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郑重向他道了谢,上午回去就找了夏凡。
夏凡只是稍作回忆,就爽快地答应了:“可以。你希望什么时候入住?”
“可以的话,”宋怡恳切地请求,“越早越好。”
夏凡检查了一下这几天她在办公室的生活状况,说:“今天先过去看看吧。”
加班以后,夏凡和宋怡一起打卡下班,乘坐地铁前往目的地。
那是一间看起来有些年代感的公寓。夏凡领着她进门,中间的楼层死气沉沉,他们直到抵达顶楼才停下。
这一层只有两间套房。夏凡掏出钥匙打开了东边那间。
里面东西杂乱无章,很多生活用品却一应俱全,令人可以想象得到前住户搬走时的匆忙。
夏凡也没想到情况如此乐观:“你稍微打扫一下,然后去买些新被褥,好像今天就能睡下了。”
宋怡赞同地点点头,这时手机铃响,是夏凡接到客户来电。他抬手示意宋怡稍等,兀自进屋通话。
宋怡四处寻找,发现清扫工具放在楼梯间。她刚走过去,东边住户的门就开了。
住在对面的男人走出来。他满脸胡茬,玻璃瓶底厚的方形框镜架在鼻梁上,头发凌乱,没穿鞋子,身上的T恤脏兮兮的,由门内喷出一股浓厚的油彩气息。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两人异口同声开了口。
对面说:“你是新搬来的?”
宋怡客套地问了一句:“您在画画?”
听到对方的问题,她立刻做出了答复:“是的,我是今天搬过来的宋怡,在崇游我负责……”话没说完,面前的男子突然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欸?宋怡有些狐疑,却看到对方猛然凑近的脸上绽放着一个笑容。
“你也喜欢美术吗?”他兴高采烈地说。
宋怡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假如说过去的她对画画还有些兴趣,那现在的她就是一窍不通。
她想反驳,对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男子收回手,但还是兴致勃勃地问:“你要来看看我的作品吗?”
对方看起来真诚而亲切,强烈的既视感在宋怡心头环绕。看着男子邋遢却纯真的笑脸,宋怡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穿过男子与门框,落到屋内一幅不显眼的油画上。
画上是一个女人背影的半身像。
她穿着红色的礼服,瀑布般的长发盘在头顶,从泄漏的侧脸中可以看清她修长的睫毛与微笑时颧骨的光彩。
宋怡一时晃神,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即便环顾四周,也只是机械化地摆动头部。
那些都吸引不了她。
最后,她还是落到这幅画上。
作画者的笔触也好,情感也好,在这幅画中都以克制却精巧的方式展现。
男子在她身后问道:“这里的画,你有喜欢的吗?”
宋怡长久停滞,扭过头看他。她笃定地回答:“这一幅。”
她只喜欢这一幅。
原本澄澈而温暖的笑容略微顿了顿,男子叹了一口气。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夏凡的声音:“宋秘书,池先生——”
池先生?宋怡立马转身寻找起来,然而,夏凡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他介绍道:“这位是池遇先生。也是池招先生的哥哥。”
池家有三个儿子。除却长子池崇与三子池招外,还有次子池遇。
池遇微笑着摆摆手,他转身去给他们倒水,平易近人得不像个有钱少爷。在桌上,宋怡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池遇,他穿着平淡无奇,另一个人宋怡很熟悉,池招穿的是初中制服,站在兄长身边,神情很散漫。
最后一个人温文尔雅,西装革履,他比弟弟们都成熟,但与他对视的所有人都一定会留下同样的印象——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宋怡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搜索引擎中看到的、有关崇名第一继承人池崇的消息。
他开车撞翻护栏冲进了大海里。
波光粼粼的海面与留下抛物线坠落的银灰色轿车。宋怡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夏凡忽然开口:“好久没见过这幅画了。”
宋怡回过神来,她问:“什么?”
“这幅画,”夏凡看向画上的人像,“是池招画的。”
“欸?”
夏凡对于刚才他们的谈话一无所知,因此毫不遮掩地说道:“池遇和池招都学过画画,这间屋子里放的都是池遇的作品,除了这一幅。”
宋怡诧异地看向那幅画。
几日之后,崇名晚宴如期举行。
这一夜终于还是来了。
宋怡换上事先送来的礼服,坐公司的车去了美容院。珠宝是其他部门借来的新款。
一切准备就绪,宋怡松了一口气,转身时没站稳,一个趔趄往旁边栽去。
她被身后的人扶住,池招伸出手来,难以防备,因而搂住了她的腰。
宋怡慌张地盯着他俯下的脸。池招笑笑,游刃有余地松开她。
今天坐的车也与平日不同,专人开车,他们坐在后座,让宋怡想起电影里那些皇室才有的待遇。
她没见过这种架势,无意识地深呼吸,结果被池招察觉。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他一连说了三次,问她说,“要不要看视频?”
“呃,”宋怡艰难地回答,“今天看不进《小马宝莉》。”
结果池招哧哧笑起来,他侧过身子,在车里,他丝毫没被封闭空间逼得压抑起来。
“不是《小马宝莉》。”他说。
今天池招的外貌比平时还要突出。
他浑身漆黑,穿定制的正装,短发梳起,露出额头的同时显得更加年轻。西装外套领口往后是白衬衫与黑领带,干净分明,又透着严肃和庄重。
进门后,他与各色前辈上级打招呼,得体得令人难以相信,十分钟前他还在车上给秘书放恐怖电影《异形》,美名其曰“让你等会没那么害怕”。
池招的父亲还没到,那束蓝色妖姬暂且被插在一楼大厅的花瓶里。几个崇名的董事招手让他上楼。
楼上空间狭窄,陪同人员都留在外面。池招回头看向宋怡,说:“你随便转转吧。”
宋怡点头,目送着他快步走向楼梯。
到拐角,他还回头朝她笑着摆摆手。宋怡也向他挥手,等回过身,立刻听到前面阴阳怪气的挑衅:“你也会笑的啊。”
又不知不觉面带微笑。宋怡马上恢复镇定。
是詹妮。她穿着一袭粉色的刺绣长裙。看到时,宋怡稍微留意。这件衣服,上个月生日宴会的合影里她也有穿。
詹妮从不穿重样的礼服。
“来到这种和你身份不合的地方,就这么让你高兴吗?”詹妮一字一顿质问道,“宋秘书。”
宋怡上一秒才送詹妮离开崇游,下一秒就立刻得到陪同池招的机会。换做是谁,对她都会有些怒气。
她只是说:“都是为了池先生的工作。”
“我不想知道你用了什么下贱手段。”詹妮说,“跟我过来。”
语毕,她转身朝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那里是背光处,通达二楼的那一截隐藏在阴影中。宋怡略微抬起眼睛,但还是跟在她身后上去。
等走到外面看不到的位置,詹妮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就这么把宋怡堵在无人的地方,咄咄逼人道:“你知道我认识池招多少年了吗?我知道你这样的丑小鸭都爱做白日梦,但是你真的以为他会喜欢你吗?”
两人对立站在同一阶楼梯两边,詹妮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她甚至抓住了宋怡的手。
“我和他才是天生一对!”喊完这句话,詹妮猛地甩开宋怡,自顾自往楼梯摔倒下去。
她倒下去的一瞬间,所有景象变成慢镜头中一帧一帧的画面,宋怡看见詹妮脸上浮现出微笑。
这就是詹妮的计划。
受害者再加上崇名第一大小姐的身份,没有人会不站在她这边。
池招也好,秘书的工作也罢,与她做对的人有什么,她就要摧毁什么。
詹妮感觉着身体往后摔倒,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准备忍耐疼痛。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刚才被甩开的那只手飞快伸来将她拉住。
睁开眼,詹妮看到宋怡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她忽然想到几分钟前自己对此人的挖苦——“你也会笑的啊”。
“抓住你了。”宋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怡:想不到吧
第10章
假如詹妮想对她施加整蛊,宋怡的防备大多都只是螳臂当车。
她们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但是,宋怡不会束手就擒。
詹妮穿着那身旧礼服在隐蔽的楼梯间站定时,宋怡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计划失败,詹妮恼羞成怒,她怒不可遏,拼命甩开宋怡的手。
然而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她却忽略了一件事。
此时的宋怡刚用力把她拽上来,重心并不稳定。
宋怡还没站稳就被詹妮甩开,又穿着高跟鞋,后仰下去的过程中踩到下一级阶梯。
她试图寻找依附物,拼尽全力退了几步,倾斜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往后倒去。
这时候,她们已不知不觉离开了楼梯间,一切都暴露在众人眼前。
宋怡以为自己会跌倒,没想快要砸向地面时,却落进臂弯里。
她闻到风信子的香气。那是池招喜欢的衣物清新剂的味道。
池招小幅度地喘息,显然刚刚跑过。西装革履在大厅里奔跑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一定很奇怪,但假如是池招,就别有一番少年风味。
宋怡思绪纷飞,就在这时听到身后的人开口。她回去看他。
“詹小红。”池招仰起头,脸色冷得像落进月色的匕首,“你为什么推我的秘书?”
他单手搂住她腰间,将她托着站好。
重心再次回到身体里,心跳声撞击太阳穴,宋怡不知道自己是在后怕这场未完成的摔倒,还是慌张于与上司的近距离接触。
宋怡咽下一口唾沫,觉得缺氧得有些眩晕,悄悄靠近他小声说:“她没推我,我也没受伤。”
下一秒,她就被池招用力按到肩头。她靠在他肩上,僵硬又呆滞,看见他低下头来朝她扮鬼脸。
“我就说异形很可怕吧,”他躲开旁人视线,压低声音,朝她清清爽爽地笑起来,“赶紧回去可以吗?”
宋怡一怔,继而用秘书认可上司的语气说:“可以。”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幅池家三公子扶起女伴的画面。谁也不知道他们私下进行了这样一番攀谈。
詹妮面红耳赤。她没有推宋怡,充其量只是甩开她的手。
再说了,明明应该被当成受害者的是她詹妮才对。
然而池招一出现就咬定了这件事。
“我没有!”詹妮手忙脚乱地否认,“你问宋怡啊,我真的没有推她!”
她筹划将自己变成受害者,没有想到却弄巧成拙,反而变成了加害者。
平时围在詹妮身边的名媛朋友们想来帮忙,但是看到池招,又犹豫起来。
“我亲眼看见的。”池招演技堪比柏林影帝,表现出暴怒之下的痛心疾首,“那宋怡,你说是怎么回事。”
宋怡想说什么,池招低头,他们对视片刻,宋怡面无表情地领会了上司的意思。
她把脸埋下去:“詹小姐也不是故意的……”
宋怡在心里庆幸,还好她也在网上搜了搜“被情敌陷害怎么办”,结果顺便看了不少陷害情敌的案例。
这句台词,是案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台词。
既不明晃晃指责对方,又能让众人心领神会对方应该得到指责。
“你们是约好的!你们是商量好的!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詹妮惶恐地往后退,想要就此缩回阴影里。
池招纹丝不动,几束透过灯塔被拆碎为星光般的鳞片,零零散散落到他身上。
“宋秘书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以后请詹小姐不要再来打扰她了。”他说。
听到这句话时,宋怡不由得抬起头。她站在池招身边看向他,那张侧脸白皙明朗,拥有着傲慢与亲切的线条。
突然之间,她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在啃噬着自己。
不过池招对此浑然不知。他拉住宋怡,扶着她一边低声说着“快走快走不要回头”一边往门口走,由此可见他对这种晚宴有多没兴趣。
可惜,没迈出几步,楼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池招。”
他们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到詹和青立在楼梯上。
“董事叫你过去。”他指了指身后,又补充道,“是很重要的事。”
送走池招,独自坐在二楼走廊上休息时,宋怡想到了一件往事。
大学时学校的运动会,她是新生,因此被调剂去参加大家都避之不及的长跑项目。
她喜欢全力以赴,认真练习了一段时日。比赛时,她跑在系花后面。
宋怡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碰到她,但是在系花摔倒后,还是指着宋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推我!”
那一刻,宋怡也没有像詹妮那样慌张。她说:“我们可以看比赛录像……”
然而,几个同学却突然从身后抓住她的手,摇摇头说:“宋怡,你就道歉吧。”
“和她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没事的。你就忍一忍吧。”
“她可是系花,又是学姐。退一步海阔天空。”
“懒得争了,道个歉回去吧。”
她到最后也没道歉,这也给她的大学生活增添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