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妍手握暖炉,语气含笑,眸光却冰冷如冰:“几位,谁来给我个解释?”
章夫人在她身上察觉到了杀气,这叫她有点不安,目光在周遭军士身上掠过,她镇定下来,回过头去,狠狠甩了张妈妈一记耳光。
“你是怎么办事的?”
章夫人面带愠色,失望的看着自己的得力下属:“为什么少夫人没有收到消息?好啊,你这贱婢,竟敢对我阳奉阴违!”
张妈妈被这一记耳光打懵了,怔楞几瞬,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扯过身后的女婢,打算学着章夫人的样子,将责任层层推卸下去。
乔妍冷冷看着这一幕,抬手止住了张妈妈接下来的动作,向郑氏与裴氏道:“夫人年纪大了,脑袋免不得会进点水,你们呢?年纪轻轻的,就在脑袋里养鱼?不知道大嫂跟侄子没有跟上吗?”
郑氏与裴氏皆是出自高门,但到了李家,却都被章夫人收拾的老老实实,这会儿见惯来强硬的婆母都服软了,哪里还敢硬抗,低声下气道:“我们也差人去找了,谁曾想底下仆婢贪生怕死,不敢再回太原,所以……”
“哦,这样,”乔妍善解人意的笑了,她点点头,道:“办不好差事的奴婢,留着还有什么用?”
她一指张妈妈与其余几个得脸仆婢,面色骤冷:“堵上嘴,带到隔壁院里去,就地杖杀!至于其余那些,统统发卖出去!”
周遭军士唯命是从,话音落地,便大步近前,三两下将人拖出去,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叫嚷着求饶,到最后,却知剩下嘴巴被堵住的“呜呜”声。
章夫人何曾想过她会下这等狠手,又敢下这等狠手,郑氏与裴氏脑海里更是“嗡”的一声。
出逃时都带在身边的,自然是得力心腹,乔氏说打死便打死,说发卖便发卖,却将她们放在哪里?
章夫人怒道:“乔氏!我给你脸面了,你最好赶紧兜着!事情若是闹大,我保你没好果子吃!”
乔妍哈哈大笑,忽然面色一冷,猛地将手中暖炉砸到了她额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章夫人晕晕乎乎的倒下,只觉脑袋像是被人敲了一棍,整个儿成了浆糊。
“母亲,母亲?!”
郑氏与裴氏心惊肉跳,忙俯下身去看,连声唤道:“您还好吗?”
“夫人,你是在跟我放狠话吗?!你以为我会怕吗?!”
乔妍站起身来,神情冷厉,踱步到章夫人近前:“如果我没记错,嫁进李家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你惹不起的人!”
“许翎是怎么避开周遭驻军,悄无声息抵达太原的?你们为何能将时机拿捏的这般巧合,在他前来之前逃走?留下守城的将士为何都是乔家与我夫君旧部?”
“因为李开济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因为他想借机将眼中钉一举除去!”
她目光森寒,道:“我猜,你的宝贝儿子这会儿就在太原周边儿吧,你们是不是想着,等许翎一场惨胜,拿下太原之后,再叫李昌率军前来收复太原,招揽声望?”
乔妍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都想叫我和阿琰死了,还指望我对你好声好气?跑路的时候把脑子弄丢了吗?!”
“托你的福,这会儿整个太原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亲附乔家和我夫君的人,”她慢悠悠的笑了起来:“夫人,他们都是被李开济抛弃的可怜人,别说我杀了你,即便在这儿把你切片儿,也没人会可怜你的。”
章夫人捂住额头,鲜血顺着她保养得当的面颊,缓缓流了下来,她目光惊恐,神情竟有些怯懦。
隔壁院落里传来棍棒打在人身体上的沉闷声,掺杂着被堵住的惨呼声,约莫过了一刻钟,又重归宁静。
“你,”章夫人颤声道:“你待如何?”
“两条路,”乔妍垂眼看她,淡淡道:“第一,我把你们杀了,随便找口井扔下去,李开济即便知道是我做的,这关头也不会跟我翻脸。”
“第二,”她唇边挑起几分愉悦的笑意,只是落在章夫人与郑氏、裴氏眼中,恍若恶魔:“你们给我和阿琰分别磕三个头,再领三十军棍。”
乔妍眉头微蹙,想了想,慈悲道:“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毕竟我没挨过,不知道轻重——你们自己选吧。”
章夫人心头闷痛,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郑氏与裴氏也是面色青黑:“乔氏,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如此行事,未免太损阴德!”
“阴德的事等我死了再说,”乔妍满不在乎,道:“当然,你们若是不愿受辱,也可以坦然受死,这总可以了吧?”
“嫂嫂!”裴氏眼含热泪,屈辱道:“你当真要做的这么绝吗?”
“是你们先下手的,”乔妍淡淡道:“弟妹,你知道我若是落到许翎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吗?年前他攻打陈州,陈州都督蒋元誓死不降,城破之后,许翎下令屠城,又将蒋元妻女没为军妓。蒋元长女为保清白自尽,他下令将蒋氏衣衫除去,悬挂在蒋家门前示众。”
“我不怕死,但死后遭受这种屈辱,真是比凌迟还叫人痛苦。而这,就是原本你们为我准备的命运。”
“蒋元只因坚守城池,妻女便遭到这等对待,我夫君剿灭兴州军,生死大仇,你知道太原城破,许翎会怎么对我吗?”
乔妍伸手抚了抚自己腹部,那里边儿已经空了,但她仍旧能回忆起生产时异常的痛苦:“我的阿昱,才七个月就被迫出生,身体弱的可怜,这都是你们造的孽。”
裴氏面色惨白,再说不出话来。
章夫人与郑氏也是如此。
“我数三个数,你们自己选吧,”乔妍重新回到摇椅上坐下,悠闲道:“一、二、三,好了,告诉我,你们选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没有人开口。
章夫人与郑氏、裴氏都不想死,但为了求生,向乔氏叩头,这事又太过丢脸,她们碍不过情面。
“好吧,几位清高刚烈,一心求死,我如何不能成全?”
乔妍摆摆手,道:“挑把锋利点的刀,送她们上路,痛苦还能少点。”
士卒应声,挑了个刀法好的近前,将将拔刀出鞘,章夫人已然强撑起身,到乔毓面前去,拼死克制住心中屈辱,低下了高昂的头。
郑氏与裴氏见有了表率,心中暗松口气,到婆母身后去,同样向乔妍叩头。
乔妍要受三个,李琰也有三个,总共便是六个。
乔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拉着儿子的小手,道:“好生记着今日,你受用了你祖母和叔母的大礼,是要延年益寿的。”
李琰欣然道:“我记住啦!”
章夫人几欲吐血,郑氏与裴氏也是如此,三人以手撑地,青葱似的指甲都按断了,可见心头如何屈辱仇恨。
乔妍看出来了,却不在意,摆摆手,吩咐道:“行刑吧。”
郑氏忍辱道:“嫂嫂,请为我们留几分颜面,叫孩子们回去,不要在这儿看了……”
裴氏也是连声央求。
章夫人等人逃离此处时,自然要将孙儿孙女带上,这会儿都聚在一起,神情惶恐,还有的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乔妍不至于将恨意发泄到孩子身上,但也没那么好心顾看她们儿女:“想想你们是怎么对我阿琰的,再想想我可怜的阿昱,你们哪里来的逼脸叫我为你们的儿女着想?”
她冷笑一声,道:“打!”
军士依令而行,将这三人按倒,提着行刑的棍棒近前,高高举起之后,重重落下。
乔妍坐在摇椅上,问李琰:“怕吗?”
李琰从小胆子便大,不知是像了父亲,还是像了母亲,又或者是两人都像。
他摇头道:“我是男子汉,不怕!”
“好!”乔妍道:“娘今天给你上的这一课很简单,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别人打了你一拳,起码你也要给他一脚!”
李琰认真道:“我记住了。”
“还有,别人给的都是虚的,学到的本事,才是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
乔妍注视着儿子,正色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从不怕阴谋诡计,蝇营狗苟,永远比不过正大光明!”
“娘并不是希望你迂腐,自命清高,不知变通,而是希望你堂堂正正。男人应该心怀天下,煌煌大气!”
“你现在或许听不懂这些,但将来总会明白的,”她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你父亲虽然是个王八蛋,该在的时候总不在,但娘亲并不怨他。他有他的志向,有他的抱负,他身上承载着无数人的命运,他不仅仅属于我们这个家。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胸襟气度,世间少有,娘希望你能像他一样卓尔不凡。”
李琰果然没有听懂,却还是用力点头,道:“好!”
母子二人说话的空档,军士们已经行刑完毕。
章夫人与郑氏、裴氏衣裙沁血,面色苍白,嘴角都溢出了血沫儿,似乎都只剩了一口气。
乔妍淡淡瞥了眼,半分不觉得同情,紧了紧身上大氅,道:“咱们走吧。”
她这般言说,章夫人等人顿觉松一口气,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似乎也松了下来,眼眸闭合,晕死过去。
郑氏与裴氏的儿女们骤然爆发出一阵痛哭,跑到自己母亲身边,有的人不知所措,还有的目光仇恨,紧盯着乔妍看。
乔妍浑不在意,牵着儿子往自己院子里走,冷不丁郑氏的长子到她跟前去拦住,眼眶通红道:“你不准走!”
“你要真孝顺,早就跳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乔妍嗤笑了声,一巴掌将他拍开:“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第63章 乔妍(四)
章夫人与郑氏、裴氏都是正经的高门贵妇, 何曾吃过这等苦头, 素日里手上蹭破点儿皮, 都是天大的事情,更别说这会儿直接被打的去了半条命。
仆婢们将这三个主子送回自己院子里去,又张罗着去请大夫,可这几人毕竟是女眷, 大夫又都是男子,也不能叫别人瞧见自己伤处, 这又是另一重的为难。
当天晚上,这几人便烧起来了,低低的抽泣声萦绕在院子里边儿, 冷不丁来个人, 还当是直接嘎嘣了呢。
真正的聪明人, 不会把其余人当傻子, 除非他也是个傻子。
李开济设下此计,实为一箭三雕。
一来可将乔妍母子除去,切断长子与乔家的联盟;
二来,也可借机叫次子刷一刷声望,在军中立威;
第三,这消息若是传到前线,长子必然心神大乱,若真是忙中出错,也可以借机将他手中军权收缴。
他想的倒是美,只可惜最后鸡飞蛋打, 一个都未能如愿,反倒恶了留守太原的将领士卒。
他们又不傻,许翎避开周遭驻军,直扑太原,为何没有预警?
即便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知道章夫人等人早就离去,只留了李泓妻儿在此,也能明白个大概了。
他们有的曾经在乔家麾下效力,有的曾经在李泓帐下听命,可是现在,他们都是李家旗下的人啊!
李开济眼都不眨一下,就将他们卖给许翎了。
如何不叫人心寒!
李开济听闻失败,连道了三声可惜,只是事已至此,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前去传话的人抹着眼泪,哭道:“夫人何曾吃过这等苦头,当场便晕死过去,当晚便发起热来,大夫看过,说是伤了根本,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将养不好,二少夫人伤了腿,大夫说以后怕是要拄着拐了……”
李开济心绪原就不佳,哪里耐烦再听这些:“谁叫她们急着回去的?自作自受!”
章夫人等人听闻许翎溃败,军士四散,唯恐遇上乱军,哪里敢在外边儿久留,这才匆匆赶回太原,寻求庇护。
她们哪里能想到,乔妍会下这等狠手呢。
那仆妇心里这么想,却不敢宣之于口,见李开济神情实在不好,忙行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刚走出几步远,就听里边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轰响声,像是连书案都被推倒了,她心头一颤,忙不迭走了。
……
李开济与章夫人的心思,这会儿还不在乔妍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敢在月子里出去折腾,一是仗着自己惯来身强体健,底子打的好,二来便是因为通晓医术,知道拿捏分寸。
这会儿许翎已死,太原平定,基本上没她什么事儿了,专心调理身体,顾看小儿子才是要紧。
李昱是七个月出生的,跟个猫似的,小小的一团,连哭声都很微弱。
这么小的孩子,药都吃不下去,乔妍是早产,又没有奶水,只能叫乳母多吃些药膳补物,化作乳汁,喂给这孩子吃。
李昱出生五天了,却连眼睛都没睁开,乔妍心疼他,又觉得对不住他,每天都守在旁边,唯恐有个万一。
李琰跟在母亲身边,看着小床上边的弟弟,小眉头蹙着,低声道:“娘亲,弟弟好小呀。”
“他会长大的。”乔妍心里有些难过,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也跟他差不多大。”
“我会跟娘亲一道照顾他的,”李琰认真道:“我是哥哥,要尽到哥哥的责任。”
“好孩子。”乔妍欣慰的笑,又听外边儿门扉“吱呀”一声开了,白露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高阳县公前来探望您和小郎君。”
“世南哥哥来了?”
乔妍听得一怔,旋即笑道:“快快请他进来。”
正是初冬,萧世南身批狐裘大氅,手中握着暖炉,形容羸弱,面色竟比勃颈处那圈儿白狐皮毛更见苍白。
李昱这会儿还睡着,乔妍怕吵到他,领着李琰往前厅去,迎面便见萧世南缓步入内,心中感慨翻涌,吩咐人看茶,笑着唤了声:“世南哥哥。”
说完,她又向李琰道:“这是你萧叔叔,年前他来看你,那时候你还不会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