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
跟长辈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陆渊吃痛,吸了口凉气:“挺久了。”
“成天就知道在外面瞎胡闹。”
“这不还陪您出来看演出了么。”陆渊笑笑,习惯性的去掏口袋,弯下身想溜出去,舞台却在此时忽然暗了下来。陆老瞪了一眼,陆渊无奈重新坐正了身子,把露了半截的烟揣了回去。
再次亮起的是一小束白色灯光,钢琴独奏。
熟悉的前奏声响起,陆渊瞬间有些恍惚,抬眼看向舞台中央。
黑色钢琴,棕色长发,白色长裙。
纤瘦的身材,修长的脖颈,清冷的侧颜。
眼前的一切都跟记忆深处里的某个片段重合,又倏地分开。
可能人的本性是念旧的。
或者说,骨子里喜欢哪类东西,天生的,很难改变。
陆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人。像是失明的人忽然得到光亮,那感觉近乎贪婪。
他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
烟瘾又犯了。
“你怎么来了?”
陆遥一身简洁干练的小西装,脖子上挂着电视台的工牌,举着对讲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讲话间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峻挺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看你。”陆渊叼着烟,笑容亦真亦假。
陆遥抬手:“吸烟那边。”
“晚上回去吃饭。”
“知道了。”
“那您忙着。”
陆遥不耐的摆摆手。
后台的格局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洗手间藏的曲折,转两个弯还要走到底。不过这样一来倒是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安静不少。
陆渊倚着墙,点燃了嘴里的烟。抬眼的瞬间瞥到洗手台前的白色身影,顿住了目光。
里面的人正对着镜子整理额前的碎发,对于身后的窥视浑然不觉。
她的肤色在灯光下有些病态的白皙。五官分开看都只算清秀,组合到一起却有说不出的清冷感。鼻子小巧精致,嘴角微微向下,带点冷漠疏离。一双眼睛生的狭长,瞳仁漆黑深邃。
垂到腰际的长发这会儿随意绾在脑后,剩几缕沿着光洁的脖子,惹人遐想。
陆渊长长的吸了口烟,眼神黯了黯。
刚才在台上的高跟鞋此时被丢在一旁,脚上格格不入的穿了双拖鞋。脚腕后似乎擦破了,点点红色在冷白色的肌肤上有种诡异的美感。
她低下头,像是撕开什么。末了,俯下身,把手里的东西贴到了脚腕的伤口处,拎起高跟鞋,走了出来。
陆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眼神毫无避讳。
狭窄的走廊空间有限,对方不得不稍稍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清甜又冷冽的香水味道,混合着烟草味令人瞬间着迷。
陆渊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缓缓的吸了最后一口烟,丢在地上碾了两下,大步跟着她的方向走了出来。
这场雪持续了有几天。积少成多,路况糟糕。
包厢里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陆渊扫了眼,直觉有什么不对。
“呦,陆老板,您可来了。”秦泽见了他,提高了音量夸张的嚷道。
其他几个半熟面孔也都笑嘻嘻的起身打了招呼。有他的加入,饭局的气氛更显热闹。
陆渊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坐定。
“来来来,给你介绍下,童萱,唱歌的啊。人美歌甜。”
“陆总。”一个眼生的女孩儿站起来。个子不高,巧笑嫣然。
陆渊不可察觉的顿了下,嘴角的笑容淡了淡。
脑海里有些零散画面一闪而过。
白色的脚踝,红色的伤口,还有,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
陆渊瞬间了然。他点了支烟,唇边的笑意里带了几分讥嘲。
秦泽见他突然兴致怏怏,心下奇怪,赶紧使眼色给其他人,免得姑娘受了冷落。
聚会刚过半,陆渊就要离开。秦泽出来送,两人默契的各自点了颗烟。
“这么个事儿也能弄错?”
秦泽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那场演出的最终版节目单上确实是童萱的名字,唯一的可能就是演出当天的临时替换。这种小概率事件也能被他碰上,秦泽哭笑不得。
“抱歉陆总,是我的疏忽。”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可能那是个好姑娘,老天爷都让你放人一马。”
“操。”
“行了,不贫了。今晚儿给你搞定。”
“算了。”陆渊丢了烟,拒绝的干脆。
他本来也是一时起意,虽然确实对她印象颇深,这么一折腾也没了心情。公司最近的案子有些棘手状况,他没心思再多花时间在这件事上。
秦泽耸耸肩,见怪不怪。他跟陆渊打小一起长大,印象中陆渊也没怎么对谁真情实感过,都是一阵的热度,过了就散了。
这事儿就算完了。陆渊也这么想。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就好了。
北方的春天像是过场戏。前一天还是厚外套,转眼就入了夏。
陆渊停好车走出来。风懒懒的吹在脸上,舒服的过份。
美术馆前挂着巨幅的宣传海报,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现场人不少,场馆两边都拉起了警界线,十来个保安维持着秩序。门旁有张桌子,几个学生模样的志愿者穿着黑色文化衫,正跟来往的人热情介绍。
一进到场馆里,喧闹声便骤然消失。偌大的展厅人不算多,俨然是场外控制的缘故。
来这里的人多为收藏者或艺术家,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的在画作前认真观赏。陆渊自认为没什么艺术造诣,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进了最后一个展厅。
与前面的作品相比,这个展厅的作品风格明显要压抑许多。或许对于艺术来说消极的情感要更容易传达,每一幅画中的负面情绪都呼之欲出。
孤独,无助,压抑,绝望。
陆渊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看的专注。
每幅作品都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写的日期,孤零零的待在角落。
陆渊心里奇怪,在一幅画前停了下来。身侧晃过一个黑色身影,他以为是工作人员,转过头想叫住询问一下,看清对方的脸后却瞬间怔住。
那个身影在与他隔着一幅画的位置站定。低低的马尾,妆容素净,脸微仰着,漂亮的颈线一览无余。
陆渊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记性这么好,明明只是半年前远远的一面之缘,却还是瞬间就认出了她。
身体上的每一个感官都清楚记得初见她时的心情,在这个初夏的午后,排山倒海般重新涌了上来。
那一刻他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眼前的人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扣子系到了第三颗,刚好露出精致的锁骨。下面搭配了一条剪裁得当的高腰短裙,显得双腿更加笔直修长。
黑色阴郁,适合她。
他往前几步走到她身侧,也看着那幅画。
画中是个沉水中的人,静静地躺在水中,身体不断下沉,纤细的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侧。神色平静,姿势优雅,长发跟裙摆飘浮在水里,唯美、妖娆又诡异。
陆渊看向身侧的人。她神色专注又淡漠,像是局外人般无动于衷的观赏,认真,却并没有一丝情感上的融入。纤细修长的手指上缠握着一个方型的工作牌,龙飞凤舞的写着这个美术馆的名字。
“小姐。”
她顿了下,意识到是在叫她,回过头。
对视的瞬间,那双狭长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是在看向另一幅画。
那对儿漆黑的瞳孔像是未经加工的黑曜石,清楚的映出他的倒影。陆渊看到自己撞了进去,触感冰冷又坚硬。
几秒钟后,他笑了。
“可以为我介绍下这幅画吗?”
面前的人低头扫了眼自己手里的工作牌,轻轻捏了下。
“这个展厅里都是抑郁症患者的作品。”她淡淡的开了口,声线低沉清冷,“我不是这儿的工作人员,更多的就不能给你介绍了。”
“这幅画你好像看了很久。”
她不答,看着画。
“我看了半天,还是不太理解。如果像你说的是抑郁症患者的作品,那应该是作者想表达自己当前的状态?”
沉默半响,她低声道:“看不懂是好事。”
她的回答略显意外。陆渊顿了下,刚要追问,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回过头。
“陆渊,过来怎么也没说一声!”
“顾老。”陆渊笑着迎上前,“好长时间没见您了。”
顾老是他家老爷子的战友,一辈子就爱写写画画,在书画界颇有名气。两家是世交,这次顾老主办画展,偏得他家也没有什么懂艺术的人,就只能派他临时凑数过来捧个人场了。
“顾老师。”身后的人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顾老拍拍陆渊的手臂,笑着打量两人:“你们两个认识吗?”
“还不认识。”陆渊看向她,笑得意味深长,“但看着很眼熟。”
顾老笑呵呵的拉过她:“小温是做音乐的,你可能在哪个节目上见过。”
眼前的人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不太自在的淡笑了下。
“你好。”她冲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又疏离,“我是温言。”
“温言。”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继而弯起嘴角,伸出手,“陆渊。”
第3章 游戏
画展结束后,陆渊双手插兜,气定神闲的跟在温言身侧走出画馆。
“刚刚把你当成工作人员了,不好意思。”
“没事。”
“你是顾老的学生?”
“不是。”
“个人爱好?”
“不是。”
“晚上有时间吗?”
“没有。”
“有电话吗?”
“……”
温言停住脚步,抬眼看向身旁的人。
他身着一套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笔挺的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俊朗的五官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许是初夏的风把人都吹的有点燃。有一瞬,温言看着眼前的人,恍惚觉得自己萎靡已久的神经稍微得到了舒缓。
她不抽烟。她揣测着,应该是同样的感觉。
“给你写在手上?”
陆渊笑笑,掏出手机给她。
“送你一程?”
温言输完号码,递了回去。
“开车来的。”
追女孩子这种事,陆渊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富有经验。
他一向怕麻烦,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一次暗示过还不明白或者装不明白,就算了。
温言不是个矫情的人,这点他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天之后他陆续约她出来过几次,对于他三番五次的热络,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却不似欲擒故纵的吊人胃口,更像是洞悉一切后的平静以对。
他看不透她想要什么,又很确定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场游戏,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假期前的交通状况百出。隔着几百米就有两处事故,本就狭窄的路段几乎停滞。陆渊抬手看时间,等的极不耐烦。前面的车辆慢悠悠的想要占据左侧的车道,陆渊烦躁的按了两下喇叭,不等对方反应,猛的踩下油门贴着对方车身迅疾而过,只几秒便把那车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直到陆渊沉着脸到达包厢,这饭局才算是正式开始。
熟或不熟的都起身寒暄。只是一瞥,角落里的身影就轻而易举的吸引了目光。
浅绿色的荷叶衬衫,衬得人也难得一抹柔和。
她随着众人投来视线,对视的瞬间又像陌生人般面无表情的转回了头。
陆渊心里暗暗发笑。
今天的饭局是一位公关公司的老板做东。他手里握着圈子里大半的时尚资源,最近刚跟温言的公司谈成合作。
桌上有温言的经纪人和其他同事在。陆渊知道她的心思,自然也不肯遂她的愿。
他环顾一周,最后视线停在温言身上,状似不经意的开腔。
“温小姐也在啊。”
众人齐刷刷的投来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温小姐。
“……陆总。”
温言在众目睽睽下不太自在的站起身,官方又客套的打了声招呼。
陆渊看着她,笑了笑。马上有人极有眼色的腾了个温言身边的位置给他。
包厢又恢复到原本的热闹。
其他几个女孩看起来都是饭局内行的老手,喝酒、活跃气氛都不在话下。而他身边这个,像是凑数来的,连面前的餐具都干干净净。
“你喜欢吃什么?”陆渊回想起他们吃过几次饭,每次她都一副胃口欠佳的模样。
坐在对面的经纪人目光探究的打量着两人。温言察觉到,慢半拍的思考着接下来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
“没什么。”
陆渊抬眼看她。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心不在焉,又补充:“没有。”
“那你都喜欢干什么。”
“唱歌。”
这次倒是不假思索。
“没了?“
“没了。”
陆渊失笑。怎么有这么无聊的人。
那他岂不是更无聊。
桌上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温小姐,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
席间的人都暗自观察了许久,从陆渊进门落座到后来低声交谈的情况来看,这位温小姐,有价值。
温言迟疑的瞬间,面前的酒杯被身边的人稳稳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