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鲲戴着枷锁坐在稻草堆上,高大的身体蜷成一团,让木栅栏外的来人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笑意:“大哥,父亲和我来看你了。”
刚刚十岁的谢鹏长相更像史氏,面如满月,眉清目朗,未语先笑,比起人高马大浓眉虎眼的谢鲲,更具有簪缨世族的风采。
站在谢鹏身前的中间男人身量颀长,眉目清秀,三绺长须在胸前飘拂,一身书卷清贵气息,看向谢鲲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怒火。
这就是谢鲲的父亲,定城侯世子谢朗。
谢鲲抬起头。看见他没有表情的脸,谢朗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孽障!你是要把整个谢家都害死吗?”
“以前我只觉得你粗鲁顽劣,惹是生非,怪我没有教导好你。可是你现在居然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谋害皇孙!”谢朗气得浑身哆嗦,一把抓住了木栅栏,冲着一动不动的谢鲲吼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是诛灭九族的罪行!”
太过愤怒,谢朗一不小心呛了一口,大声咳嗽了起来。
谢鹏嘴角隐着笑意,赶忙上前给谢朗拍着背:“父亲,我听说那位……行事荒唐,只怕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大哥撞见了,大哥嫉恶如仇……”
“啊呸!”谢朗缓过气来,隔着木栅栏就唾了谢鲲一口,“嫉恶如仇?你以为你是谁?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天家之事?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会让谢家全族都被牵连?”
谢鲲一语不发,只是嘲讽地看着谢朗。就那个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谢家,早点灭亡对谁都好。
“父亲,你别生气了。”谢鹏转头对谢鲲叹了口气,“大哥,这次的事情真的太大了,父亲母亲都没有办法,族人群情汹涌,拦也拦不住。今日上午,已经开了祠堂……”
他露出一脸悲悯的神色,语气中充满了同情:“族老们一致通过,要求将大哥你逐出家族。”
“父亲,已经同意了。”
谢朗冷哼了一声:“不同意能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谢家上下数百口都被他一个人害死?陪着他一起上菜市口挨上一刀?早知道你这个孽障会闯下这样的大祸,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把你掐死!”
原本清秀的面庞,此刻变得狰狞如鬼。
谢鲲扯了扯嘴角:“祖父还好吗?”
“你还有脸提你祖父!”谢朗一拳砸在栅栏上,“你祖父对你那么好,处处护着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大哥,祖父也同意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在谢朗背后,谢鹏的嘴角轻轻翘起,“不过,你不要难过,不管什么时候,咱们的血缘关系都不会改变。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你看看你弟弟!你要是能有他一半孝顺懂事,我都要谢天谢地了!”谢朗听着小儿子的话,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临走时,谢鹏将手中提着的布包随手丢进了栅栏后:“吃点月饼吧,毕竟,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一个月饼从布包中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倒在了谢鲲脚下。谢鹏脚步轻快地走出了牢房。
楚天舒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点点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剑光如水,映出她痛惜的眼神。她的晶币啊!她真的就注定是一个穷人吗?
第31章 红楼31
中秋之夜, 普天同庆, 皇宫中更是张灯结彩, 香雾缭绕。无数彩色纱绢扎成各色花朵系在树上,宛若盛春美景。细乐悠扬, 更好像月宫仙降。
按照惯例, 今夜宗室子孙都会来到宫中参加夜宴, 以示宗室和睦、子孙兴盛之意。其余勋贵和三品之上的官员,也有资格参加宫宴, 那就是一种恩宠了。
宫宴男女分开, 男人们在太极门外天香殿中赴宴。丝竹细细, 乐舞升平之际, 太上皇和皇帝父子联袂而至。
皇帝扶着太上皇,太上皇满脸笑容, 父子二人十分亲热, 堪称父慈子孝的典范。
谁也不知道,就在方才进入大殿之时, 太上皇还在问:“那个谋害朕的孙儿的贼子何时问斩?”
皇帝只是一笑:“父皇放心,待过了中秋,便是勾决之时。”这才换来了太上皇这番配合的表演。
太上皇坐在高台上,皇帝就坐在他的下首几个台阶, 俯视着场中的人群。
已经六十余岁的太上皇眼睛不太好使了, 便问自己的大太监:“那定城侯家的人可来了?”
大太监躬身回答:“奴婢方才看见了定城侯世子和他的次子了。”而定城侯据说病倒在床,未能出席今夜的宫宴。
“叫他们上前来。”太上皇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他前几天就让人私下传信给了谢家, 把谢鲲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谢朗,听说谢朗已经如他所料开了祠堂将谢鲲从族谱上除名。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让谢鲲在临死前体会一番众叛亲离的滋味。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
就算是谢家想要割断和谢鲲的联系,他也要谢家付出代价!若不是谢家养出这样不忠凶残之徒,他的乖孙儿又怎么会意外身亡?
听说太上皇召他们父子过去,谢朗满脸忐忑,平时身上那种矜贵清华的气质全都不见了。谢鹏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乖乖地跟在谢朗身后,顺着台阶走到了太上皇面前的平台上跪下行礼。
父子二人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却听不见有叫起的声音,时间越长,心中越是恐慌。
就连下方的乐声笑声,都仿佛越来越遥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太监特有的尖利声音:“太上皇有问,定城侯世子,你可知罪?”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因为谢鲲这个孽畜!谢朗心中愤恨,却还是不得不深深跪伏在地:“微臣教子无方,微臣有罪。”
太上皇冷哼一声。大太监继续问:“听说谢世子已经将谢鲲这个逆贼逐出家族?”
“是。”谢朗伏地回答,声音颤抖,“谢鲲乃不忠不孝之徒,于国于家无益,徒增家族罪愆,举族共厌之!”
“此贼虽然已经除族,可是其生母仍旧在你谢家宗祠享受香火!”大太监厉色斥责,“你若是知罪,就该将那逆贼生母一并休弃!”
谢朗没想到太上皇如此憎恨谢鲲,竟然想要将谢鲲生母都从谢家抹去。可是,这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当初他不想娶韩氏,韩氏同样不想嫁给他,但是为了双方家族的利益,还是不得不做了夫妻。如今想要将死去的韩氏从谢家逐出,只怕是韩家不同意。
太上皇早有准备,立刻就把锦乡伯韩德光召了上来,询问他的意见。
韩德光跪在谢朗旁边不远处,义愤填膺:“家姐若是泉下有知,知道生出了一个这样的逆贼,定然羞愤自责。微臣愿意将家姐的牌位接回韩家,将其坟墓迁回,替她向谢家道歉。”
谢朗大吃一惊。韩德光是庶出,韩氏是嫡出,两姐弟的关系素来平淡,但是韩德光当初还是会为谢鲲出头,就是因为两家的合作中少不了一个中间联系。没有谢鲲的话,韩家和谢家彼此都无法信任对方,这也是谢鲲能够平安活到现在的一个原因。
为什么今天韩德光竟然会这么轻易地答应这个条件?
“锦乡伯大义灭亲,深明道理,堪为楷模。”太监将太上皇的话传达下来,“谢世子,你怎么说?”
“微臣惭愧,一切任由陛下处置。”谢朗巴不得这件事情赶快结束,免得被太上皇盯上。现在不过是要把韩氏这个死人从谢家迁走,根本就不算什么。
大太监白胖的脸上挂着笑容,走到台阶上拍了拍手,整个大殿的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平台上。
“来,请谢世子和锦乡伯给大家说说吧。”大太监笑容满面,皇帝脸色微微僵硬,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伸手捏了根牙签插了一块水果放进了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谢朗有些愕然,不过看见身边的韩德光起身,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谢鹏跟在父亲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嘴角却忍不住上翘着。
谢鲲一死,韩氏被逐,从此之后,谁也不能说他只是一个嫡次子,是一个续弦所生的半嫡子。
韩德光首先开口,他满脸羞愧,语气低沉:“我教导无方,外甥谢鲲顽劣悖逆,不忠不孝,今日我韩德光在此声明,从此之后,与谢鲲断绝亲缘关系,日后谢鲲生死祸福,均与我锦乡伯韩家无关!”
谢朗豁然开朗,跟着开口:“惭愧,惭愧,我身为人父,疏于管教,以至于谢鲲从小就不务正业,走上了歪门邪道,及至长大更是不知忠孝伦常,行畜生之事。今日我谢朗在此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谢鲲已经被我谢家除族,从此之后,我谢朗与谢鲲再无任何关系!”
这两人先后的声明让所有勋贵和官员都十分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在中秋宫宴上会出现这样的安排。只有几家消息灵通的才知道为什么谢家和韩家都做了这样的选择。
“铁霸王啊,也难怪,我早就知道他没什么好结果。”
“可不是啊,前几年我家孙子被他给打得头破血流,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就往死里打。看他长得那个模样就知道他本性凶残,无可救药,天生就是个押到菜市口问斩的料。”
“对,只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唉,所以说一定要好好教导子孙,否则惹了事到最后还不是要连累家族?”
“嗯嗯,我家侄儿和谢鹏在一起读书,听说谢鹏的母亲对谢鲲也是费尽了功夫,吃喝穿用都给他准备好,只盼着他往好处走一步,偏那谢鲲就是自甘堕落,每日里斗鸡走狗打架惹事,把个继母愁的进退两难啊。”
在大太监的目光催促下,谢朗继续说:“谢鲲罪不可赦,其母虽已不在,却也不适合继续留在谢家宗祠,将择日迁回韩家。望周知。”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一样。韩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谢鲲变成什么样子跟她有什么关系?但是太上皇既然这么说,他也只能照做,才能让太上皇消气了。
至于这个说法是否荒谬根本不重要,跟谢家全族性命相比这又算什么呢?
太上皇坐在上方,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看看,只要稍微一逼迫,所有人都会抛弃自己的原则,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父子算什么?姐弟算什么?没有亲情的又何止是天家?
相信当谢鲲知道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表情一定会很好看。
皇帝看见太上皇的表情,知道他的怒火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再让他这样下去,今天的宫宴就完全毁了。想到这里,皇帝把手一抬,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一个绯红色的气团飞入殿中,直落到了太上皇和皇帝所在的高台之上。
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绯红色气团缓缓拉伸变成了一个人形,然后一个白衣人从气团中走了出来。
整个天香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这个白衣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是太奇怪了!若不是白衣人的衣服十分合体,勾勒出明显的女性曲线,恐怕很多人会以为白衣人是一个男子。因为她穿着只有那些下等人才会穿的短衣长裤!
然而一看那身白衣白裤笔挺的质感,众人就知道那绝对是上好的料子,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料子。
而且白衣白裤侧边都镶嵌着漂亮的金色丝线,白色上衣肩膀上有两个从未见过却十分神气的金色方块,胸前一排金色扣子,让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看见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所有男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有的人盯着她那双笔直修长的腿不放,有人盯着她苗条纤细的腰肢拔不出眼睛——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穿着的女人,偏偏这个女人个子这么高,比一般男人说不定都要高出一指,身材又这么好,真是让人看了又生气又上火!
等到把眼睛从这女人的身上使劲拽到她脸上,才发现这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她生得疏眉朗目,高鼻丰唇,若说起来也是一个美貌女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就让人心里有些发凉,好像有什么危险将要降临一样。
可若是一个女人,为什么满头黑发根本没有挽成发髻,而是高高抓在脑后束在一起,像一根马尾巴一样在身后飘来荡去,不成体统?
白衣人手臂一抬,一把雪亮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遥遥指向了坐在最高处的太上皇。
已经年届八十的老镇国公牛清原本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这会儿突然睁开了一双老眼,浑浊双目中迸射出精光:“杀气!”那是只有经历过生死之战的幸存者身上才可能出现的杀气!
“无道昏君!”白衣女人冷笑一声,“你教了半辈子的儿子叛逆造反,寄予厚望的孙子变态猥琐,不知道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把罪责推到无辜人员的头上!像你这样的人,活在世间都是污染空气!”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污染空气”,可是太上皇却能听出对方是在辱骂自己,顿时气得老脸扭曲,拍着桌子厉声呵斥:“人呢?都死了吗?还不把这个反贼抓起来!”
禁卫军应声而入,持着武器向着高台靠拢。
没等他们接近,白衣女人已经飞身而起,像一只大鸟一样轻盈迅捷,落在了太上皇的面前。
剑光一闪,太上皇头顶上的金冠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一头斑白的头发顿时在头顶颤抖起来。
“啊!”大太监看着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无礼,一剑削断了太上皇的头发,尖叫一声就扑了过来,被白衣女人毫不客气地一个窝心脚踹得从高台上飞落下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皇帝站起身来,冷静地问:“你想干什么?”
冰冷的剑尖贴在太上皇满是皱褶和老人斑的脖子上,白衣女人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既然你们自己不遵守规则,那么我又何必遵守你们的规则?”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收敛起一身的本领,不想凭着科技和武力优势来欺负这些古人。可惜的是,就算是她不去惹别人,也总有一些自认为超出规则之上的人来惹她。既然如此,她就跟他们玩一玩,让他们领会一下什么叫做不讲道理地灭杀!
忠顺亲王拼命爬了上来,挡在了皇帝身前:“皇兄,你别过去!”
听到大殿外隐隐传来雷声,她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
以她现在的实力,精神源离开身体的时间顶多只有四个小时。要是被天道发现,直接伤害到了她的精神源,那可就不好修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