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这老翁贪心不足,想到要给他便宜,我总是心气不平。”
“这种时候不便滋事,你暂且忍耐,等主公大事了了,我们再回程杀他也不迟。”
在这个人命为草芥的乱世,他们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
“给他一两八铢,他再不受,我们干脆就寻机……”这人做了个手势,阿悦看不见,但也明白他的意思。
老翁进了茅屋,他们去而复返叫他出来商议价钱,好在这次谈得顺畅,听老翁语气很是愉悦,牵来牛车,“莫看我价钱比别处高些,牛也要比别处壮,连赶几日路绝对不成问题。”
老翁算过银钱,高兴地把它们齐齐往怀里揣,走起来发出响亮的叮当声。他想了想,端来两碗水,“今日我欢喜,再赠你们两碗甘甜井水,这小娘子要不要喝?”
二人自然拒绝,刚要把碗放到一旁就听这老翁又道:“对了,喝过水记得把碗还来,可不能带走。”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小器之人,恼恨之下把水一饮而尽,用袖口抹了嘴,重重放下茶碗,“也不过如此。”
老翁笑,“山野之地,自然不可与二位饮过的甘露相比。”
双方作别,阿悦被放在了重重稻草中,随着牛车慢慢晃动,睡意又渐渐升起,依稀能感觉到有人翻开棉布看了她一眼。
“那药莫不是有问题?”一人道,“怎么还没醒?”
“年纪小,时辰大概要长些。她不醒是好事,省得吵闹。”
原先的人回,“那倒是,我不过是担心还没到雍州人就出了事,就不好用了。”
雍州……阿悦努力保持意识,终于记起来曾经听俪娘提过一嘴,外祖魏侯这时候应该就是在雍州和宁常交战。
难道他们是宁常的门客,掳她是为了要挟魏侯?
…………
山路崎岖颠簸,这两人赶时辰把牛车当成马车使唤,阿悦也跟着在稻草里翻来滚去。起初这两人交谈声还很大,不知怎得就越来越小,到后来,连牛车也慢了下来。
山林寂静,等他们没了声音,阿悦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们离开了吗?阿悦正奇怪,草丛边忽然簌簌作响,她竟听到了那个老翁的声音,“可叫我一阵好找,原是走了这条路。”
脚步声不止一人,他们直奔牛车,掀开稻草翻找,正好对上阿悦睁开的双眼,陡然见到阳光,又眨了眨。
她肌肤幼嫩,被稻草划出几道红痕,更显得白皙,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睛黑又亮,瞧着可怜可爱。
老翁得意道:“怎么样?这小娘子生得不错罢?”
旁人啧啧出声,阿悦感觉自己像毡板上的肉被捏着脸反复看了又看,“年岁是小,骨相却真不错,能卖大价钱。”
“我一见这二人鬼鬼祟祟,就知道小娘子八成是被偷来的。”老翁道,“好在他们喝了那两碗水,不然还得多费些功夫。”
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大概就是形容阿悦这时候的情境,老翁显然也不是善类。
老翁转过头,瞥见小娘子乌黑的眼里冒出水光,看着惹人怜惜,便伸手帮她抹去了泪水,难得好脾气道:“小娘子也莫要怪我,你本就是被他们偷走的,在我手里说不定还要好些呢。你且乖乖的,我们自然不会给你苦头吃。”
他把阿悦扶起,见阿悦盯着自己腰间水囊,便解开给她喝了些。另一人则把牛车赶到了别处,他带着刀,想来那两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干涩的喉咙被滋润,阿悦也恢复了些力气,小声张口,老翁见了好奇,不由倾身过来听。
然后就听见了小娘子奶声奶气的声音,“阿翁不要卖我。”
这么小的娃娃,就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老翁觉得稀奇,“为何呀?”
“我阿耶有银钱,你们带我回家,我会和阿耶说是你救了我,好不好?”
老翁惊讶不已,他那些话就是随口一说的,本没指望这小娘子听得懂。没想到她不但听懂了,还知道和他们谈条件?
等闲人家怎么养得出这样的小娃娃。老翁转身就去和同伙商议,他把阿悦的话重复了遍,道:“这小娘子怕是身份不凡。”
“身份不凡又如何?她那阿耶还能找到我们不成?”同伙道,“真还回去恐怕才是祸事,不过她小小年纪懂得这么多,为防意外,还是赶紧把她卖给牙婆,此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阿悦没想到,她那些话反而加快了老翁转卖她的步伐,短短一个时辰内,她就又到了牙婆手中,以三两银钱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hhhh三两被卖掉的小可怜
最后一章的红包随即抽50个小可爱啦,泥萌可以夸夸我或者阿悦呀,老实的作者最受不了这种大实话了?(?ω?)?,
第4章
阿悦被卖到牙婆手里,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小童,看着都七八岁的模样,她是最小的一个。
除去年纪小,相貌上她也最为出挑,白白净净,一双眼乌黑安静,瞧着便让牙婆格外喜爱几分。
“小娘子且乖乖的,我就给你寻个好人家。若是也跟他们一般想着乱跑,像你这样白嫩的小童,有些人可最爱食了。”
牙婆的话并非全是吓唬,晋朝战火频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在一些地方并不稀奇。
阿悦点头,轻声回她,“我乖乖的。”
孩童带着奶味儿的声音着实惹人喜爱,牙婆也非凶神恶煞之辈,待阿悦比其他小童总要更和善些。
阿悦不记得在剧情中,自己有没有被“卖”过这么一遭,亦或是走向有了变化。害怕不可避免,但车到山前必有路,畏惧也无济于事,何况那位魏侯是她的外祖,他们总该有办法的。
和她的犹存希冀相比,其他小童多是麻木呆愣,他们不敢反抗也不懂讨好。阿悦几次试图和他们搭话,都以失败告终。
牙婆带着他们一路南下,据她说,是要往临安城去。
临安城便是晋朝的京都,他处战火潇潇,临安城受的影响倒不大,无论魏蛟或宁常,这时候都无暇顾及晋帝。再有晋帝把五万士兵召回只守临安,其余时候照样饮酒作乐,夜夜笙箫。
路引在这种时候形同虚设,牙婆能做这样的买卖,自然有她的人脉,阿悦等人轻易就被偷偷运进了临安。
春风拂柳,杏花迎面吹来,落了阿悦满头。入目的皆是精致的绿瓦红墙,行人嬉笑打闹,她和几个小童不由同时呆住,怔愣在这繁华的街道。
一路上不知经过了多少城郡,再惨烈的境况也见过,阿悦他们被藏在牛车里,曾亲眼看到有人饿死在战火肆虐后的荒野中。再恍然站在临安城喧闹的土地,仅百里之隔,却好像成了两个世界。
牙婆对他们的反应很是得意,“知道我年婆的好处了罢?寻常人想带你们进临安,可没这个本事哩。”
她又道:“临安贵人多,你们都乖觉些,若能被选进高门大户、当个仆婢,那便是三生有幸了。”
这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等过了六日,牙婆又单独对阿悦道:“他们看造化,你却是有大气运的,刚巧宁氏要买小童,指明了要年纪小的小娘子。过了晌午就有人来,这是好事,小娘子到时可莫要哭闹。”
阿悦手揪着衣衫,低垂脑袋忐忑不安的模样。牙婆本还觉得这小娘子一直乖得有些蹊跷呢,见她终于知道害怕了才放下心,又劝道:“莫怕,宁氏是大族,待仆婢也向来极好,小娘子进去是享福的。来,我们去洗洗换身衣裳。”
像被精心装点的礼品,阿悦被换了身干净衣裳,脸上特意抹的灰被洗净,露出粉雕玉琢的脸蛋。
牙婆越看越喜爱,向宁氏采买的管事介绍时也夸得很是用心,编的话儿也很有那么回事,“这本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因战事一路南逃,家人都不在了,这才到了我手中。不止模样好,性情更乖巧,绝不费甚么调|教的功夫。”
她这样夸了,管事难免仔细瞧几眼。
小娃娃安静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白白净净的面容,柔柔嫩嫩的肌肤,双眉浓如墨,嘴唇小小带着樱红。眨眼时双眸映着一碧如洗的晴空,似有水波轻漾,竟是难得的剔透。
倒真是好相貌,看着气度也确实不是出自寻常人家。管事内心想,出声道:“如此,便是确保身世清白?”
牙婆拍着胸脯,“只管放心!”
其实她并不清楚阿悦身世,只从老翁那儿得知了经过。牙婆想,若真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小娘子,断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掳走,顶多有些小富贵罢了。临安和那儿隔了上百里,等人一卖走,那种小富户便是想寻人也寻不着,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性子瞧着倒好。”管事端详后露出笑意,“夫人想为三娘子挑个玩伴,性情是顶顶重要的,不过……既出身富贵,你可会读书认字?”
这话直接问的阿悦,牙婆不好代答,便拼命用眼神暗示。
让她说实话还是作假?阿悦看不懂牙婆眼神,低声道:“会一些。”
管事更满意了,这种时候要买个能认字的仆婢不容易,更别说这么小的娃娃,“这个我要了,还要另选几个年纪稍大的去为夫人侍弄花草,需得细心谨慎,最好还是女娃娃。”
阿悦站在一旁,看两人买卖货物般对着满院十余个孩童挑挑拣拣,对这个人命如微末的时代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认知。这不仅仅是一本围绕着女主角转的书,更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世界。
她不想被当做货物买卖,也不想为奴为婢。
魏侯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边,已经过了十多天,无论如何也该先想办法自救。
阿悦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三四日,已经大致了解这里的环境布局。牙婆买卖的孩童年岁都不大,但她很谨慎,每个院子都会安排两三个护院守着,平日小童们也不允许独自行动,净手都必须等三人一起,再由专人盯着去净房。
这么严谨的安排,平日里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但眼下有了一个——随管事离开的时机。
管事带人走时年婆不会派人跟着,许是觉得这么点路不可能有意外,更不认为他们能突然插翅飞出去。
“阿伯。”同人走在廊下,阿悦低声道,“我想回去取个东西。”
“什么?”管事对她印象很好,声音也是轻柔的,“是甚么?我让年婆帮你去取。”
阿悦轻声,“是阿母留给我的娃娃……我放在了柜子夹层中,阿婆找起来应该要费些时辰,需要等候片刻。”
管事见多了府中各色极其会闹会跳的小郎君小娘子,早就被他们烦得头疼,乍见阿悦这模样不由就生出几分喜爱,本该有的警惕也荡然无存,想了想道:“时辰不多了,既然如此,你便自己回去拿罢,我和他们在此处等你。”
得了这话,阿悦的心陡然跳快了几下。
她谢过管事,慢慢往回走,起初还是正常的速度,待转过角落周围再无人影,就忍不住抬脚往记住的地点跑去。
院子里没有狗洞这种疏忽的东西,但阿悦看了几次,发现有棵桃树离院墙很近,只要爬上它再顺着枝干攀墙,她就可以离开这座院子,再寻个地方躲避。
阿悦没有想过后面该怎么办,此时只是凭着一阵冲动行事。
她运气很好,院墙边儿无人,桃树也意外地好爬。
只是她身体太差了,才堪堪攀上墙就感觉胸腔快炸裂开,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面色白如金纸。
阿悦几乎是摔下院墙,踉踉跄跄地往街市奔去,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被抓回去。
她起初准备往人多的街市跑,可才到街角,望见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是陌生的俚语,陌生人或好奇或善意的眼神都让人感到莫大的惶恐。
牙婆既然能在临安城做人口买卖,她在这里必定有人照拂,在街市上可能寻不到人帮她,反而方便了牙婆找人。
阿悦转而去了人影稀少的小巷,她个子小小的,衣衫和脸蛋因为爬墙摔跤再度变得灰扑扑,看上去并不显眼。
一番运动下,她呼吸急促,连手脚都在不自觉地发抖,不得不蜷缩在角落歇了会儿。
半刻钟后,她强撑着慢慢起身,继续跌跌撞撞地往深处胡乱走去,想着离那座院子越远越好。
阿悦的脚步越来越虚浮,速度缓到甚至比常人行走还慢,头昏脑乱中,她迎面撞上了一人,连哼声都没有就软趴趴倒了下去,被来人一把接住。
“这是……”最后的印象,是耳畔低沉温和的男声。
…………
…………
不到一刻钟院子里的人就发现了阿悦的出逃,她未回去取东西,管事正好碰到了牙婆,两相对问便察觉了她的意图。
恼怒之余这二人都不由生出一丝惊叹,五岁的小娘子竟还懂得先示弱装乖以打消他们的警惕,再伺机出逃。和那些同样被卖的小童相比,她实在特别,以致管事都忍不住几度朝牙婆投去怀疑的目光,觉得这小娘子身世肯定不是那般简单。
牙婆道:“我立刻就着人将她抓回!”
“自然。”管事收回视线,不准备在此地等候,他要先把其他人送回府邸,再向夫人禀报此事。
经此一遭,就算抓回了也不知夫人愿不愿意要这小童。
刚进府门,他就撞见了宁府三郎——宁彧,亦是临安宁氏一族族长最器重的嫡长孙。
临安宁氏,同姓宁,临安的这个宁和豫州牧宁常便是同族。不过宁常那一脉和临安宁氏关系并不大好,经年也没怎么联络过,这十多年来宁常起事,着实把临安的宁家人摆在了尴尬的位置上。
晋朝换代已成定局,不少人暗地想,届时魏蛟攻进临安,面对和宁常同族的宁府又会如何?
显然宁氏还没怎么因此烦恼,放眼望去,府中仆婢皆从容守礼、不卑不亢,丝毫不见心浮气躁,这便是世家百年底蕴,而魏蛟这个凭借运气从一介乡绅之子成侯的新贵似乎并不被放在眼里。以历朝为鉴,就算魏兵进了临安,真正倾覆的也只有晋帝,魏蛟不敢轻易动世家大族,许多事反还要倚仗他们。
身为宁氏一族的嫡长孙,宁彧在府中备受尊崇,他年不过十二,但聪慧绝伦,早已熟读经史子集,文武兼备。宁彧脾性不大好,不过绝非肆意欺辱仆婢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