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上千口黑色石棺的中间,有一口朱漆的石棺,比那些黑色石棺要大一倍,是一副双人棺。
朱漆石棺上坐着个人,虽然是面朝她,却低着头看不清脸。
千秋厘朝那朱漆石棺走近些,这才看清坐在上面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身形瘦削,一身红袍,一只腿曲起,一只腿随意地向前伸着,右手搭在曲起的腿上。
那人缓缓抬起头,一张眉清目秀的干净面庞,宛如酒醒梦觉,揉揉眼,定定地看着千秋厘,混沌的双目渐渐清朗明澈起来。
他面上挂着笑,从石棺上跳下,“阿光,你终于来啦。”
千秋厘捂住心口,刹那间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不卿睁开眼时,身处一片竹林,不见千秋厘的踪影。他心中清楚,竹林不过是幻境,或许便是前面困住他们的那个东西所设的幻境。
他心中不免担心她,在竹林中四处找寻她。
他越走越觉得竹林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些竹子的颜色、形状、大小,乃至于每一株竹子的位置,他似乎都了若指掌,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而且来过许多次。
不卿拨开挡在眼前的竹叶,忽然便看到了他在找的人。
她站在一株碗口粗的竹子前面,虽然背对着他,但能从身形和背影上一眼看出就是千秋厘。
不卿想开口唤她,却不知该叫她什么,与她相识这么久,还不曾问过她的姓名,而她也从来不曾与他说过。
不卿正要走上前去,她转了身。
不卿愣住。
她左脸之上挂着一大颗泪,乌黑的瞳仁浸在一汪泪里,眼神哀伤极了。她向不卿走去,流着泪微笑,“烛心,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7章 心魔
在男子将要碰触到她的刹那, 千秋厘瞬移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男子茫然地看着她, 像个无措无辜的孩子, “阿光, 不要躲着我,不要讨厌我, 我们还像从前那样, 好不好?”
千秋厘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的脸被一身红裳衬得异常苍白, 面容精致而清秀, 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无邪。
“那些话你就当我从未说过, 好不好?”他低低地哀求道,目光凄婉, “求你不要躲我。”
千秋厘的心忽然又针扎一样的疼起来, 她捂紧胸口,眉头攒得死死的。
“你怎么了?”他紧张道,“你病了?快让我看看。”他闪到千秋厘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她这才发现这男子瞬移的速度有多快, 她连他的一半都赶不上。他若是不肯放她走,凭她自己的本事这辈子都休想逃出去了。
这是在八邪罪境, 她在这里遇到人的可能性十分小, 他应该是个被人斩落的心魔。
心魔虽然长得与人无异,但意识与心智都是不完整的,还停留在心魔主人生出心魔那一刻的心境。说白了, 心魔就是一段被具象化了的执念。
这个石洞并不是真的石洞,包括石洞内上千只黑石棺,都是这个心魔制造出来的幻境。
譬如之前困住她和不卿的那个狭小空间,也是幻境。她以为她和不卿冲出了那个幻境,却不想又陷入了这个幻境。
明白自己被这个心魔困在幻境中之后,千秋厘开始思索冲破幻境的可能。
这心魔不简单,其幻境一重套一重,前一重幻境她竟然没能看破,如果不是不卿,她可能永远都出不来,可见这心魔的修为是胜过自己的。
一个心魔都能如此不简单,其原主又会是谁?
这一次,这心魔将不卿和她分了开来,她又要怎么才能出去?
心魔的笑容凝滞在嘴角,怔怔地打量她,讷讷地道,“不,你不是阿光。你太美,你不是她,你不是……”
他手上力道一紧,千秋厘竟像被点了穴,立时无法再动。他干净无邪的面容忽然变得狠戾,像一阵狂风吹过,瞬间带走了他眼底所有脉脉的温情。
“为何她的心会在你身体里?”
千秋厘张口结舌的一愣,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竟然抢了她的心,我不在她身边,你们谁都敢去欺负她了是吗?”他发狠地笑着,“这颗心除了她,谁配拥有。”
心魔张开五指,犹如锐利的鹰爪向千秋厘的心口抓去。
千秋厘无奈得简直想骂人了,上一次被挖心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没忘却,又要来一次?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来抢她的心,她的心到底是什么绝世宝贝!
心魔骤然一顿,五指险险停在离千秋厘心口半寸之处,满脸费解地看着她,“羁绊……为什么你和她的心会有如此深的羁绊……”他缓缓收回五指,“你是谁?”
千秋厘反问他:“你是谁?她又是谁?”
心魔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掣着她的手腕,不回答她,似陷入了沉思,口中轻声念,“阿光,不要怕,我一定会帮你拿回心,只要断开这羁绊,对,断开羁绊就好……”
心魔毕竟不是正常人,思维和情绪都处于混乱的状态,无法像常人一般交流。
“这颗心原本便是我的,我活了七千三百年用了七千三百年,我不知道你说的阿光是谁,我没见过她,更没听说过她。”千秋厘道。
心魔抬起头笑了笑,“就这么肯定心是你的?这颗心可不止七千三百岁。你不信?来,我带你去看看……”
心魔抓着千秋厘的手腕往前踏了一步,昏暗的石洞不见了,二人来到一座茅舍前。
茅舍简而不陋,虽是茅草搭建而成,却透着些闲雅的趣味。茅舍的木门上挂了块门匾,门匾上写了“万壑清”三个字。
千秋厘看着这三个字,笔法含蓄风格娟秀,只觉得十分眼熟,却又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同样的字。
正绞尽脑汁想着,听到遥远的一声龙吟,千秋厘抬头便看见天边飞来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虎须鬣尾,气势磅礴,有几分像小黑,又有些不一样。小黑的背上没有龙翼,而这条黑龙却生了一副巨大的龙翼,张开在空中如大鹏展翅。
等黑龙飞近了,千秋厘才看见黑龙背上还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被血污遮去了大半看不清模样,一身白衣被血染红。不仅这人浑身是血,那条黑龙的龙尾也掉了一大片龙鳞,模糊的血肉外翻绽露。
黑龙在茅舍上方盘旋,一滴滴深色的血嗤嗤打在土黄色的茅草上。
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一个身穿黄衣的妙龄少女推门而出。千秋厘抬眸看向少女,胸膛内的那颗心忽然剧烈地突跳起来,里面像有一只被囚禁的兔子,迫不及待地要逃出去。
手紧紧地压在胸口上,千秋厘呆呆看着那黄衣少女。那是一副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长相,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美好,宛如春日的阳光,夏夜的凉风,让人舒畅,忍不住地喜欢。
少年从黑龙身上跳下,千秋厘这才发现,他的左腿整整少了一截,单腿站立着,断腿的地方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
“陆压,你做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少女花容失色。
那个叫做陆压的少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细巧的白牙,右手慢吞吞伸到少女面前。
他的掌中托着一朵洁白的莲花,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这朵白莲却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点血迹。
“千瓣莲,给你那块石头做心正好。”陆压笑道。
少女的眼泪汩汩下流,边流泪,边结印,手中生出一团柔和的光芒罩在陆压的断腿之处。
过了一会儿,断腿之处的血止住,少女抹了把眼泪,“你的腿还疼不疼?陆压,你真是傻。”
少年没所谓道:“你想要的。”
少女气道:“但凡我想要的东西,是不是不论如何你都要弄来给我?”
陆压笑着点头,“只要我能弄到。”
少女的眼泪又流下来。
陆压温柔地抹开她的眼泪,“不要哭了,其实都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轻敌,我也没想到那护莲兽会如此凶猛。不过,它也没讨着好,我和敖苍合力把它给杀了,还砍下了它的头。”
他有些得意的拿出个骷髅头来,黑亮透彻,在他掌中萤出墨色的幽光,“好看吗?”
千秋厘木头一般的站着,双眼直瞪瞪盯着那个骷髅头。
那是魔言的杖头。
少女手伸到陆压面前,“拿来。”
“拿什么?”
她急道:“你断的那截腿啊,快给我,晚了就接不上了。”
陆压却一点也不急,“你快说,好不好看?”
少女故意道:“不好看,快把腿拿出来。”
陆压没所谓地轻笑,“不好看也不打紧,厉害就行了。”嘴里轻轻嘟哝一句,“以后你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二话……”
千秋厘听着两人一递一句地说话,心跳得厉害,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父亲曾说过,魔言是他所知的最高阶的法杖,因为它的杖身取自一位早已殒身的上古大神的腿骨。
怔忪间,千秋厘看到少女看着自己的方向,急促地道:“不卿,你快过来。”
千秋厘蓦地一怔,缓缓扭头,便看见一个长得十分像不卿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他与不卿身量相同,高大修长的身躯外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袍,鸦色的青丝束得整齐,髻上簪了只木簪。
少女见他站着不动,干脆向他跑来,她就站在千秋厘站的地方,身体与千秋厘正好重合。
少女拉起不卿的手就走,随着她的离开走远,千秋厘突然一阵心慌,被丢弃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助,失落,迷茫,那颗心扑扑地跳动,像是要拼命挣脱束缚。
心魔凑近千秋厘耳边,轻浅一笑,“心跳得厉害是吗?现在还觉得这颗心是你的吗?”
眼前一黑,她失去了知觉。
……
不卿看着那个与千秋厘一样的女子,她痴痴望着他,又哭又笑,“烛心,你将我丢弃在这么黑的地方,任我自生自灭,你好狠的心。”
这是个心魔。他应该祭出黑莲,打散她,可她长着那人的模样,黑莲早已在他指尖绽放,却迟迟未能出手。
“我不是烛心。”
“是,你不是烛心。”她笑了,脸上却还挂着泪,看上去很诡异,“你是我的夫君呀。夫君,夫君,夫君……”她柔着嗓子一声声喊他,怯怯羞羞向他靠近。
不卿身形微动,退了一步。她走一步,他退一步,黑莲依旧停留在指尖。
“夫君为何躲着我?你我肌肤相亲之时,你可不似这般冷冰冰。”她越逼越紧,他知道不能再纵容下去了,她只是个心魔。
于是,指尖轻弹,那朵黑莲飞了出去。令他意外的是,却未能击中那心魔,被她轻飘飘地躲了过去。
黑莲从未失手,不卿心中不免讶异,再次结印,指尖又开出一朵黑莲,复又弹向那心魔,再次落空。
不卿不由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心魔,她似乎总是能提前知道他要做什么,从而轻轻松松避开他的攻击。
她叹了口气,怜爱地看着不卿,“你还不明白吗?烛心,我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呀,你可以抛弃我,却不能扼杀我。你不信?我来让你看看,你敢不敢看?”
她朝不卿伸出手,一只与那人如出一辙,秀美、修长、无暇的手。
这只手曾无数次地推拒他,现在就这样朝他伸过来,带着诱惑的邀请,他无法抗拒,握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8章 耳光
不卿握住那只手的瞬间, 竹林消失不见,变成一片奇峰峻岭, 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坐落着一间四围黄墙的寺庙, 庙门上写着“千昭寺”。
从那朱漆寺门中走出个年轻的和尚, 沿着门前石阶下山。不卿看向那和尚,他穿一身宽大松泛的鱼肚白僧袍, 五官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样。
很像他, 但那不是他。他无悲无喜无情,那和尚却生了一双慈悲的眉眼。
心魔像是知道不卿心中所想, 在他耳边哝哝:“怀疑什么, 他就是你呀, 烛心。”她的手还紧紧拉着不卿,将他一扯, 跟在和尚后面下山了。
和尚走进一片银杏林, 四周掩映在一片金黄之中,空中黄叶纷飞,飘落在黑色的泥土上,铺成厚厚的松软的一层金黄。
不远处传来轰然的一响, 接着是一番噼啪哔剥声,像是大树纷纷倾倒, 树枝纷纷断裂, 和尚立刻提足往响动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只听到一声凄惨的龙吟,又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遭了秧, 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轰然倒塌。
和尚正好走到那棵银杏树下,手足无措地看着向自己倾倒的庞大树干。不卿想,这个凡人和尚,凭他的本事,跑定然是来不及。
就在和尚无措之时,他的腰间忽然出现一只手,带着他高高跃起而后轻轻落下,将他从树冠的倾轧之下解救了出来。
不卿看到和尚身边多了个穿红裳的姑娘,他们均背对着他,姑娘的手环在和尚的腰上。
那姑娘半侧了头看着和尚,似乎看得呆了,勾在他腰上的手一动不动。和尚将她的手拿开,后退一步,单手施礼,深深地朝她弓腰,“多谢施主相救。”
“不必言谢,和尚,原本就是我险些误伤了你,该是我向你道歉。”她对和尚摆手。
不卿呼吸一滞,似水如歌、娇莺一般的嗓音,听上去竟无端熟悉,与他知道的那把小嗓是如此相像。
心魔体贴地将他带到那两人面前。果然,她就是那厌恶他到极点的人。可她此刻看着和尚的目光里,有着他从未看到过的欢喜。
不卿的眼光沉了些。心魔窃窃地笑,“呀,你连自己的醋都吃么?”
“你等等。”那姑娘对和尚道,说完走到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后面,娇慵的嗓音狠狠地说道,“淫龙,敢对本城主使淫术,看我今日不将你扒皮抽筋。”
银杏树后立时响起哭哭啼啼的讨饶声,“别别别别别,美人儿别呀,呜呜呜,小龙我往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