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盯着这行英文,轻轻蹙眉。她莫名觉得看起来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停了停,她翻向唱片的背面,定睛看向小字部分,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轻轻的碰了下。
温言转过身来,看清眼前的人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面前站着的人身着一件浅灰色的卫衣,刻意压低的棒球帽遮住了小半张脸,面容憔悴,神色不安。
他看着温言,有些紧张的拽了拽衣服下摆。踌躇了半响,语带恳求的开了口。
“老师,我能不能……跟你聊一会儿?”
温言的车停在咖啡店旁一条僻静的巷子。
秦禹离开后,她独自在车里坐了良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来时两侧拥挤停着的车辆已经都陆续驶离。
外面的雪停了,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又喧嚣起来。
温言缓缓抬手,启动了车子。
那些打碎后尘封掉的记忆,在这个夜晚毫无防备的以另一种方式悉数重现。
她觉得胸口里有一股无力的悲戚感,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她平常情绪压抑惯了,此时也说不出来自己想怎么样,只觉得无法也无处发泄。
温言紧紧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的路。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只是眼神里有种格外的哀然与孤寂。
她恍惚想起小时候,她胆子特别的小,做什么事都不敢一个人,一定要人陪着,否则就会没完没了哭闹。后来,她的人生就像是反噬般,全部都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了。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她把自己圈定在一个安全的范围里,最大限度的与外界隔绝,拒绝了一切外来的接近,也绝不肯踏出这个圈子一步。
她已经很少有喜忧想说与他人。久而久之,连情绪的感知能力都似乎所剩无几。
她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为过去而自我纠缠,却在今天恍然发现,那不过是因为她自欺欺人的刻意遗忘。那些过往,她根本一刻也没有放下。它们深深的埋在她的记忆中,藏在她的身体里,随时要跳出来对她反复凌迟。
眼前忽然一片刺眼的灯光,激烈的喇叭声像是此刻才突然传入耳中。温言有一瞬的恍惚,反应过来后,她死命的踩住了刹车,手上猛打方向盘。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瞬间撞上了侧方驶来的车辆尾部。
温言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头猛的撞到玻璃上,随后身体重重的砸向了方向盘。
体感在高度紧张之下倏地变得迟钝。一秒钟后,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眩晕才猛然朝她袭来。
温言有些意识不清的趴在方向盘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极力忍耐着这头晕目眩的疼痛。
对面的车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身材高大,一脸不善。他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开门下了车,沉着脸走了过来。
“你他妈赶着去送死啊!要死自己死,还要拉着老子跟你一起?”
“老子今天新提的车,出门就碰见你,真他妈晦气!”
“赶紧滚下来,别在车上装死!”
温言脑子嗡嗡作响,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清一般。片刻后,她的意识逐渐清醒了些了些,抖着手拿起了一旁的手机。
她先打给了何砚。听到对方关机的提示音后,温言才迷迷糊糊的想起她这两天在上海,今天回来,这会儿应该正在飞机上。
车外的人骂了半天,见她已经好端端的坐了起来,却仍没什么下车的意思,狠狠的踹了几脚车门。
温言的身体随着车身略微晃了晃。她握着手机,定了定神,迟疑半响后,拨给了陆渊。
响几声后,对方挂断了她的电话。
温言看着屏幕黑了下去,心脏也跟着沉到了底。
她一个人生活的久了,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的事情,也错觉自己能够解决所有。这一刻一直以来伪装的强大被现实打破,她感到无比的讽刺和无望。
车外仍旧在骂骂咧咧,周围逐渐围过来一些看热闹的路人。温言坐在车子里,进退两难。
她低下头,又重新打开手机。电话薄里的姓名寥寥无几,她来回翻了几遍,最后手指停在了一个并不太熟悉的名字上。
温言深吸了口气。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打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接通。
”喂?“
对方的声音似有诧异。
温言顿了顿,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的暗哑。
“梁先生,不好意思,我遇到点麻烦,你能来帮助我一下吗?”
第14章 医院
处理完这场事故的所有事宜,已是凌晨。
温言靠在副驾的座椅上,头低着,长发凌乱的垂了下来,遮住了神色。
梁御看了看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试探问道:“我陪你去医院吧?”
过了几秒温言才像是听清他的话。她稍稍坐正身子,眼神涣散的摇摇头。
“我没事。”
停了停,她又轻声说:“如果明天早上觉得不舒服,我会去医院的。”
梁御见她这么说,也不方便再坚持。
“那你自己注意。明天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再打给我。”
“好。”
临下车前,梁御叫住了她。
“下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联系我。”
温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他。
梁御看着她笑了笑:“遇到麻烦时能想到我,不就是把我当朋友么。那作为朋友,也可以说不开心的事吧?”
温言低下头极轻的笑了下。
“嗯。今天谢谢你。”
进了屋子,温言脱了外套就躺进了床上。胸口一阵阵不轻不重的钝痛,她皱着眉,翻来覆去调整了几个姿势也不舒服。
她伸手从枕头下翻出个药瓶,倒了几粒,就着床头柜上早上剩下的半杯冷水吞了下去。
一旁的手机亮了亮。
是陆渊的信息:我今天有事,你早点休息。
温言关了手机声音,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许是药力的作用,她蜷着身子,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夜温言睡的极不安稳。在梦里,她穿着校服,黑暗中一层一层的爬上顶楼的天台。推开门的一刻,光亮一下子涌了过来。她站在天台的边缘,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和裙摆。她头晕目眩的向下望,操场上的人密密麻麻,黑点一样,他们发出活泼聒噪的笑声,像他们所在的年纪应有的一样,无忧无虑,青春快意。
突然一阵警铃大作,温言吓的心头一沉,慌张的回头环顾了一圈,天台上依旧空空如也,下面的人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色立时阴了下来。她极度恐慌又手足无措的跑回来时的那扇门,可门后,并没有楼梯。她一脚踏了空,整个人极速坠跌到黑暗之中。
温言猛的睁开眼坐了起来。
几缕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空调嗡嗡的响着,暖风吹到她的脸上,温柔的安抚着她的余悸。
温言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冷汗,心脏强烈的跳个不停,脑子一阵阵的眩晕。
她闭眼缓了会儿,下床拉开窗帘,从桌上拿起了手机。
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何砚。温言看着屏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才接?”
电话接通,何砚的声音极为不满。
温言定了定神,低声道:“刚睡醒。”
何砚语气不耐:“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温言怔了怔,想着她这么发问的几种可能性。
“昨天晚上,出了点交通事故。”
对方愣了愣:“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车子撞了一下,不是很严重。”
何砚揉了揉额头,觉得头疼加剧:“这个晚点再说。你昨天跟秦禹见面了?”
今日娱乐板的头条标题大的惊悚:苏庭绯闻女友真实恋情曝光,竟然比她小十岁!
温言无从辩驳。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人们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那段模糊却刚好看得出身份的视频透露出的信息,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车,说约会已经是很隐晦的善良。
秦禹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昨天下午公司刚发出联系不上的声明,晚上就被拍到甜蜜约会,那些替他主持公道的路人觉得自己的脸被打的生疼,纷纷倒戈回踩。
温言这次被骂的更严重。一方面被坐实了节目中选歌时的偏袒之说,另一方面秦禹比她小了近十岁,加上之前一直给人捆绑苏庭的印象,形象坏到了极点。大众纷纷嘲讽,苏庭的粉丝也倾巢出动,狂欢一般的不遗余力。
何砚第一时间出了声明:两人只是通过节目认识的普通前后辈关系,请少数有心人士停止断章取义,切勿再造成无谓纷争与错误讯息传播。
网友们自然是不相信。不过他们的忘性也大,接下来要做的是撤热搜和冷处理,再有点别的新闻,不出几天这事儿就无人问津了。
可还没到晚上,就又出了状况。
交通队的官方微博放出了昨晚事故的监控截屏当作反面教材,有眼尖的网友认出来,这就是温言的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还沉浸在约会里吗?红灯都看不见?”
“自己违章在先,不赶紧下来道歉,连门也不开是什么态度?”
“因为是艺人就可以这样对待事故吗?明明是加害者,反而像受害者一样一直缩在车上?“
何砚手撑着额头,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
“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到底聊了什么?”
温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片刻,她低声回道:“没什么。”
何砚横眉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精神恍惚的撞了车?”
温言有几秒钟的恍惚。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可以保持沉默的状况。
“他对他受到的舆论很困扰,我劝他想开些。”
何砚靠在座椅上,看着沙发上的人,目光审视。
她知道温言不会骗她。温言是那种典型的非黑即白的人格,在她身上,只有沉默,或者轻描淡写的真话。
何砚无声而压迫的盯着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温言静默了片刻,最后低声说:“我看见他,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何砚毫不客气的冷笑一声:“人家比你强多了。还没正式出道呢,都上了几次头条了。”
温言抬起头,微笑了下,语气轻飘飘的:“是吧。”
晚上八点多,京城某私人医院的贵宾病房。
陆渊从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雪白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地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隐去了急躁匆忙的脚步声。
他轻轻推开病房门。房间里灯光昏暗,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着的小人儿,脸色苍白,一只小手露在被子外面,上面插着输液的针头。
章老师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床上的人,神色平静而哀戚。
陆渊握着门把手,停住了动作。
在他的记忆里,章老师极少流露出这种神情。
章家祖上是言情书网,名门望族,从陆渊外公这辈才开始从商。老爷子眼光毒辣又手段强硬,最会识人用人,到现在,章家的家业已经从地产涉及到了相关的多个领域。
章老师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骄纵到大,要风得风惯了,一直是强势跋扈的性子,这几年年纪上来了还稍微收敛了些。
眼前这般不动声色的凄然无力,陆渊很清楚的记得,他是第二次见到。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背不似平日里那么挺直,保养得当的脸上终究也是有了不少岁月的痕迹。有那么一瞬,陆渊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有点老了。
陆渊在门口安静的站了半响,转身又出了病房。
一宿没怎么睡,这会儿他头痛的厉害。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儿熏得人心烦气躁,他低头从兜里摸索出烟盒跟打火机,抬眼又看到对面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烦躁的塞了回去。
远处的电梯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声。几秒后,陆遥风风火火的快步走了过来。她站定,稍微平复了下气息:“医生怎么说?”
陆渊按了按眉心,低声说:“医生的意思是,尽快做手术,越快越好。”
陆遥看了眼病房的方向:“妈在里面?”
“嗯。”一想到刚刚章老师的模样,陆渊觉得心口里压的难受。
“顾倾呢?”
“一整天没吃没喝,刚我让她去吃点东西。”
陆遥看了看面前的人,头发凌乱,衬衫皱着,神色里掩饰不住的疲倦。
“你昨晚在这儿守了一夜吧?先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陪着。”
陆渊点点头,声音疲惫:“你去劝劝章老师。”
陆遥顿了下,会意过来。她抿了下唇,安慰的抚了抚他的胳膊。
“知道了。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天色已深。医院的石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陆渊走出来,深吸了口气。胸腔灌进冷空气后,原本的烦闷舒缓了不少。
他大步跨进车里,点了支烟,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了会儿眼。
霰雪纷纷,却份外寂静。
车上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陆渊看一眼,接了起来。
周森恭恭敬敬的开始汇报工作,陆渊打断他。
“我晚点过去公司。等下再说。”
周森停了下,有几秒没有下文,像是还有话要说。
陆渊了解他这位助理,但凡是工作上的事情,还从未见他这般迟疑不定过。
他不禁皱眉:“怎么了?”
电话那头短暂的犹豫了瞬,最后说:“温小姐那边,出了点事。”
第15章 照片
温言离开公司时已是凌晨。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本地人,特别能聊。跟几度昏昏欲睡的温言不同,他刚上夜班,语言功能急需释放,从今日天气到国计民生再到海峡两岸,也不用温言回应,自己就撑起了一整段相声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