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所畏惧——初云之初
时间:2019-05-20 08:54:30

  那御史听他这般呵斥,已然怔在当场,皇帝冷笑几声,击案道:“你既这般为世家着想,便往五姓七望家中去做个幕僚家臣,献你的孝心去!即刻剥官去职,将此贼逐出宫去!”
  内侍闻言应声,七手八脚的将人往门外带,那御史回过神来,忙求道:“圣上开恩,臣一时糊涂,望请圣上赎罪!”
  皇帝置之不理,又转向其余几个博士:“尔等居于国子监,享朝廷供奉,不思教学,怎么也忙碌于朝廷政务了?”
  几个博士见到那御史下场,心中已然有了退意,踌躇不能言,纷纷低下头去。
  “做官要有做官的样子,博士也要有博士的样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是叫你们煽动学生,抵触君上的,”皇帝道:“你们既担不起这责任,便不必担了,即日起削去博士之职,各自还乡吧。”
  这几人都是朝廷从地方上征召来的名士,收到诏令时有多荣耀,灰溜溜的返乡时便有多丢脸。
  名士名士,不被朝廷看重的名士,能有什么价值?
  李太白那样的人,总共也只除了一个。
  几个博士面色煞白,想要出声求饶,却被内侍堵住嘴,先一步请了出去。
  殿中只留了几个御史,站在皇帝面前,神情中皆带着几分惊疑与不安。
  皇帝接连发落了几人,心中怒气纾解大半,较之从前为图声名受御史那些鸟气的时候,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种酣畅淋漓之下,他甚至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经被乔大锤春风化雨的“锤化”了。
  他饮了口茶,再看惴惴不安的几个御史,语气也缓和了些:“尔等还有什么话要讲?”
  那几人面面相觑,再多的谏言也不敢讲了,踌躇之后,方才推出一人,恭谨道:“中书令与秦国夫人受皇命巡视天下,累有功勋,有功无过,只是五姓七望声势赫赫,终究不同于庶民,如此结怨,恐令世人不安,望请圣上为天下平稳计,加以安抚……”
  皇帝刚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冒出来一点,强忍着道:“如何安抚?”
  那人顿了顿,试探着道:“昔年太上皇与太原起事,便嫁女与太原王氏结好,树恩深厚,圣上何妨效仿此法,将昭和公主许嫁世家……”
 
 
第103章 收拾
  这群人还真是有本事, 不说先前那茬,却将主意打到自家小公主身上来了, 简直该死!
  皇帝心里边儿那点火苗被浇了一桶油, 忽然间爆发开来,执起案上茶盏,猛地砸了过去:“太上皇有女近二十人,许嫁衡阳,自无不可,朕膝下却只得一女,爱若掌上明珠, 安肯轻嫁他人?!”
  那御史没预料到皇帝反应会这般激烈,惊诧之后, 方才道:“圣上此言差矣……太上皇膝下的确有公主若干, 但衡阳长公主难道不是皇家骨肉,圣上亲妹?公主受万民供养,为安天下, 何能惜身!”
  皇帝脸色铁青,紧紧盯着他, 半晌过去, 才发出一声冷笑。
  太上皇跟种马一样, 噼里啪啦生了近四十个孩子,见得少的长公主,怕连名字都记不住了,他的女儿值几个钱?
  能跟朕的女儿相提并论吗?
  至于后边儿那句……
  皇帝嗤道:“什么叫公主受万民供养, 为安天下,不能惜身?”
  那御史见他这般盛怒,不禁有些瑟缩,顿了顿,方才道:“公主身为皇女,身受黎庶百姓衣食供奉,一举一动皆是天下女子表率,现圣上问罪世家,深加苛责,士林不安,正该加以安抚,否则,岂非令天下人侧目……”
  皇帝怒极而笑,道:“令天下人侧目?!你能代表天下人吗?!天下有民千万,你可是拿到了千万言书,说要将朕的女儿嫁入世家,否则他们便要造反,将朕拖出去斩首吗?!”
  他目中冷锐之意更甚:“朕真是受够了你们时不时就把天下百姓搬出来这一套,谁给了你们为天下百姓代言的资格?你说世家受损,天下不安,那天下人的陈情书何在?快快呈上,朕才好下罪己诏,向天下臣民谢罪!”
  那御史被他连连诘问,汗出如浆,听到最后,再站不起身子,两腿一软,瘫倒在地,颤声道:“臣并无私心,只是为大唐安稳计……”
  皇帝又是一声冷笑,打量他半晌,忽然道:“你有女儿吗?”
  那御史猝然间变了脸色,讷讷半晌,都没说出什么来。
  皇帝面笼寒霜,却没再问,其余几个御史垂手而立,噤若寒蝉,高庸轻声催促一句:“圣上问话,怎么还不回答?”
  那御史额头流下汗来,低声道:“有。”
  “哦,”皇帝淡淡点头,又道:“有几个女儿,嫡出还是庶出?”
  那御史身体颤抖,忽然跪直身体,附身叩首,似要求饶,却被皇帝一声暴喝打断:“难道你竟比天子还要尊贵,要朕几次三番的问,才能应答?!”
  那御史脸上带了三分哀求,道:“臣有四个女儿,一个嫡出,三个庶出……”
  “你既这般深明大义,为大唐与天下百姓呕心沥血,那朕便成全你的一片苦心,”皇帝听得冷笑,吩咐侍立一侧的尚书郎道:“录诏,敕封他们家那位嫡女为县主,嫁到郑家去,至于其余三个,也别叫分开,作为媵妾,一道过去便是。”
  “圣上开恩,圣上开恩!”那御史涕泗横流,哀求道:“臣这几个女儿资质鲁钝,蒲柳之姿,实在难当此任……”
  “原来你也知道心疼女儿,也知道骨肉至亲,可你有没有想过,朕对女儿的疼爱,并不比你少半分?!”
  皇帝不为所动,面色冰冷:“朕亲眼看着她长大,从小小的一团,到亭亭玉立,想为她寻个托付终身之人,又怕那人不会像朕一样对她好,与公婆相处不睦,这种为人父的忐忑与担忧,难道与其余人不同?以己度人,你是怎样理直气壮的说出叫公主下嫁,安抚世家这种话的?!”
  那御史面色涨红,无言以对,踌躇半晌,终于道:“公主受万民供养,为天下女子表率,自然也要承担起责任,否则,安能使天下人信服?臣的女儿不过是小官之女,没有这样的福分……”
  皇帝冷笑之意愈甚,起身走过去看他一看,忽然抬腿,一脚将他踹翻:“朕的女儿受万民供养,是因为她的老子是皇帝,天下景从,莫敢不尊!朕打天下,做皇帝,是为登顶天下,是为叫妻儿享尽世间荣华,不必向人低头,而不是为了那些仁义道德、天下太平的屁话!”
  他许久没有动过这样大的怒气,什么仁君,什么善于纳谏,什么英明神武,统统都抛诸脑后了,冷喝道:“因为她的老子是皇帝,所以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扇你一巴掌,是给你体面,你也得磕头谢恩!你女儿要外嫁,不是因为什么深明大义,只因为她老子是个废物,不仅没本事,还喜欢上蹿下跳,报应而已!”
  这一席话说的冷厉,跌坐在地的御史恍若失魂,瑟瑟不能言,其余几个御史与殿中内侍早就跪地叩首,不敢抬头。
  皇帝转向帘幕后的史官,道:“朕方才说的,你都记下来了吗?”
  史官跟随他多年,暴怒至此,却还是头一次见,再不敢像从前那样直言相劝,跪地战栗道:“臣什么都没听见……”
  “记下来!”皇帝喝道:“朕敢说,就不怕后人知道!这群御史生生被朕养的骨头轻了,今日弹劾一道,明日弹劾一道,若是不从,便动辄辞官死谏,究竟是为天下计,还是在拿朕刷声望?!”
  几个御史脸色惨白,忙叩首请罪,皇帝置之不理,怒道:“束手束脚的日子朕过够了!从今以后,你们最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若再叫朕知道有人未经查证,便胡言乱语,又或者是以此打压异己,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几个御史战战兢兢,赶忙应声,皇帝看得嗤笑,又向史官道:“今日之事,统统记下,不过是一道坎儿,想开了也没什么。朕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史官脑门儿上的冷汗一个劲儿的流,哆哆嗦嗦的应了声“是”,又伏在地上,记录皇帝方才所说的话。
  皇帝不再理他,看向跪地发抖的几个御史,在他们不安的目光中,淡淡道:“御史是用来监察百官的,而不是世家捅进朝廷的一把刀子,更不能是以声名要挟君上的小人,这职位你们既担不起,那便不要担了,削官去职,另谋高就吧。”
  那几人猝然变了脸色,连连叩首求饶,皇帝懒得听,摆摆手,便有侍从近前,将这几人拖了下去。
  登基之后一直束缚在脖颈上的枷锁被解去,皇帝有种难掩的释然,往御座上坐了,向史官道:“起居注都记录完了吗?拿来给朕看看。”
  史官瑟瑟发抖道:“圣上,起居注是为防过失而示后王,安有当今翻阅之理……”
  “从前又不是没看过,你装什么装?”皇帝斜他一眼,冷冷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朕从前索要起居注的事情,都被你记下来了!”
  因为这事儿,乔大锤还专门嘲笑过他呢!
  史官听得脸都绿了,踌躇半晌,便将目光投向了内殿中的郎官们,希望能有人直言进谏,劝一劝肆意妄为的君上。
  只是其余人也不傻,皇帝摆出姿态,愿意纳谏的时候还愿意过去说几句,可因为御史提议昭和公主下嫁世家这事,皇帝被戳了肺管子,跟个暴怒的狮子似的逮谁咬谁,谁还敢出这个头。
  再说,这事皇帝也不是没干过,又不是广修宫殿、肆意享乐这样的恶事,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郎官们不做声,史官也不再迟疑,慢腾腾的走过去,将起居注送了上去。
  皇帝大略翻了几番,便见记录的都是今日之事,并无夸张失实之事,便递还回去,还说了句:“好好干。”
  史官现下再看他,总觉得有点打怵,悄悄同侍从在侧的郎官们对视一眼,果然都在他们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圣上你变了,这次出京回来,你变得太狂野了!
  一个拥有里子的人选择不要面子时,他所能造就的破坏力是无限大的,尤其是皇帝这种生物,就更了不得了。
  博士们煽动学子闹事,御史带头对抗君上,皆是其心可诛,但坚持跟到宫中的学子,却真的是忧国忧民。
  皇帝见了剩下的十来个学生,温言勉励一番,加以赏赐,便令人送出宫去,自己则往前殿去翻阅这三月以来的文书与政令,以防皇太子年轻,有未尽之处。
  宫中恢复安宁,宫外却炸了锅。
  博士们与御史闹事,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没有牵扯的不想掺和,牵涉其中的却是翘首以待,哪知到了最后,竟得出这样一枚苦果。
  博士们被尽数削官,罪名是煽动学子闹事,对抗君上,御史们也全被处置,理由却是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一时长安哗然。
  这倒也不是皇帝冤枉人,主要是出头的博士们多半是世家门生,因情面而出头,而那几个御史们却与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财帛而动。
  此事一经传出,御史大夫便上疏请罪,自责管教不严,以至生出这等事来,皇帝未加苛责,赐金宽抚。
  闹的最大的,大抵就是最开始出头的那个御史家,圣旨落下,后宅里都哭成了一团,眼泪几乎要把家宅给淹没。
  五姓七望向来内部通婚,极少外嫁外娶,冷不丁嫁过去一个官吏之女,想也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更不必说这会儿她们连官吏之女都不是了,只是罪臣之女,没有娘家支撑,怎么活的下去?
  这家嫡女毕竟有了县主的名头,不能做妾,礼部便在郑家挑了个没娶妻的郎君做仪宾,可那人之前也是订过婚的,未婚妻的博陵崔家的女儿,这会儿也只能退了,想也知道对即将嫁过去的几个妻妾如何作想。
  嫡出庶出的女郎往日里斗个不停,这会儿却齐刷刷的哑了,同病相怜的哭了起来,连带着各自生母,也是伤心垂泪。
  最后,还是当家夫人哭着骂丈夫:“朝廷那么多官,怎么就显了你?这会儿把自家女儿都搭进去,你高兴了?圣上赐婚,连和离都不成,可怜我儿,下半辈子都被你毁了!”
  那御史也是老泪纵横,悔不当初:“若能重回当初,我决计不说那糊涂话……”
  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会儿再后悔,终究也是晚了。
  乔毓听说这事时,是在傍晚时分,陪着乔老夫人吃完饭,便坐在窗边吃茶,韩国夫人从外边儿回来,带了这消息来。
  “反了他个狗娘养的,敢打我女儿的主意!”乔大锤怒发冲冠,霍然站起身来,道:“我找他去!”
  韩国夫人哭笑不得,忙拉住她道:“你急什么?圣上都处置了。”说完,又将皇帝的几道命令细细讲了。
  “这还差不多,”乔毓心里边儿那口气顺了点,气哼哼道:“算他没糊涂。”
  “圣上就这一个女儿,哪有不珍爱的道理?”韩国夫人笑道:“他疼淑质,可不比你少。”
  “也不止是这个,而是他整个人都变了,”乔毓说及此处,倒有些欣慰:“不再拘束于声名评说,真正的从枷锁里脱离出来了。”
  常山王妃饮一口茶,淡淡道:“我怎么觉得,圣上是被你锤化了。”
  “……哪有!”乔毓恼羞成怒道:“再说,像我不好吗?快意恩仇,坦坦荡荡!”
  常山王妃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乔大锤闷闷的哼了声,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
  常山王妃道:“天都要黑了,你这是去哪儿?”
  乔毓道:“这伙人太嚣张了,被收拾了一遍,还敢去打淑质的主意,我去找他们讲讲道理。”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家里受了气,想出去出出火儿。
  常山王妃不易察觉的撇撇嘴,道:“圣上的动作已经够大了,你安生点,别再惹事了。”
  乔毓仰起头,言辞慷慨道:“我自横刀向天笑……”
  常山王妃不发一言,静静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乔毓脑袋一耷拉,垂头丧气道:“姐姐,我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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