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巴不得永远没有这码子事,九品中正,荫佑家中子弟。
事情闹大,吃亏的永远都是底层人。
士子们的脸色霎时间坏了,也就是因为念过圣贤书,所以才强忍着,没在这儿跳脚骂娘。
皇太子见事态酝酿的差不多了,终于道:“郑家的人呢?”
“郑家人分工明确,有去酒楼劝士子闹事的,有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还有勾搭着白氏,到这儿来将事情闹大的。”
乔毓拍了拍手,便有人将城门处抓获的那几个人押上来:“你们看看,人群聚在县衙门口的时候,是不是这几个跳的最高?他们身上根本没有考试凭据,并非士子,聚在这儿煽风点火,又是几个意思?”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尤其是方才白氏在县衙门前哭闹,状告的是秦国夫人,明德皇后的胞妹,皇太子的姨母,哪个敢先冒头说话?
现下回想,这几个人毫无畏惧,顶着风出来,摆明车马的支持白氏,话里话外的说乔家势大,欺负孤儿寡母,可不就是在煽动舆论!
众人都明白这道理,也知道方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免低骂几句,宋晏看眼面色仓皇的白氏,摇头道:“白氏,你说丈夫被人冤杀,前来告状,现下你丈夫活生生站在这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丈夫死了的事儿,是郑家人告诉她的,白氏信以为真,这才凑过来的,哪知郑家人把事情办砸了,反倒将她陷在里边儿了。
“……我,我。”白氏目光都在打颤,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乔四郎自从听说妻子带着孩子到这儿来告状,便知道她是什么打算,无非是想着丈夫死了,上前去踩一脚,博个后半生富贵。
可他就想问问这女人,自己哪儿对不住她了,人还没死,就急着往上边儿填土?
他却忘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夫妻俩,本就是同一种人。
“白氏没见到丈夫身死,却说是被我所杀,还巴巴的跑到这儿来告状,可见她对于今日之事早有预料,”乔毓挖了个坑,一脚把这女人踢下去了:“她早就跟郑家人勾结,意图谋害亲夫,构陷于我!”
“现在是七月,日光热辣,人在外边儿站一会儿,都禁受不住,更别说是一岁多的婴孩。从你开始闹事到现在,前前后后也有半个多时辰了,你为了装可怜,叫亲生儿子暴晒在日头底下,何其忍心。”
乔毓见那孩子被晒得两颊通红,嘴唇都起皮了,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悯来。
他的爹娘可憎可恶,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作为母亲谋取钱财的道具,想想也是可怜。
而大的那个孩子,这会儿也才四五岁的样子,看见父母在堂前对峙,撒谎受责,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
乔四郎虽混蛋,但疼爱儿子却是真的,只是诸事纷杂,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会儿恍然过来,忙近前去抢了那孩子过来,看了一眼,眼眶就红了。
“请秦国夫人开恩,先将两个孩子送下去吧……”他低声哀求。
乔毓摆摆手,便有人近前,领着两个孩子避到了里边儿。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还有谁是看不明白的,拔出萝卜带出泥,郑六郎只是分家子弟,没有主家吱声,哪里敢做主这么大的事情?
荥阳郑氏,怕是要倒霉了。
“先将白氏收押,郑家一干人等下狱,再去缉拿郑六郎,令封锁郑家在长安的府邸,”皇太子沉声道:“责令有司,彻查此事!”
末了,又转向宋晏,颔首道:“勉之。”
宋晏抑制住心头激动,忙躬身称谢。
事情到了这地步,便暂时告一段落,但谁都知道,这只是风暴的起源,而不是终点。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难,”到了内堂之后,皇太子道:“处死郑六郎容易,想将这分支连根拔起也不难,但以此问罪荥阳本家,却是难上加难。”
乔毓也知道其中这些弯弯绕——荒王的正妃郑氏,便是出自荥阳本家,这会儿不也好好的?
退一万步讲,李开济这个老王八蛋没了权柄,都还活蹦乱跳着呢。
想要将一个人打倒都这么困难,更别说是一个根深蒂固,在荥阳时代经营的庞大家族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要一步一步的做,”乔毓一点儿也不怵:“改革科举要做,清除世家积弊,也要做。这些人盘踞在地方,把持一方事务,隐瞒税务人口,朝廷派去的官吏如果不去拜山头,甚至都待不下去……”
她说的这些,皇太子与秦王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只能徐徐图之,很难奢求一蹴而就。
“慢慢来吧,”皇太子道:“一切都会好的。”
乔毓笑了一笑,道:“这么大的事情,郑家分支不敢拿主意,本家必然会来人。”
皇太子闻弦音而知雅意:“我已经派人去清查路引登记,很快就会知道,是谁到了长安。”
乔毓真有种刚要出手,就有人递刀的满足,欣慰的看着儿子,道:“咱们该去郑家走一趟了。”
秦王温柔的接了下去:“黄历说明日宜屠宰,适合出门做客……”
作者有话要说:
乔大锤:我们的口号是——
皇太子&秦王:搞事,搞事,搞事!
乔大锤:我们的人生目标是——
皇太子&秦王:不停的搞事!
第75章 焊死
乔毓跟儿子们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时候, 郑家也乱成了一锅粥。
五姓七望这样的高门, 骨子里就是带着傲气的,别说是勋贵门楣,连皇家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什么老子的后代、李广的后代, 跟我们家一比, 那不就是个暴发户吗?
根本上不了台面。
连皇家都在往陇西李氏上边儿靠, 想沾一沾世家的荣光呢。
崔卢李郑王这样的人家, 向来内部通婚, 极少会外娶外嫁, 世代经营之下,对于宗族所在之地的影响力, 甚至于远超朝廷, 士林之中的声望之高,也远非勋贵功臣可比。
虽说极少族中子弟极少外嫁外娶,但他们也并非全然不知变通,真遇上可造之材, 便通过嫁女笼络。
女婿有了世家出身的妻室, 又有岳家支持, 但凡要点脸面,将来出人头地之后, 便得再还回去,而世家本身, 也通过这种方式不断更换血液, 稳健的流传下去, 算是一举两得。
邢国公娶的是世家女,郑国公娶的是世家女,陈国公娶的是世家女,连卫国公夫人的母亲出自世家,可知这两者之间结合的有多紧密。
科举的事儿一出来,世家便明白风向了,谁都知道这是皇家想掘断自家的传承根基,也都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痛楚,但硬是都忍着,没去做第一只出头鸟。
只有荥阳郑氏,一边儿暗地里骂娘,一边儿安排人想法子,去处置这事儿。
陈国公的妻室出自博陵崔氏,皇太子的坐师之一出自范阳卢氏,太上皇嫁了女儿到太原王氏,出了个驸马,至于陇西李氏,皇家自己身上还沾着点儿这家的光呢!
至于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也跟重臣们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只有荥阳郑氏,早年出了个太子妃,被皇帝记恨到现在。
要真是想下手,保准儿是第一个被拎出来立典型的!
郑家人恨得牙痒痒,但又无计可施,族老们商议之后,便派遣本家二房的郑彦石往长安去主持此事。
荒王死后,郑家在朝堂上的人便退了下来,长安那儿的府邸虽也有人住着,却都只是小辈旁支,至于长辈与主家的人呢,却都返回荥阳静静蛰伏,等待下一个时机。
郑彦石年近四旬,眼光毒辣,远非年轻人能比。
皇太子惯来稳妥,寻常人也见不到,想在他身上寻个漏洞,怕是难上加难,至于同行的秦王,人家只是秦王,即便寻到漏洞,又能怎么样?
即便局面再坏,人家也是皇帝的亲儿子,大不了往宫里边儿一缩,照样荣华富贵好吃好喝。
仔细咂摸了一阵之后,他将目光放到了乔毓身上。
性情直爽,头脑简单,能惹事,脾气上来,什么都干得出来。
最要紧的是,她是乔家的小女儿,掌中宝,娘疼,哥哥姐姐也疼,连皇太子他们那几个外甥,都格外亲近这姨母,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决计不会被当成弃子丢掉。
一边儿是科举,一边儿是嫡亲的小姨母,郑彦石捉摸着,要是真叫皇太子选,他八成会选择后者。
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郑彦石心思也刁钻,叫人去挑了皇帝重臣家的分支子弟办这事儿,即便是闹大了,那几家也得把牙齿往肚子里边儿咽。
这主意有点儿损,但的确好用。
这天是考试的头一天,也是他计策开始的时候,从那几个士子,到喊冤的白氏,郑家都安排的妥当。
郑彦石想着能叫乔家和皇太子吃瘪,心中不无得意,叫了几个家伎助兴,跟郑六郎坐在一处喝酒。
他是本家的二爷,家主的亲弟弟,郑六郎这样的分支子弟,只有捧着的份儿,一口一个叔父唤的亲近,斟茶倒酒,极为殷勤。
过了午间时候,郑彦石便有些醺然,推开坐在身侧的家伎,道:“也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叔父神机妙算,自然马到功成,”郑六郎压低声音,语气讥诮:“皇太子才多大?乳臭未干,就敢想这样的事,也该给个教训……”
郑彦石就笑,笑完又给了他一巴掌:“心里怎么想我管不着,说到嘴边儿,就是你该死了。”
郑六郎马屁拍马蹄子上了,一个巴掌挨在脸上,脸颊登时火辣辣的,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难堪和羞窘。
打他的人是郑彦石,别说是他这种小辈,即便是他爹在这儿,也是白打了,他讪讪一笑,连忙认了句错,又将话头扯到了别的地方。
天气仍旧是热,好在内室之中搁着冰瓮,倒不觉得难捱,两人喝了会儿酒,眼见时辰渐渐晚了,甚至过了午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人呢?”郑彦石眉头紧皱,隐约有些不安:“都这会儿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办事儿的人不敢这么没规矩。
郑彦石心头浮现出几分忐忑,招招手,唤了人来,往万年去探听消息。
他担心,郑六郎只会更担心,毕竟从头到尾这位叔父都没沾手,只是动了动嘴,事情要真是办砸了,倒霉的可是自己!
角落里的冰吻徐徐散着凉气,叔侄俩的心头却燥动起来,没什么心思再去喝酒,连话也不说了。
这沉寂的气氛也感染了旁人,几个家伎愈发小心,喘气儿的声音都小了,郑彦石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见这几个家伎畏畏缩缩的,愈加不耐烦,摆摆手,打发她们出去了。
万年的消息还没传到郑家,前来缉拿郑六郎的禁军就到了郑家门口,二话没说,便把人按倒,直接给弄走了。
郑六郎虽是分家子弟,但有一个荥阳郑氏名头挂着,还真是没吃过这种苦,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担忧惊惧,慌得出了一脑门儿汗。
郑彦石进京的消息瞒不住人,他也没躲,大大方方的叫禁军们见了,又问起郑六郎:“他是犯什么事儿了?竟惹得禁军登门。”
前来拿人的统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就该问郑六郎了,我如何会知晓?”
郑彦石碰了个软钉子,脸上也不变色,笑吟吟的送他们走了,回到书房之后,脸上的笑才掉下去,侍婢仆从们噤若寒蝉,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唯恐再招惹主子烦心。
不多时,郑家探听消息的人便回来了。
郑彦石听那人将万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完,忍了又忍,手中茶盏还是摔出去了,热水与碎瓷溅了一地。
完了!
这是他心里唯一的念头。
六郎死定了,而自己,怕也讨不到好。
郑彦石面色阴沉,就跟能滴出水来似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一句话也不说。
管家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低声道:“二爷,禁军留了人,就在府门前盯着。”
郑彦石听得一怔:“高光明正大的盯着?”
管家眉宇间带着愁色,点头道:“是。”
梗在心头的那口气忽然间散了,取而代之的却不是释然,而是更甚一层的窒息。
郑彦石冷冷的笑:“连躲都不躲,他们这是想要爷的命啊……”
管家年迈,什么事儿没见过,早就猜到了内中真意,这会儿听他说了,半分也不露诧异,只道:“六郎那儿——”
“放心,他不敢把我供出来,他还有老子娘,还有弟妹兄长,要是敢随意攀咬,一家人都没好果子吃!”
郑彦石嗤笑一声,慢悠悠的靠到椅背上,凝神思量一会儿,终于惋惜道:“没法子,皇太子明知道我在这儿,还叫人盯在门口,怕是动了真怒,想把我给留下了,这时候,还真不能跟皇家顶着来……”
管家是伺候过郑家老太爷的人,郑六郎那样的死了也就死了,对于本家子弟却忠心耿耿,不忍道:“二爷!”
“爷不傻,怎么可能真把命撂这儿?”
郑彦石一合眼,叹道:“这事儿闹的太大了,一个六郎填不平,不叫皇太子出了这口气,日后还有的闹的,拿我一条命去填,这还差不多。”
“天气炎热,忽发急病也是有的,”管家有点明白他意思了:“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棺椁……”
他有些心疼:“只是委屈了二爷,从此更名换姓,不能再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郑彦石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总也算是不亏。”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屋里边儿忽然响起一阵哭声来,老管家抹着眼泪出来,哭着吩咐左右道:“二爷去了,快去准备丧仪棺椁。方才那几个家伎侍奉不周,统统押出去打死,再在府中悬挂白幡,向故交人家通传这消息……”
二爷死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