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所畏惧——初云之初
时间:2019-05-20 08:54:30

  乔妍听到此处,不禁多问一句:“怀信呢?怎么没带他来?都说小孩子能瞧出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上一次见面,我还问他了,他说是小弟弟,可是该谢过他呢。”
  “去他外祖家了,”薛氏笑道:“我母亲想他,接过去小住几日,还没回来呢。”
  李泓出征在外,将士的家眷都留在太原,乔妍免不得要一一抚恤关怀,家中长者若有病痛,便要派遣医者前去问候,又或者是赠送药材补品,素日里也多有礼敬,到了儿女上边儿,也不时送些笔墨纸砚,以示关怀。
  聂良弼刚刚娶妻,成婚不过一月,便匆匆出征,余氏却没有乔妍运道这般好,肚子也没有消息。
  她是兖州人士,娘家离这儿远,身边也没个亲眷在,若是性情像乔妍这般刚强也就罢了,偏生人还婀娜纤细,花儿一样娇柔。
  乔妍怕她在这儿孤单,不时便请来说话,现下见她颇为喜欢孩子,心中暗叹,道:“你要不要抱抱他?”
  余氏秀婉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惊喜:“可以吗?我会小心些的……”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乔妍将儿子抱起来,笑着递了过去:“等良弼回来,你很快也就能抱上儿子了。”
  余氏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娃娃抱在怀里,神情温柔的瞧着他,还回去的时候,都有点儿舍不得了。
  众人留下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出门时路过隔壁院落,便听里边军士的操练声穿墙而来。
  郭氏从门缝儿里瞅了眼,啧啧称奇道:“大锤哥还真是厉害,把这群府兵训得跟狼一样,真拉到战场上去,或许会是一支奇兵。”
  “可惜我不是男儿,”她由衷叹道:“否则,也投军去。”
  “你当什么兵?”薛氏毫不留情道:“伙夫吗?”
  “你可真讨厌!”郭氏哼了声,忽的转向余氏;“月娘,你有没有这么想过?”
  “我?”余氏连连摇头,缓声道:“我都没摸过棍棒,哪里能投身军伍?我还是更喜欢书画琴棋。”
  “好吧,”郭氏遗憾道:“看起来,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
  正如乔妍所说,薛举兵败被杀,陇西已定,李泓下令原地休整半月,稳定局势之后,便启程返回太原。
  长久离家的人,一踏上那片土地,便觉得连空气都是亲切的,更不必说是人了。
  李泓有大半年没回来了,士卒往军营去休整,他却直奔李家而去。
  前不久才下过一场雪,人踩在上边儿嘎吱作响,侍从们见了他,脸上不觉盈出几分欢喜,引着往里边儿进,又道:“小郎君这会儿醒着,正同夫人玩儿呢。”
  女婢将毛皮垂帘掀起来,李泓大步走了进去,内室中暖意融融,如入春天。
  乔妍正毫无形象的坐在厚重的绒毛地毯上,手里边儿拿着拨浪鼓,边摇边给儿子唱儿歌,听到外边儿有脚步声传来,扭头去看,便见许久未见的李泓站在门边,笑意柔和,正对着她们母子二人看。
  大半年不见,他似乎黑了些,人也瘦了,脸颊略微有些凹陷,身上风霜之色沉沉,如同一把反复锻造过的刀,锋锐逼人。
  “你回来啦。”怔楞只是一瞬间,乔妍回过神儿来,将咿咿呀呀的儿子抱起来,搂着他道:“阿琰你看,阿爹回来了。”
  李琰出生之后,见得最多的便是母亲,最亲近的自然也是母亲,至于从没见过的父亲,这会儿在他眼里,怕连白露和立夏都赶不上。
  他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便不感兴趣的打个哈欠,咿呀着动了动腿,想躺回自己的小床上。
  乔妍没想到儿子的反应这么冷漠,既觉无奈,又有些好笑,见李泓跟个木头人似的呆在原地,没好气道:“儿子都生气了,不想理你,还不过来哄哄。”
  大半年没见,她好像彻底长开了,较之从前的明艳灼目,更添了几分雍容大气与女性特有的柔美。
  无论在哪儿,她好像都能过得很好。
  李泓紧紧地盯着她,目光近乎贪婪的在她脸上逡巡,忽然间走上前去,伸臂将她抱住了。
  “阿妍,”他在她耳边道:“辛苦你了。”
  乔妍出嫁一年多了,丈夫在身边的时候屈指可数,连临盆他都不在。
  做人媳妇又跟在家做姑娘不一样,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掌控分寸,远没有从前那般自在,说半分委屈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她最大的好处就是想得开,不会叫自己觉得憋屈,有些安慰的拍了拍丈夫的肩,道:“其实也还好。”
  她说:“我知道,你也很难。”
  李泓心绪温暖,忍不住笑了,没等再说句话,被忽视的小娃娃便咧开嘴,放声大哭起来。
  乔妍刚刚才给他喂过奶,摸一下尿布,也是干的,便知道儿子纯粹是因为看不见母亲才哭的。
  她也没急着哄,向李泓道:“你抱抱阿琰。”
  “我?”李泓眉头一跳,看眼那个哇哇大哭的小人儿,略顿了顿,有些无措的伸手过去,试探着将儿子抱起来了。
  李琰这是头一次见父亲,如果能亲近的起来,那才叫奇怪呢。
  他脾气也大,蹬着腿一个劲儿的哭。
  李泓一瞧见这小家伙,心就软了,再想起他出生一个多月了,做父亲的才第一次抱,心中既觉怜爱,又觉愧疚,动作轻柔的哄了会儿,奈何儿子完全不买账。
  李泓在外征战,是有正经差事要办,又不是抛妻弃子潜逃他乡,乔妍能够理解,所以也希望他能多跟儿子相处,培养感情,可这会儿见儿子哭的喘不上气来,到底还是不忍心了,将那小家伙抱过去,搂着又哄又亲。
  李琰躺在母亲怀里,嗅到那熟悉的乳香气息,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倾诉自己的委屈。
  “你得多陪陪他,他又不傻,也会认人了,”乔妍哄着儿子睡下,又道:“这回不急着走了吧?”
  “放心吧,近来应当没有大的战事了。”李泓见儿子同自己这般疏离,心里一阵酸楚,只是想着此后有的是时日相伴,倒也不忧,轻笑道:“再则,即便有,父亲也不会再派我出战了。”
  段达与薛举都是硬茬,李开济怕增加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才捏着鼻子叫长子顶上去,但对于剩下的那些软柿子,再叫他出征,便是杀鸡牛刀了。
  再则,伴随着几次征讨大胜,李泓声望渐增,甚至有些盖住他这个父亲了。
  这是个很不好的征兆。
  李开济决定压一压长子,叫他在太原坐坐冷板凳。
  李泓看出他这番心思了,倒是不甚在意,只借着这闲暇,同久别的妻儿相处。
  最开始的时候,李琰还有些不待见父亲,后来相处的多了,倒是慢慢亲近起来,乔妍若是不在,也肯叫父亲抱着四处转转了。
  李泓在太原留了大半年,便被重新起复,先后打过几场战役,重新回到了不着家的状态。
  乔妍也不抱怨,替他料理好后方事宜,抚恤将士家眷,其余时间便留在李家,专心顾看儿子。
  第二年的秋天,李泓往荥阳去打蒋宏业,乔妍照旧留在太原,主持后方事宜,除此之外,却还有另一个好消息。
  她又有了身孕。
  乔妍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自语道:“也不知是男是女。”
  李琰快两岁了,慢悠悠的走过去,摸了摸母亲肚腹,肯定道:“是小弟弟!”
  “好吧,是小弟弟,”乔妍爱怜的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儿:“等他出生,你带他玩儿,好不好?”
  李琰挺着小胸脯,保证道:“好!”
  娘俩正在屋里说话,其乐融融呢,却听外边儿鼓声忽然响了,鼓点紧促,有种催人心弦的紧迫感。
  乔妍猛地站起身来,肃然望向城门方向:“是来袭警报。”
  “太原防备森严,怎么会有人打上门来?”
  她心下狐疑,却顾不得多想,唤了人来,道:“外边儿怎么回事?”
  立夏几人也是面色惊诧,吩咐仆从前去打探,不多时,便匆忙前来回禀:“许翎率领五万大军,绕过阳曲,直奔城门来了!”
  “兴州许翎?”乔妍心头一跳,略微估量城中守军,便知不好,匆忙间将李琰抱起,递与立夏,沉声道:“趁许翎未到,你与白露带着阿琰,领五十军士,抄近路离开此处,往沂州去!”
  略顿了顿,又道:“去将章夫人等人叫上,一道离开吧。”
  立夏心知事态紧急,并不推诿,只道:“那夫人呢?”
  “我不能走,前方将士们的家眷还留在这儿,我怎么能走?”
  乔妍正色道:“许翎此人凶残成性,屡有屠城之事,太原若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再则,太原是李家的根基,若是被他拿下,对于前线军心是多大的打击!”
  李琰年幼,尚且不知此时的分别意味着什么,有些懵懂的看着母亲,软软的叫了一声娘亲。
  乔妍险些掉下眼泪来,搂着他亲了又亲,催促道:“走吧!”
  立夏与白露眼眶发烫,却也知此刻不容磨蹭,用披风将李琰裹了,刚走出门,却听有人前来回禀:“章夫人的院落空着,那两位少夫人也不见了。”
  乔妍听得一声冷嗤,却也懒得再说什么,向白露道:“快走!”
  那二人应了一声,快步离去,李琰回头看着母亲,忽然意识到了别离,小手从披风里伸出去,哭着叫喊:“娘亲!”
  乔妍心头一痛,却也知此刻不容儿女情长,背过身去不看他,又吩咐关闭府门,严禁擅自外出,自己则率领府军,视察城中军备,往城楼上去勉励军士,亲自督军。
  镇守城门的将军姓林,曾在乔家麾下效力,见乔妍前来,不禁面露惊色,神情倒是十分客气。
  事态紧急,乔妍顾不得寒暄,登高下望,便见远处旌旗蔽空,浩浩荡荡,一眼望过去,只见黑压压一片,竟不知来敌有多少人。
  “城中粮食还能吃三月有余,用不了三日,周遭驻军便会前来驰援,”乔妍说的都是己方长处,神情中却没有多少放松,肃然道:“许翎不傻,他敢来,必然是做好了速战速决的准备。”
  她目光锋锐,徐徐道:“第一波进攻的势头会很猛,但只要将其打垮,就能松一口气,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城中守卒只有一万七千人,来敌却有五万之多,人数相差两倍有余,乔妍面上却不见忐忑惊慌,环视一圈,道:“三个月之前,秦国公只率五千精锐,便能将许翎打垮,现在己方士卒接近两万,又是守势,难道会怕这群乌合之众吗?!”
  她震声道:“等打垮许翎,我亲自为诸位办庆功酒!”
  士卒们因攻守人数诧异所带来的慌乱被安抚下去,刀枪上举,齐声高喝:“万胜!万胜!万胜!”
  这声音响彻云霄,远道而来的许翎听得冷笑。
  午后的日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来,目光在城楼上的女人脸上一扫,神情中闪过一抹情欲:“那是谁?”
  他身边儿将领眯起眼瞧了瞧,嘿嘿笑道:“仿佛是乔家的小女儿,我曾见过她几次,故而识得……”
  许翎目光阴鸷起来,他舔了舔嘴唇,道:“听说乔家有个女儿,嫁给李泓了。”
  “没错儿,”那将领哈哈大笑道:“就是她!”
  许翎勒住马,远眺城楼上的战旗,神情阴森:“这女人得给我留着才行!”
  周遭将领附和几句,嘴里边儿不干不净的说了几句,又有人催马出列,假意劝道:“兴州都督举仁义之师,今征讨太原,尔等若肯弃暗投明,开门献降,或可网开一面……”
  乔妍面冷如霜,自侍从手中接过弓弩,引弓而射,势如雷霆,呼啸声中直取那人心窝。
  来将应声倒地,许翎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勒马后退几步,抬头上望。
  他暴喝道:“攻城!”
  ……
  这场仗注定打的艰难。
  太原乃是李氏一族的根基,许翎打到此处,便只能进,不能退,否则太原守军与周遭驻军合围,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同样,他若是进了太原,城中军民也决计不会有好下场。
  攻城战从午后持续到了傍晚,直到夜色初起,方才偃旗息鼓,暂且回军休整。
  乔妍吩咐李家仆从宰鸡杀猪,犒劳军士,又同林将军道:“许翎的时间有限,今晚应当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叫士卒们提起精神来。”
  林将军见她如同寻常士卒一般在城门守城,心生敬佩,道:“夫人有孕,原就不便,今夜便先回去休息吧……”
  “你们都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乔妍既想与士卒同仇敌忾,又有为李泓树恩之心,摇头道:“我去看望受伤士卒,将军也暂且歇一歇吧。”
  一下午的猛攻,城中守军虽占据地利,死伤却也不少,一万七千人锐减到了一万三千人,有的是伤重,再不能上战场了,有的却是永远的合上了眼。
  乔妍刚进伤营,便听压低了的痛呼声此起彼伏,心下感触,先后去探望过重伤士卒,又施礼道:“诸君今日辛苦,且受我一拜。我也在此立誓,必叫死伤之人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不叫诸君平白牺牲流血。”
  众人听她这般言说,如何不感激涕零,乔妍微笑着听他们说完,离开营寨骤,面上笑意方才落下,隐约浮现出几分疲惫来。
  “夫人,你还好吗?”谷雨在她身边,担忧道:“去歇一歇吧,您不累,小郎君还累呢。”
  乔妍摇摇头,叹道:“这关头,我哪里走得开呢。”
  说话间的功夫,她便听城楼上鼓声再度敲响,顾不得再说,匆忙间往那边儿去了。
  时间越晚,许翎的危机感便越深,各地的驻军正在赶往太原,他脖子上的那把刀,也越来越近了。
  他催促士卒,又一次开始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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