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邀宠的孩子。
他棕色的卷发被夜风吹得轻轻颤。
温怀淼这会儿觉出他和下午见过两个女孩的相似了。
棕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皮肤,偏偏又不像黑人。
只不过Giorgio五官轮廓的白人印记更多,再加上深蓝色的眼眸,深邃的眼窝。
温怀淼下意识就问出来一直好奇的问题。
“你几岁了?”
Giorgio有些奇怪,“Age?”
他似乎自己也不能立马想起来,伸了手指掰了掰,也不是很确定的答案。
“可能是20岁。”
他没有问温怀淼这么问的原因。
低头看了眼手机,下了逐客令,“已经八点半了,你该回去了,再晚一点,通往那里的路又会被水淹。”
温怀淼想了想,“能帮我占卜么?”
“用塔罗牌?”
“对,需要多久?”
“很快。”
“那我占卜完就走可以么?”
Giorgio点头,他果然牌不离身,把蜡烛杯和水杯推到一边,将一摞牌放在桌面中央。
他看向温怀淼,“想用什么方法?”
温怀淼摇头,“随你。”
他把一摞牌都递到温怀淼手中,“你需要把它们打乱顺序。”
温怀淼点头,正要上手,他就按住她。
蓝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她,“你需要足够的虔诚,不要想别的事物。”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自己表达不清,“洗牌时候是需要想着自己想问的事情,这样塔罗之神才会回答你的问题。不可以想其他的事情。”
“然后,听你脑海里的声音决定你的手。”
“要用圆圈洗牌。”
温怀淼听着有点疑惑,“圆圈?”
Giorgio点头,他的英语在这时候显出来不足了,表达不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又解释几句,温怀淼尽量按着自己的理解去操作。
Giorgio摇着头,“NoNoNo.”
温怀淼看着他,他伸手触碰她的手,教她如何将牌面摆成圆圈,又朝一个方向洗牌。
两人昨晚在那样密闭的空间里牵过手,没觉得气氛怪异。
温怀淼印象里只有他困倦的声音,和自己满头的汗,冰凉的手被他攥着,没了眩晕的恐惧感。
此刻不同,他的蓝眼睛像个漩涡,里面尽是虔诚的光芒。
他的唇一开一合,手心滚烫,教她集中注意力,去倾听自己想要什么,想问什么。
她能感受到,他真心实意,想带她一起去问塔罗之神。
去进入他的世界。
心有灵犀带来的接触往往是带电的。
她越想排除杂念,盯着他的眼睛去完成占卜,脑海里越发是他睫毛卷翘,眼睛幽蓝,唇部中陷,下巴竖沟若隐若现的模样。
她听不到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只有Giorgio带着困意的低沉嗓音。
她洗牌洗得无止境,终于开口,“什么时候可以停?”
Giorgio把目光从她的脸庞上收回来,低头看她的手和牌面。
“听你的。”
他刚说了个好,“下一步……”
还未说完,肩膀就被另外一个侍应生拍了拍,这个侍应生可能不是意大利人,用英语跟他说的。
他笑得调侃,“那边,那个红裙子的女人,给了小费,请你上去唱歌。”
Giorgio和温怀淼的目光都顺着他看过去。
红裙金发的女人,笑着冲着Giorgio打了个招呼。
Giorgio有印象,刚才他去端过杯子。
他在餐厅工作时间长,这种事情很常见。
有时候客人可能就是表达善意,和对美的欣赏。
他抱歉地看向温怀淼,“Sorry.”
温怀淼笑着摊手,表示不在意。
他把牌再次小心翼翼地收好才起身。
走过去时候好像还和另外一名侍应生开了玩笑,两人捶了肩膀。
他这时候,又像个大男孩儿。
之前演奏的乐器只不过是伴奏,Giorgio走过去,拿下来扩音。
低低地清了嗓子。
“看晚星多明亮,
闪耀着金光,
海面上微风吹,
碧波在荡漾。”
温怀淼觉得旋律熟悉,伸手招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看戏的侍应生。
“什么歌?”
“桑塔露琪亚,”他笑了笑,“Giorgio只会这一首,次次都是这个。”
温怀淼忍不住轻笑。
来往的贡多拉船夫听见了,冲Giorgio喊了一声“嘿”。
跟着他一起唱。
“在这黑夜之前,
请来我小船上,
桑塔露琪亚,
桑塔露琪亚。”
还在餐厅外面坐着的客人给他们一起鼓掌喝彩。
Giorgio又露出些腼腆之色,拨了拨卷毛低着头唱。
他只是嗓音好听,低沉中透着迷离的倦意。
又有少年独有的涩意。
他再抬起头时候,温怀淼的座位上就只剩一张毯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在欧洲真的注意小偷啊。
第5章 Chapter 5
头顶的吊灯并不明亮,散射的光均匀地投向整个房间,然而聚焦到纸张已然泛黄的书上,去辨认那些厚重的铅字,就格外费力。
温怀淼蜷着腿倚在床上,又把书摊在腿上。
其实她许久没有碰过纸质的书。
想起以前不睡觉也要熬夜看完一本书才作罢,现在看铅字,完全是另一种境遇。
只觉得她不认得它,它亦不识得她。
她读了半晌,视线仍在原处打转。
“威尼斯(Vience)是一个别致地方。出了火车站,你立刻便会觉得:这里没有汽车,要到哪儿,不是搭小火轮,便是雇‘刚朵拉’。”
这还是出发前,她瞥了一眼书柜,依稀记得当年把它当课文来读的场景,便顺手塞进行李箱,权当攻略来看。
一路上没碰过,今晚从行李箱里拿衣服,才郑重翻开。
温怀淼叹了口气,长时间没有阅读,连目光都难以集中。
她费劲地用手抵着铅字,一行一行读下去。
读到,“威尼斯不单是明媚,在圣马克方场走走就知道。这个广场南面临着一道运河;场中偏东南便是那可以望远的钟楼。”
隐约觉得熟悉,歪着头想是不是在她厚厚的读书笔记中出现过。
再歪了歪头,索性就歪进枕头里了。
最后歪进被窝前想起来,原来是钟楼,今天跟Giorgio走在人潮涌动的巷道里,听见的那阵古朴钟声。
不知为何,她近日的梦,加起来比过去一年的梦里的场景都要繁复。
过去几年里的梦境,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顶多是暗示自己要上洗手间的梦。
更多时候是一夜无梦直到天亮,不是她睡眠有多好,反而常常不到七点就醒来,再也睡不着。
温怀淼又做梦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就是如何也醒不来。
头顶未关的白炽灯还隔着眼皮刺得她难受。
于是梦境里,她坐在刚才的露天餐厅内,明晃晃的阳光正对着她,让她眼角发涩。
对面坐着Giorgio逆着光,浑身笼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温怀淼不知何时已经选好了未完成的塔罗牌阵,他看着牌面思考。
他的声音愈□□缈,“逆位的战车。”
他又开始困惑,“这暗示着,你失去了感情的方向。”
她想开口,让他不用再继续说了。
和上次一模一样,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很快Giorgio后面说的话她也听不见了。
温怀淼又一次猛地睁眼,剧烈地喘息。
她深吸了两口气,就伸手去摸床头响铃的手机,把她从意识河床里解脱出来的手机。
拿到耳边,发现自己的嗓音粗粝得像今天走过的砂石路。
她极其疑心,自己再听不见的时候,又发出呼喊。
原来只是无名的骚扰电话。
温怀淼放下手机坐起来,发现自己的睡裙已经湿透了。
不知道自己做梦时候出了多少汗,做了些什么挣扎。
明明在她浅薄的睡眠状态里,她分明是不能动亦不能说的状态。
出了房间,被穿过阳台的风一吹,又阴腾腾地蒸发,她不由得缩了缩胳膊。
视线瞥见那对情侣住的房间,跟她回来时候看到的一样,房门敞开着,里面黑团团一片。
然而现在已经过了十点了,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已经退房离开了。
温怀淼有些心不在焉地走进浴室。
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她往窗外看了眼,今晚的天气延续了白天的晴朗,没有那天的阴雨绵绵。
她跨进浴缸,拿下花洒开了水。
热水总要先放一会儿才出来,她把花洒对着浴缸壁,半弯着腰低低地举着。
一股冰凉的细水柱就迸溅在她脸上。
还有水流灌进她睡裙领口。
温怀淼被水拍地愣住。
除了下意识闭紧双眼,她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三五秒时间,因为冷水拍面显得愈发漫长。
她以为是花洒拿反了,手腕一翻就去倾斜花洒。
谁知这回水流的方向扩大,连膝盖和小腿以下都是冷水冲刷。
她一面把花洒凭手感翻回去,一面站直了忍着寒意,胡乱用手抹了把脸。
站直身子以后,喷洒的水流冲击力不见减小,只换了往她的胸口到腰腹位置浇去。
温怀淼的头发和眼睫毛上都还在滴水,眯着眼睛伸手把花洒开关按下去了。
脚下涓涓的水流停了,但四处溅射的水柱仍没有停歇。
原来是花洒开关下方的水管里,正滋滋地往外喷水。
大约是管道爆裂。
因为楼层低,水压高,漏水的地方劲头十足地往上方迸溅。
她把花洒放到地上,跨出浴缸,又把帘子拉上,免得漏水地方溅出来。
温怀淼睡裙本来就薄,睡醒时候就已经湿透了,现在更是淋了一身冷水。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拿起浴巾包裹自己,又擦了擦被浇湿的发丝。
她正好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把那缕发丝擦得乱成一团。
她才回了神,回房间打电话。
她不过刚离开餐厅不久,她再听Giorgio的声音,觉得陌生少许。
他语气安慰,“别担心,我很快就来。”
温怀淼听见他和另外一个人对话。
他用英语匆匆说了句,“酒店那边客人有事,我要先走。”
温怀淼猜他是在和刚才那个侍应生对话。
他重新问她,“是什么地方漏水?”
温怀淼回到浴室,半掀开帘子,伸手比了比。
“大概在开关十厘米左右。”
温怀淼说完才想起来,“你现在来,路已经淹了吧。”
说话间Giorgio的呼吸又变得粗重起来,“不要紧。”
温怀淼知道他肯定在快步跑,朝她而来,这种感觉又像那个晚上,他问她到底在什么位置,他冒着雨从车站一路跑过来找她。
Giorgio仍在一边问着她漏水的细节,一边喘着粗气。
温怀淼都能想象得到,他听着电话,在巷子里跑的模样。
一定是抿着嘴,额前卷发跟着颤。
她没有去吹头发,反而去阳台上,隔着栏杆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