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持刚想要转动轮椅离开时,元洲突然睁开眼,转过头去看他:“你要去什么地方?会不会又要很长时间。”
“不会。”陆持看了沈棠一眼, 随后说:“等明天的时候,你们就能够就见到我了。”
元洲点点头,见他不像是在骗自己,随后也放下心, 自顾自地睡了起来。
沈棠送陆持出去,路上的时候她突然蹲下身子,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在陆持的腿上按了一下, 问:“现在这里有感觉吗?”
陆持的脸有些僵硬,推着轮椅往后面动了几步, 一副疏离的样子,冷声说:“没有感觉, 就这样吧,好歹这条命还在,你不必过于忧虑。”
“我爹打听清楚李大夫的下落了, 据说在岭南的静幽谷中,离这边只有两三日的距离。李大夫年轻时候遇上些事,对权贵的态度不怎么好,求药的人那么多,但是他从来不出谷。你若是有时间的话,还是亲自过去一趟,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几分的希望。”
“二三同你说的?”
“我自己问的,你只当我是多管闲事吧。”沈棠怕他心里不好受,回去又要胡思乱想,上前走了几步,推着他往前面走,“我也希望你能早点好过来,不说其他,我不想看着两个孩子难过。你也不必多想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一定能够治好的。”
“我知道,只是不习惯而已。”陆持说着伸手,转动身下的椅子,椅子直接往前滚动不少的距离,将沈棠直接丢在后头。
夜色有些深,没有月亮,也没有风,周围像是被灌满了墨汁,浓重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持的声音有些冷,他的身影快要和这夜色融为一体,“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从来都不需要。”
隔天两个孩子都起了大早,看见陆持不在,虽没有哭闹,可是情绪都有些低落,拉耸着两个小脑袋,自己学着穿衣裳。
倾喜撅着小嘴,“爹爹骗我们,根本就没有看见他。元洲你说,这次又要把我们丢下多长时间。”
元洲木着一张脸,头上乱糟糟的。他看了倾喜一眼,想了想之后说:“爹爹应当是回晋国了,他不要我们了。我们要好好听话,不然娘亲也不要我们了。”
倾喜被这么一吓唬,眼睛里迅速的积攒起水雾,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元洲,控诉着:“你骗人,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
“哎,没事,不要我们也没关系,我陪着你一起”元洲挪到倾喜的身边,他现在个子还小,不能搂着人,只好伸出双手,将倾喜的头一下抱了起来,“你别难过了。”
他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倾喜顿时悲从心来,直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太大,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连忙进来,就看见元洲抱着倾喜,倾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良辰连忙将孩子们分开来,将倾喜抱在怀里。倾喜哭得一张脸皱在一起,被憋得通红,眼泪不停地往外面渗。
她很少有哭得这么厉害的时候,良辰连忙问着:“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可怜。”
“她想爹爹了。”元洲站在一旁说,仰着头问:“良辰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
良辰可不敢轻易就答应他们,先哄着和美景一起,替她们将衣服穿好,再带她们去找沈棠了。
沈棠看见两个孩子的样子,心里头也不落忍,答应等两个人吃完早饭时,就带着他们一起看陆持。
倾喜被陆持吓过一回,异常黏着陆持。才见到陆持的面,她就跑过去伸手要抱,等窝在陆持的怀里时,心情才好些,黏黏糊糊地说:“才一天,我就非常非常想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将我和元洲丢下。”
原本陆持是打算去静幽谷找大夫看看,才对两个孩子说了一些,倾喜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委屈地说:“就不能带上我们一起吗?我们都很听话的,不会闹着你的。”
对于小孩子来说,离别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他们也快三岁的人了,可跟在双亲身边的日子不多,心里也没有多少的安全感,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人丢下了。
陆持和沈棠哄了大半日,都没有多少的用。两个孩子要跟去静幽谷,沈棠自然不放心,想了想之后,也决定跟着一起过去。
事情告诉福亲王的时候,福亲王倒是没有多少的反应,只问了一声,“确定了吗?你也知道,这传出去算是什么。”
“孩子闹着要去,两个人都在我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舍得让他们独自过去。”沈棠收拾东西的手停住了,又刻意强调了一遍,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现在陆持的身边没有什么照顾的人,静幽谷又是个偏僻的地方,我怕他照顾不好孩子。”
真要是只为了孩子,多派两个丫鬟去又不是不可以。说到底,她心里头对陆持还是有着几分关心。福亲王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明白,也知道这次沈棠是非去不可,索性就直接松了口,但是也给出了自己的条件,“你既然是只为了孩子,你也该想清楚,孩子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等从静幽谷回来,陆持治好了腿疾,也该回魏国。你就好好同世家子弟见上一面,挑一个顺眼的。”
沈棠听着他像是挑货物的话,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人家若是看不上我,或者对两个孩子不好呢。”
“他敢!”福亲王将桌子一拍,“你放心,没人能够欺负我盛居正的女儿。”
沈棠心头一热。她小时候总羡慕别人,有亲人护着,不管做什么都能够挺直腰板。她将这份缺失都弥补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希望他们不重演自己的人生。现在,她找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将她小时候没能够拥有的那份关怀一并给她,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也没有再抗拒,让福亲王安心些,“我知道了,回来……回来我便会去参加宫宴。”
福亲王“嗯”了一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算是一家四口头一次一起出门,两个孩子都兴奋得很,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问着陆持和沈棠各种问题,类似“树为什么长这么高,草为什么就长不高?”“为什么有些土是红色的,但是有些土是黄色?”
许多问题都稀奇古怪的,沈棠饶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有些问题仍旧回答不上来。倒是陆持,瞧着这么多年都是混着过来,可是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到了静幽谷,两个孩子走在前面,沈棠压低了音量去问他:“你什么时候读过这些书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什么书?”
“你和孩子说的那些,不是从书上看来的吗?”
“不是,随口说的。”陆持说得一本正经,抬头看她反问一声,“你不会是也信了吧。”
“……”沈棠顿时说不出话来,没有理她,直接往前面走去。
陆持牵着嘴角笑了声,随后也跟了上去。
李大夫怕是铁了心要做一个隐士高人,将自己的屋子修建在半山腰间。陆持腿脚不便利,便由侍卫将他抬上去。沈棠不想让他尴尬,带着孩子走在前面。
半山腰间有一座屋舍,屋子倒是挺大,看上去像是被刚翻新过一遍,看上去很是整洁。屋子前头还有个院子,院子里晒满了各种药材,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准确来说,是那个年纪小的在翻晒,而年纪大些的则坐在一旁看着,念叨着:“你这个娃娃还想偷懒,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药材不记得,什么药方子背不下来。你倒是好,药材全都记混了,方子一个也记不住。你说说,你这些年都学了什么东西。”
“我说了我记不住,您老是逼着我干什么。”年纪小的嘟囔着。
“我瞧你不是记不住,是心思一点都没有放在上头。”年纪大的气得要命,站起来就要打她。
年纪小的也不怕,就直接往一旁躲,正好瞧见了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外面的沈棠。
李初一的脸上有一块红褐色的胎记,极为醒目,往常吓坏了不少来人。她见沈棠站在原地,眼里没有厌恶与害怕,就连两个孩子也乖乖巧巧地站在她身边,虽说有些害怕,但是也没有做出奇怪的举动,难免觉得好奇,问了一声,“你见到我这个样子都不害怕的吗?”
“为什么要害怕?”沈棠反问着。
哪个少女不怀春,可惜李初一怀春的时候,人缘都毁在这一张脸上了。乍看见一个见到她不鬼叫的人,她心里高兴得很,对沈棠的影响也好上几分。再定睛一看,发现面前的人是一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一身皮肤就像是在牛乳里泡出来的,见不到一点瑕疵。
她虽不是个好看的人,可见别人好看心里也是欢喜,“你也是求医吗?就冲你这句话,等会我爷爷给你看看。”
“哼,谁答应了,你答应了你自己治。”李大夫背过身子去,不去理他们。
沈棠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要怎么说时,旁边站着的倾喜忽然说话,“不是,是我爹爹,他的腿很疼,很疼,没有办法走路了。”
“是吗,等会让爷爷给你爹爹看看。”初一随口应着,接着将目光放在沈棠的身上,眼睛里全是星星,热情地说:“快些进来,到阴凉的地方乘乘凉,外面多热呀,要是再把你晒黑了就不好了。”
她已经全然忘记了的后头还有一位病患的事情,只想将沈棠带到阴凉的地方,所以在看见后来的陆持和一群侍卫时,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也是来求医的吗,最近不接待病人了,你们另请找人吧。”
倾喜小心扯了扯她的袖子,仰着头小声说:“他就是我爹爹。”
一个精致的团子扯着你,奶声奶气的说话时,初一的一颗心都要化了,刚准备改口时,李大夫看着陆持身后站的一群人,顿时冷了脸,丢下一句“那也不救”之后,就拂袖离开。
第109章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初一也觉得有些尴尬, 她偷偷看了眼陆持,所穿戴之物皆是不凡, 顿时就明白自己爷爷生气在什么地方。
她侧过头去,偷偷和沈棠说:“我爷爷不喜欢有权有势的人,他都放出话了, 有权有势的人就算是死在我家门前头, 他都不会出手相救的,你怎么还让你相公带这么多人过来,我爷爷肯定是生气。”
“他不是……”沈棠见初一睁着眼睛看自己, 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来,只好转移了话题,恳求着:“能不能帮我请李大夫帮忙看看,不管付出多少的代价都可以。”
“不好说, 若是开了先例,日后来的人会越来越多,爷爷不太可能同意。”初一面上有些为难, 她倒是真心想帮这个忙的。
沈棠虽说失望,可也礼貌得谢过初一, “我在这里等等李大夫吧。”
美人难过起来,也是一个美人儿, 初一不落忍,转身进去,“我去帮你求求我爷爷, 看看他能不能通融一番。”
沈棠便在外面等了近一个半时辰。
李大夫当真选了一个好地方,山林深处多是遮天蔽日,终日不见阳光。可这块地方阳光足得很,两个孩子的脸很快就被晒得通红,脸上是汗涔涔的一片。
若不是因为他的话,沈棠正带着两个孩子到处游玩,身边专门有人侍候,要什么便会有什么,哪里会像现在一样,在烈日下等着,看别人的脸色。
陆持的心就像是被放在慢火上煎熬,他是想给他们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可是没想到现在,他反而成为一种拖累。他就像是走入一个见不了光的死谷中,眼睁睁见着自己最在乎的人的为了他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的下颌紧绷,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沉声说:“不治就不治吧,我们回去,总是能找到其他人治疗的。”
“来都来了,再等等看吧。”沈棠弯下腰,要给两个孩子擦汗,让他们去阴凉的地方等着。
不知道那句话忽然触动了陆持的神经,他将她一把拉起来,手臂上青筋凸起,眼神阴鸷,像草原上被围困住的雄狮,做着破笼之争。“我说不必了,我们回去。”
“你弄疼我了。”沈棠皱着眉头。
陆持顿了顿,很快将她的手松开,他转动轮椅调转了方向,再次强调了一遍,“我们回去。”
“陆持,你不要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来了这里。”沈棠连忙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侍卫就堵在前头不让他离开。
陆持只是平静地看她,“你这是想要强迫我是吗?”
他声音清冷,透着藏不住的怒火,两个孩子都被吓了一跳,站着不敢动弹,身子不停地地后缩。
沈棠怕吓着孩子,让他们以后有心理阴影,弯下腰附在他的耳边说:“别这样,孩子都有些害怕了。”
陆持猛得偏过头看她,因离得近,沈棠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然后就听见男人说:“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自己觉得我就是一个废人。”
听了这句话,沈棠心上都觉得沉闷,她收拾好情绪,毫不避讳地对视上去,笑了出来,“因为你是倾喜和元洲的爹爹呀,只有你好起来,他们才开心。”
话刚落,就听见有人咳嗽了两声。所有人偏过头看过去,只见初一扶着李大夫走了出来,初一正朝着他们挤眉弄眼,被李大夫赏了一个板栗之后就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李大夫对外人架子摆得十足,慢悠悠地问:“是谁来找到看病的,我先瞧瞧,要是我也治不好,干脆早点回家,别过来耽误别人。”
陆持身后的侍卫隐有不愤之色,但碍着他是大夫,没敢直接的表现出来,全都黑了脸色。倒是沈棠将话给接过去,“您给瞧瞧便成,若是暂时没有法子的话,我们再回去找找其他人。”
李大夫低着下巴,抬着眼皮去看人,哼哼了两声,“我就直接告诉你,若是我说治不好了,你找旁人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这样说着,却主动走到陆持的面前,不情不愿地替人把脉。接触到脉象时,他先是一愣,“你这腿受伤多长时间了。”
“三月有余。”
“呵,正巧了,要是再晚一些,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李大夫冷笑一声,“治倒是能治,就是需要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