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得很,到了头了,一丁点儿都不想浪费剩下的每一点时间,小声说:“不能睡的,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陆持瞬间被戳中了泪腺,弓着身体,食指的不停地在女子的关节上的摩挲,尽力想要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太医已经在熬药了,马上就能好。”
沈棠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在哄她,不知怎么了,她突然想起那年得元宵节,她第一次和陆持一起出去看花灯的场景,说:“我想要花灯了,小一些的,要兔子的。那时候一直想要一个来着,后来一直没如愿。”
“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吗,我这就派人去买,若是还不够,等今年元宵节的时候,我同你一起,你想要什么样子,我们便要什么样子的。”陆持说着,就让二三出去置办了。
今日陆持的话格外多,絮絮叨叨,几乎都没有停下来过。最后花灯没有买回来,到是药先熬好了。这次沈棠却格外坚持,一定要等到花灯买回来,才愿意喝药。
“你不懂,我只想看一次。”沈棠轻声说。
现在又不是元宵节的前后,二三也是找了不少家店铺,才找到一个匠人临时做了一个。
既然是临时做出来的,做工没有那样好,有些地方的彩纸都糊得毛毛糙糙,沈棠瞧见了,仍旧欢喜得很,让陆持立即点上了。
昏暗的室内,只有的花灯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芒,沈棠静静地看着。她想起美景提起兔子花灯的时候,脸上神采奕奕,带着无忧无虑的天真和娇嗔。那时候她就在想,兔子花灯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多年之后,她终于如愿了,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失望。
看了好一会,她才说:“把药拿过来吧。”
陆持端起药碗的时候,不小心泼洒出来一些,沾了满手的药汁。沈棠笑着说他是越活越回去了,然后牵着衣角将他手上的药渍擦干净。
在她端过药就要一饮而尽时,陆持的手往前伸了伸,然后十指紧握,看着她一字一顿说:“沈棠,我爱你。”
沈棠顿了顿,露出一个微笑来,干净而纯粹,将过往的一切全都抛开。
“我知道,这世就这样吧,若是有来生,你记得早先就对我好些。”她眼里有了雾水,端起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不要来生,这辈子我都会一直对你好的。”陆持忍不住,直接将她抱在怀里。
沈棠的思维有些飘忽,觉得肩膀上有些湿意,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陆持哭了。
她自记事以后,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和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到了这时候,爱或者恨,都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心口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喉间漫过一股铁锈的腥气,鲜红的血就涌了出来,落了男人满背的。
她想伸手去擦,可却越来越多,像是怎么也擦不完,整个人就像漂浮在半空中,全身脱力,手腕无力地垂下。
一阵风起,远处的花灯突然灭了。
陆持深吸一口气,整个胸腔都震颤着,死死的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沈棠,我不许你有事,你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有事!”
最后一句,如同困兽在咆哮,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他的周遭释放出来。
盛承宣瞧着不对,立即将太医叫过来。可太医还没上前一步,便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平静里面夹杂着一股阴狠,嗜血的,像是盯着死人一般。太医腿一软,差点走不动道。
盛承宣晃过神之后便镇定下来,扯过他的手腕,“你若是还想保住棠棠一命,就让开。”
这样说,陆持才松手,站起来时身子摇摇欲坠,亏得盛承宣在一旁扶了他一把。
太医连忙上前,把脉之后,心头涌上一股狂喜,又怕自己误诊,又确认了两遍,连声说:“万幸,万幸,脉象平和下来,郡主体内只有余毒,再开些药方调理即可。”
陆持说不上自己那刻的感觉是怎样的,像是被关在狭窄阴暗的木箱里许多年,陡然被放出来。他的脑子里面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话,“沈棠平安无事了。”
他看着她,笑了出来,还好还好,还好她还在。
自从得知沈棠平安无事,陆持便像魔怔了一般,日日在她床榻前守着,就等着她清醒过来。
那日是个好天气,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光和热,将金灿灿的阳光铺了一地,连树叶上都泛着碎金。
沈棠模模糊糊中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离得太远,她只能听见几个词语,像是“病重”、“叛变”、“离开盛京”之类的。
她往里细想时,觉得脑袋都是疼的,忍不住轻吟一声。
声音很小,却依旧被外面的人听见了,男人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下来,接着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忍不住抬眼看过去,男人挺拔的身影便撞进眼中。
陆持今日穿了一件雨过天晴色外袍,衣摆处绣着从竹,将身上冷冽的气质柔和去,如同清贵家的公子哥,带着读书人的书卷气,温文尔雅。
他见她醒来,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温柔和欢喜,“你醒了啊!”
沈棠脑子里混沌的一片,倒是觉得陆持这个样子笑起来很是好看,然后便看见他走过来,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
她刚醒,眼里还带着一些茫然,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稚气,也不知道闪躲。
陆持唇边漫着轻笑,忍不住凑上去,在她的唇上轻啄一口,而后看着她,说了一句沈棠听不懂的话,“你赢了。”
你赢了,我心脏的每个部分,都在对你臣服。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失败第一天……
第101章
虽说是体内的余毒未清, 但是沈棠基本没有什么大碍, 只需用一些药石养着。养了五六日之后,她的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头几天陆持倒是一直在身边的陪着, 事无巨细他皆是安排得妥妥当当,可后来几日,经常有人过来, 让他出去商议事情, 她也没有疑心。
只是他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第七日,沈棠只在早上的时候, 才见过他一面。她倒是问过一次,他只说是太医研制出了新的法子,现在正调遣人过来,熬制药材。
岑欢过来的时候, 她正在闲着无事,看见陆持旧衣袖口有道口子,拿着针线预备将衣服缝补起来。见到岑欢过来, 她也是高兴的,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迎了上去,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两个孩子又得哭了?”
她和陆持都不在孩子的身边, 一日两日还可以,时间久了就不行,不管良辰美景怎样哄都是不行。元洲问过一会之后就没再问过, 一个人坐在得一旁不说话。倾喜却是不行,她性子本就是软些,一直躲在被窝里哭。
两个孩子也是被折腾得够呛,等沈棠好些之后,陆持也去安延府一趟。此刻岑欢过来,她自然在猜是不是和两个孩子有关系。
“倾喜和元洲都听话得很,上次陆持来说了一次,保证过几天能看见你们,也不哭了。现在初瑜正带着两个孩子呢。”岑欢说,拉过沈棠的手仔细看,见她的只是清减些,精神头却是足的,也放心些。
所谓患难见真情,当事人可能还有些不清楚,他们这些外人可是看得明白。若不是时局不对,想必皇叔也同意两个人在一起。
岑欢瞧了一眼旁边的外袍,又转开眼,“我今日过来,是有要紧的事情想同你说。初瑜怀孕了,月份再大些便不好再赶路。现在你身子已经好了,照皇叔的意思说,等三日之后,就启程离开。”
“这么早的吗?”沈棠下意识问着,话说出口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说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们一开始便是为了陪自己过来,将连个孩子带回去。现在陆持也答应将两个孩子给她,她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表面上,这样说的确是没有的错。可心里面一直有个声音在说:“陆持怎么办呢?”。
岑欢见她没有立即应声,想了想还是问了:“棠棠,你是在意陆持吗?”
沈棠有些不自在得转身,将衣袍和针线都收起来,心里面也复杂得很。她说不好现在对陆持的感情是怎样的,不知道是出于喜欢,还是因为在病危时对他照顾的感激。
她没有喜欢过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再加上她虽然已经对过去释怀,可那些得伤痛的余威仍在,她也不愿意自己对陆持心动。
“要是所有的感情,用简单的在意或者不在意就能够说完,那倒是好了。”沈棠含糊不清地说。
“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先回晋国。若是觉得不喜欢他,那便带着两个孩子过自己的日子,不会差了。他若是有心的,也会追过来求娶,你现在呆在魏国也没什么用,反而人多口杂,让别人逞了口舌之快。”岑欢一生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可这些道理还是懂的,“不管怎么样,你总要为自己打算,现在呆在魏国不是什么好事。”
“我……我没有在意他,只是先前答应,要留在魏国两个月。”
岑欢刚想说,让他们离开便是陆持出的主意,但怕她起了疑心,便将事情推到陆持身上,有些隐晦地说:“他也不是动不通情理的人,之前皇叔同他说过这件事情,他也同意说让我们先离开魏国。”
沈棠的心里有轻微的不舒服,陆持既然都将事情答应下来,她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就同岑欢说,她明日便回安延府,同他们一起回去。
之所以留下来一晚,是想,就算是离开的话,也要和陆持郑重说一声才是。
等到外面的月亮都爬得老高,陆持才裹挟着一身寒气回来,她还没有开口,便听见男人说:“我找你有些事情,你随我出来一趟。”
他面上有些严肃,甚至有些罕见的紧张,动作也有些不自然,沈棠总觉要发生些什么,思维也被带过去,“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在外面说?”
陆持半弯着身子,侧头在她的耳边说:“你去了便知道了。”
话刚说完,也不管沈棠情不情愿,陆持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外面阔步走去。
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倒是将沈棠的好奇心勾了起来,直到看见那小半个山头的花灯时,她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山林安静地沉睡着,花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星星散散分布着,远远看上去,像是在山上围着一道橘色的绸带。明与暗交错着,恍若是一场梦境,沈棠一时愣住了。
两人原本是并肩而立,陆持忽然牵着她的手,“上去看看吧。”
山头上有一座凉亭,经风雨的侵蚀有些破败,但因早先年有一对夫妇因为世俗不容,流落至此,题词一首诉尽平生后,下落不明,倒成了后来人口中让人慕艳的爱情。有不少定情的人同伴侣前来游玩,最后传出在怀云亭定情的男女,最后一定会白头到老。
早些年她曾经和陆持曾经来过一次,还玩笑着说:“旁人怎么就知道能白头到老,不是在自己的身上,我是绝计不会相信的。”
“那日后我们过来试试。”那时的陆持说。
以前的玩笑话,她自己都未必记得,而陆持带她来这里,是随意选了一个地方,还是将以前的话都记在心里。
她看着凉亭的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花灯,要么是兔子模样,要么是海棠花的样子,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眼里有一层雾水,“你这些天都是在准备这些东西吗?谁教你的这些?”
陆持看上去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虎口的位置不停得摩挲着她的手,也不去看沈棠的脸,“嗯”了一声之后,问:“喜欢吗?”
这个问题像是有些歧义,像是应了声“喜欢”之后,就要接受这番举动背后的心意。她不停地在问自己,真的要这样接受陆持吗?
可是一想到过去,她的心中便萌生出退意。陆持这个人的喜欢啊,太偏执,她就算是心动过可也总害怕着,她不愿像过去一样生活着。
她的手瑟缩了一下,看着远处成片的花灯没有说话。
忽然她的手被松开,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就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鼻端传来草木的清香。
沈棠不算是矮的,可也只到男人下颌的位置。陆持略微低着头,炙热的呼吸就全喷洒在沈棠的耳边,有些痒,那一块地方酥酥麻麻的,顺着血液往人的心里钻。
她听见男人异常温柔的声音,“沈棠,你听好了,有些话我只说一遍的。”
心跳陡然加速,砰砰直跳,可呼吸交错间,她听见的,不止自己一个人的声音。
“沈棠,我喜欢你,比我想得还要喜欢你很多。但是,我很胆小,比你想得还要胆小。所以害怕失去,用尽所有的方法要将你留在我身边。那时候,我明明知道你不开心,可我仍旧不愿意放你走,因为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可是,现在我想,就算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想要你荣及一生。”
他顿了顿,伸手抚上女子的头发,声音低沉,“我不是想逼你去做些什么,只是想我的软肋指给你看。此后,能伤害到我的,便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陆持那样的人,就算是被打断了骨头,都不肯哼出一声。这样习惯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心底的人,说句软和话,都觉得是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可此刻他却彻彻底底、不带有一点保留地将自己的一颗心和盘托出,脱下所有尖锐的铠甲,任由面前的女子主宰着他的整个生命,在这场的感情里他完完全全臣服。
能做到这一步,对于陆持而言,需要有多少的勇气呢?
沈棠一下子红了眼眶,将自己的脸埋进男人的胸膛里,能够听见心脏处传来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闷声问:“若是我仍旧不能接受你呢?”
“那我便一直等着。”陆持将她又抱紧一些,“你先去晋国,等我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后,我便去晋国求亲,求到你答应我的那一天,又或者求到我们变老的那一天。”
“你在哪里学会这些话的?”
“沈棠,我说的都是真的。”陆持抬头,看着那远处的一片灯火,声音里带着些莫名的惆怅,“你答应不答应,都一直由着你,我只是怕我不说,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我只求你一件事,无论好的坏的,我愿你心里一直记着我。”
而我尽力,保全自己,活着去晋国,以十里红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