多么不可思议,这年春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春风肆虐,她一片茫然,跟着他回家,晚上睡觉身体都是僵硬的。
他是谁,他性格怎样,他们如何相遇相爱,通通是她心头的坎,好像即使得知真相她也无法跨越对他的那道生疏之墙。
转眼,她便躺在他怀里,没有他就没有办法安心入睡。
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
“老公。”她忽而将脸庞埋进他炽热的胸膛里。
费忆南以为她被外面的雷声吓到,下意识伸手护住她脑袋,宽大的手掌几乎盖住她整个后脑勺,还有多余的手指部分微微按住她右耳,轰隆隆而又遥远的雷声在明熙耳廓中回响。
“我知道车祸那天的所有事情。”
“”费忆南黑眸瞬时昏暗无比。
“不关你的事——刚才我打断了你,是因为不想听到你对我撒谎。住到这边来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对方将车祸时的案件记录完完整整发给了我,包括我哥护住我的姿势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那晚我是跟费臻在一起为之前的事吵架,然后惊动全家人对我抨击,呵女孩子脸皮薄我就打电话给我哥,他根本不是你们对我说的,因为去找你才恰好遇上离家出走的我,他是被我电话叫过去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欠他,是我对不起他,与你无关。你也别想着欺骗我,隐瞒我在整件事中的鲁莽与过分,哪有什么无辜与天真,都是你们在维护我可怜的自尊罢了。”
“信在哪?”他怒火中烧,一双眼睛里全是森然的寒意。
“我处理了。”她无奈地自嘲,“我怕呀。是我自己害死我哥哥。我羞愧,我害怕,我就把信粉碎了。”
“是他们不对。”费忆南心疼地紧搂她。
无济于事。
她身体像筛糠一样在发抖。
“明熙。”费忆南叫她名字,惧怕,“你不要吓我。”
“信里还说,在那晚前我跟你提出过离婚。是因为应湘对吧?”从应湘出现在宁城前,明熙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了。
所以那天见面,她把果果想方设法带走,让他和应湘相处,当时已经对他全然没有记忆,所以想成全信里面的说法,让这对知己知彼的男女成为一对算了。
可他没有放手,应湘也冷然带着果果离开。
明熙就知道当年的自己错的多离谱。可惜后来在扬城,她还是因为蒋嫣和他大闹特闹了一场。
证明她一如既往的智商欠费,如他所说的不可理喻。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配得到大家的爱。”她不想说话了,哽咽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外面雷雨隆隆,她啼哭不止。
灯光不知因何灭去。
整个卧室昏暗。
费忆南石化一般地单腿曲起坐在床上。
他陪了她许久。
等她终于不哭,等她累极的睡着。
他还是同一个姿势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露鱼白肚,打开窗子,面向山的那一面,所看之处皆是被雨水洗过的苍翠欲滴。
他浑身僵硬,也许是因为坐了一夜,也许是因为得知她从始至终都知道真相而默默装着一切都懵懂。
“明熙”他拿着烟的手一直在抖,喊出她名字后,眼角就滑出一颗泪。
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
我却知道你有万般好。
这般好,那般好
道不尽,言不明。
“你放过费臻,也放过你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错。明天早上我向爷爷奶奶去道歉,他们要留我我就孝敬他们,要不留,那以后你家门我不上,但像你说的,我不可能放开你。所以这辈子就委屈你,和一个不能进你们费氏宗祠的女人过一辈子。”
耳畔回荡她的话,一夜了,不曾停歇。
费忆南抬眸望远方连绵不尽的山头,深深吸气,深深掉泪。
是命。
是宝贵的命,让他心中放下,不再追问你为什么单单忘了我。
人生有些谜团适合用一辈子去解,兴许那结果并不可怕,反而惊喜连连,如砒。霜另一面也可能是救人的蜜糖。
所以,砒。霜是你,蜜糖也是你,就这么一辈子过了吧,他什么都不会再追究,包括那个寄信的人。
早安。
费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结善缘,成全爱。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宝、lcgff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时 3瓶;非常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正文完结
老太爷和老太太住的地方是一座依山傍山的庄园。
开车进去, 五分钟才到达门厅,面积广阔到惊人。
可能之前来过的原因,明熙身体本能地对这里的一切都抱有极淡然平静的想法。
相比对费氏庄园的不适, 她更在意的是刚才路上那道临着山谷的悬崖公路,五年前,他们就是从那里摔下去。
费忆南一路上沉默, 明熙看到他眼眶时不时地泛红,不知在沉重负担着些什么。
她一个人落落大方地跟随保姆往老爷子茶厅去的时候,他眼角的红色越发明显。
明熙对他笑了笑, 示意他放心。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那间飘着茶香的小空间。
“还记得这里吗?”费忆南的爷爷是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先生,穿一身中式深蓝色长裤短衫, 脚底下是布鞋, 没有三头六臂,没有怪力鬼神, 简单平凡, 开门见山一问她的时候, 明熙站着愣了一下。
“爷爷好。”她缓过来,先对老人家微鞠了个躬,幅度很小,普通打招呼,然后才思考回答他的问题, “不记得。”
“我对你却很熟悉。”老爷子看着她,唏嘘地拧眉心,“坐吧明熙。”
“坐着不自在。我就站着挺好。”明熙微微笑了笑, “不知道吴沉怎么样了?忆南昨天下手太重了。我替他,也是替我自己给吴沉道个歉。”
“问题不大。”老爷子见她不坐也不勉强,径自道,“你单独一个人进来,只是向吴沉道歉的?”
“我以为您有话向我说呢?”明熙眨了下眼,那意思是,原来您没话说吗,那我就走了。
她真的会转身就走,那表情。
老爷子忙喊住她,声音威严,“小丫头,你还是犟。不过我们费家对不住你,你犟些是应该的。”
“如果犟能把我哥哥犟回来的话,那还算有意义。我现在不是犟,是得为我爸妈为我兄长立着脊梁骨,”明熙眼眶泛红着,里面全是恨意,不过这恨意转瞬即逝,快到几乎叫老人家捉不到,她又笑着,用调侃的语气,“您刚才问我记不记得这里,我想不记得也好,大概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的确。”老爷子点头叹息,“如果愉快,忆南不至于五年不回家。”
“我就因为他才站在这里的。”明熙笑着,可表情又似乎比哭还难看,她竭力控制,但忍不住。
她这样子痛苦,让费老爷子不得不叹息地颓废坐了下去,“是我老头子对不起你。当年没有把握好一家之主的身份,亏待了你。你现在能出现在费家,我替我那老妻谢谢你,对不住了啊丫头,不管我们其他人做错什么,你对忆南千万不要怪罪,与他无干呐。”
“当然与他无干。”明熙泪眼朦胧,声音却毫无感情的像在念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我爸妈早就为我做了最佳的选择,在我没有收到您寄来的那封信前,他们就已顶天立地,爱恨分明,将我交给他。我庆幸我有一对优秀的父母,也庆幸自己有一个值得终身托付的丈夫。所以您不用请求我,也不用感激,一切都与你们无关。”
“你说的对。我们不过是事后君子,卑劣又可恶。”
“您的忏悔,说给神明听。我无法代表我哥哥原谅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余生,能做的就是对他女儿无穷无尽的好,对他双亲无穷无尽的孝顺,也对他用命护下来的我的身体,丝毫不可损伤,百年后才敢问心无愧去见他。”
“这是一笔人情债。”老人家得知自己不可偿还,一直在叹气,“你的骨气是在打我脸啊。”
明熙笑了,她用手指将自己眼角的泪扫去,“您也说了这是笔人情债,一场争执,一场出走,一场车祸,每个人都是参与者,但法律制裁不了,所以每个人又都是无罪者,我不放下,又能追究到谁的责任呢?希望,您也放下吧,最后祝您身体康健。”
明熙说完又微鞠了个躬,得体坦荡地离开那里。
她知道那间茶室的屏风后面站满了围观者,有费忆南的奶奶,费忆南的姑姑,还有他父亲和继母,大约费臻也在那里吧。
他们都听到了,关于她的态度,关于她的妥协,都是为费忆南。
她不关心任何其他人的态度。她只是想让费忆南好过。
所以离开茶室后,她脚步飞快的往外面走,再不走,她怕费忆南在外面心急如焚,毕竟早上她提出要单独见老爷子后,他一脸怀疑不信任又气不过但无可奈何的复杂多变表情,实在让她有点不忍心。
“明熙——”一道音量极高,几乎是在嘶喊的男声从后面叫住了她奔向费忆南的脚步。
清晨微光从两旁的廊柱缝隙中投入,如被金光包裹住的明熙璀璨回头,那一刻,费臻停住脚步,他表情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笑着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她一直是他的神明,如神明一样的耀眼存在。
他的神明在跟他打招呼,用初来乍到的口吻。
“你好。”
你好。
陌生而戳心。
于是他表情变得似在悲哭,“对不起……”费臻极力控制表情,声音带出点点笑,以为能对她说什么惊天动地话来,辗转来辗转去却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明熙微后退一步,相比眼前男人的激动,她神情堪称冷淡,明熙不是故意的,她经过两次碰面微微推测出费臻和学姐口中形容的一摸一样,长相不差,气质不俗,很有祖传遗传因子,性格也够热烈,他是一个会绅士笑着哭地男人,但仅仅如此。
她没有任何多余动静,隔着不言而喻的社交距离,皱眉望着他,她眼神冷漠地仿佛在说,你还有其他事吗?
“对不起。”他心如刀割,“是我害了你们兄妹。”
“如果因为这个,我刚才在屋里已经说地很清楚。不必道歉,我无法代表我哥哥原谅你,所以不必。”
“你呢?”费臻嗓音哽住,“恨我吗?”
“我不记得你。”明熙眸光依旧冷淡。
费臻泪眸怔了怔,似突然想起这茬,“是的,你不记得我了。”
“你哥在等我,我要走了。”明熙说着就要转身。
他却拉住她手腕。
明熙低头去看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
她不动。
费臻却在这种无形的质疑拒绝中,生不如死地放开了她手。
两人目光相迎,一个坦然,一个颓废。
费臻是后者,他声音发颤地,像是被什么冻住了血肉一样,“我哥,是怎么渡过你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日子?”
“……”明熙不解。
“爷爷没在信里告诉你吗?”费臻失笑,“他还是在保护他呀,即使已经打探的十分全面,你不是忘记这个世界,你只是忘记了全部跟他相关的部分,爷爷以为你在恨他吧,所以没有告诉你。”
明熙皱眉,眸光极平淡的望着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我们就这样形同陌路下去了吗?”他不死心。
“你还想怎样呢?”明熙笑了,无奈地。
下一句,直接将他判死刑。
“我不可能花三个月时间去了解你。对我而言,你从来都没有让我了解的欲望。”
“这就我跟他的不同,对吗?”他发泄似地一拳打在旁边的廊柱上。
明熙淡定承认,“对。”
费臻哑口无言。
她问都不问他们的过去,直接转身离去。
费臻目送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也像一尊思考者。
你还想怎样呢?
她话久久回响,质问着,嘲笑着他。
是的,你已经害她失去一个哥哥,你还想怎样呢?
他苦笑着,坚守在那座长廊,仿佛如此,他的神明就不会与他分道扬镳。
然而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全部没入前方的湖光山色里,无爱无恨,天各一方。
费臻痛哭,撕心裂肺地,大声。
再见,明熙。
。……
明熙脚步飞快,高跟鞋在昨晚下过雨的湿润草地上陷进去数次,她气急败坏把自己鞋跟□□,然后像是有人在身后追赶一般,疯狂往前奔跑。
终于,费家的主宅离她位置有一段距离了。
她慢下脚步,狂松一口气。
空气都好像变清新起来。
前方是一汪圆形大湖,波光荡漾地,像是白色的镜面。
“啊——”她拎着裙摆,对着湖面猛然大喊了一声。
不过瘾。
一声,两声,三声……
无数声……
“听见我声音了吗,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这里太大——”喊完后她觉得有点丢脸,也怕宅子里的人听见,所以掩耳盗铃的又喊了这么一长串话。
“听见了。”身后有人这么慢悠悠回答她。
明熙受惊回头。
日光微风中,他衣摆被吹地扬起来,劲痩的腰身若隐若现,衬着身后碧绿的青草色,整个人挺拔英俊,似从天而降的神。
“你从哪冒出来的?”明熙恼羞地笑问他。
“你喊第一声啊的时候。”费忆南低沉的声音将她的心存侥幸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