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至于是否与东夷国有关,还得继续查。倒也不能全凭那东夷易容术就断定,毕竟我也略懂皮毛。”
霍宁珩沉默片刻,道:“那裴夙隐极得皇上赏识。这段时日,皇上时常与其讨论政务,连去巡视西江大堤,也带着他。”
霍宁珘当然知道哥哥这话什么意思,以皇帝的戒备心,裴夙隐这样短的时间里,能得萧冲邺如此信任,绝不简单,此人的确需要多加关注。
等霍宁珘再次来到陆莳兰的房间,便见她已睡着了。
少女的脸蛋在拉高的被子里闷得酡红,一只白嫩的脚却赤露在外面。平时在外极为注意形象的陆御史,睡着了却是另一副模样。
霍宁珘不免蹙眉,又微微好笑。一摸她那只脚,果然是凉的。就坐在了床边,用手将那脚捂热,又将被子给她重新掖了掖。
定定看她片刻,霍宁珘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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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京城是在隔日下午。
回到侯府,霍宁珘在书房处理公务,没过多久,宋情与霍灵钧就过来了。
霍灵钧便见她这最小的哥哥,正轻袍缓带,坐在书案后翻看折子。气温的骤降于他似乎没有多少影响,高挑英伟的身躯依旧只在中衣外穿着一层薄薄外裳。
从霍宁珘书房的窗前看出去,视野正是府中最大的月湖,他还开着窗户,竟也不觉得冷。
霍灵钧只觉得,自己的这七哥,无论是从前身披甲胄战袍,如霜雪般清冽又冷傲的样子。还是现在这褪去一身锐甲,慵懒随意握着卷册的样子,都是最叫她喜爱的。
自豪依恋之下,霍灵钧便笑道:“哥,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跟情姐都好喜欢这里,想要多住段时间。你可不能赶我们走啊,我们过来,是祖母同意了的!”
霍宁珘已知她们的不请自来,以他今时之势,侯府又这样大,岂会养不起两个妹妹,自是不会赶这两人。他压根没当一回事,目光仍在未看完的折子上,只略颔首,便表示同意了。
宋情闻言道:“七哥,可有要我做的?你得给我安排些事,你也知道,我闲不住。”
霍宁珘这才将视线从折子上移开,看看她:“你对京城不熟,难得进京,先休息些日子罢。”
“就是,情姐姐就先好好过几天姑娘过的生活,享享清闲。”霍灵钧又道:“哥,昨天我去了趟天工坊,看了看那边新出的头面,今冬的梅枝花冠实是好看。”
霍宁珘哪能不知霍灵钧这话的意思,道:“王奚,明日请储华阁与天工坊的人过来,为两位姑娘添置些衣饰。”又道:“生活所需,下回直接告诉王奚便成。”
“七哥最好了!”霍灵钧便笑盈盈道。她也不是真缺衣饰,国公府祖母那边也置得可多了,可她就是喜欢让七哥给自己买东西。
她又道:“对了,哥,你那正苑里有个小院里,都这个天儿了,还有好多花开着,像是给姑娘住的啊?”
霍宁珘闻言,看了一旁王奚一眼。王奚紧张低下头,他就知道,还好他没让五小姐进去,只是在院子外看了看。
霍宁珘这回语气有些淡,只道:“你以后别往我正苑里钻。”
宋情与霍灵钧都是一怔,顿时心头各异。霍灵钧不由生气跺跺脚,霍宁珘却不再理她,让她先下去。
等两个女孩离开,霍宁珘提笔写了几个字,突然对王奚道:“明日那首饰与裙子的图册,先送过来,让我瞧瞧样式。”
“……”王奚瞬间就懂了,他也不好说。人陆御史一点也不喜欢首饰和裙子,他家七爷的兴趣倒比陆御史大多了。只道:“是,七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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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回了趟伯府,便被萧冲邺召入宫中。萧冲邺有大半个月没见着陆莳兰,最近总是难得才能见上她一面,令他心中积蓄的阴翳越来越重。
陆莳兰进了宫,却见书房里的人不止皇帝,自己的师兄也在,倒是有两分意外。
他们三个人一起碰头,还是第一次。
萧冲邺道:“听闻从前在国子监时,夙隐就与槿若交好,如今在朕这处重逢,朕自当备酒,留膳。”这是全然的礼贤下士。
裴夙隐对陆莳兰的心思,在萧冲邺面前,自是半分也没有显露。在皇帝看来,两人就是普通的师兄弟。
三人谈着正事,吃了简单的晚膳。
裴夙隐察觉出今晚这酒有些不对劲,里面有罕见秘药,连他都险些着了道。他侧首一看,陆莳兰的酒水已少了一截。
裴夙隐的手慢慢收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也因怒意渐渐隆起。
他明白了,萧冲邺今晚留自己也一起用膳,不过是作为迷惑霍宁珘眼线的幌子。皇帝这是想对陆莳兰下手,又担心霍宁珘及时赶来。
果然,一番交谈下来,陆莳兰这个只饮了一点米酒的,却比那两个豪饮了陈年酿的睡得都沉。
萧冲邺见裴夙隐也撑着额角,似是不胜药力,立即让内侍引两位臣子分别小憩一番。他对今晚这秘药很是放心,以陆莳兰与裴夙隐这样的人家,是绝不可能分辨的。
裴夙隐被带到西阁,陆莳兰则被一名强壮的宫女抱进了御书房的里间。
萧冲邺盯着床上的陆莳兰,对梁通海道:“去,叫简嬷嬷过来。这段时日,她总是与霍宁珘单独在外,朕要知道,他们到底如何了……”
皇帝的声音此时哪里还有半分醉意,阴冷得可怕,令梁同海这个真正的阴人都忍不住有些打冷战。忙道:“是,皇上。”
梁同海知道,萧冲邺是横下心,要看陆莳兰的贞洁。连梁同海都觉得,皇帝越来越扭曲,想疯了,却忌惮霍宁珘。
简嬷嬷领命来到书房里间,便那龙床上卧着一名少年。说是一名少年,但那面庞,实在是太过于清丽。
即便知道简嬷嬷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萧冲邺依旧道:“嬷嬷,接下来的事,你对任何人都得闭口。若是叫朕知道,你泄露给了任何人,人彘的滋味,朕不介意让你尝一尝。”
简嬷嬷心下一个激灵,忙道:“奴婢甘愿为皇上万死不辞。”
萧冲邺便颔首道:“你看看她,是否还是处子。”又道:“小心些,往后,有的是你伺候她的时候。”
简嬷嬷立即答:“是。”她在这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什么秘密没有见过,这些皇族多有晦暗隐秘,倒也见怪不怪。随即来到榻前,再次看向这垂眸睡着的少女。
这一细看,倒是明白了,为何皇帝口中占有之意如此之浓,这个身着男装的姑娘,哪怕她这老嬷嬷见惯了天底下进贡给皇室的各色美人,也不由叹其容色。
见皇帝没有出去的意思,显然是要亲眼看着她给这少女验身。简嬷嬷便将手探向陆莳兰的腰肢。萧冲邺瞳孔微缩,呼吸变重,看着简嬷嬷将她的腰带给抽落,又去剥她的外裳。
梁同海却是在外急急道:“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萧冲邺闻言,只得先让简嬷嬷将陆莳兰外衫又整理好,自己独自前往外殿,将太后拦在外头。
太后却不是为着陆莳兰入宫的事来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萧冲邺异样的神色,只顾叹气道:“皇帝猜猜发生了什么事,唉,恪淑那狐媚子!也不知对你舅舅下了什么迷魂药。”
她恨声道:“你舅舅他方才竟告诉哀家,他在找回恪淑的路上,两人已是夫妻!那宣铎还在京中,你说说,他这不是……!”
萧冲邺一愣,他只知霍宁珩或许还对萧慕微有些别样心思,却不知霍宁珩竟是决意要娶萧慕微。否则倒可以多加利用,不免懊悔。定了定神,道:“舅舅呢?母后已让他出宫?”
太后道:“你舅舅就在殿外。我已派人去召你小舅舅也进宫。”
第77章
萧冲邺皱眉,知道霍宁珩这边是麻烦事,一时难以脱身。
又听太后说宣了霍宁珘进宫,萧冲邺便唤来梁同海,让他安排人,先将陆莳兰两人送回府。
皇帝人不在,两名臣子没有长久留在御书房的道理。
梁同海领旨后,赶紧去办。
萧冲邺心中自有主意,他随即朝太后道:“母后,这事儿,最重要的,还是外曾祖母与祖父的意思。你这边,不管舅舅说什么,先应下便是。”
他又道:“朕知道你不喜欢萧慕微,但外曾祖母也不喜欢,你何必出这个头。”
太后怔了怔,道:“那,若是霍家真松口,宣铎那边,如何解决?”
“这个,母后不用操心。总之,萧慕微这边,母后应承了舅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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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夙隐见有人送他与陆莳兰出宫,这才放下心来。
进了马车,只有裴夙隐与陆莳兰两人。
他拉过陆莳兰的手腕把了脉,发现她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心知萧冲邺对她用的是相对温和的药物。
大晚上还有马车从宫里出来,且这马车是青顶油布小马车,不是贵人门乘坐的,这种车最容易叫一些内侍在车内藏些赃物偷运出宫,借以贩卖换取银钱。
守卫宫门的禁卫军遇上这种马车,自是要仔细搜查验视车厢,并问:“里头是什么人?”
那驾车之人道:“里面是裴修撰和陆御史。”又取了令牌,道:“皇上命我送他们出宫。”
按理说,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知道是皇帝给的恩典,多半就放行了。
不巧的是,今晚负责值守的这千户,与五城兵马司曾在陆莳兰手里犯过事的一人是亲兄弟,一听陆莳兰在车内,立即就要严守规定,搜查马车。
“不管是什么官员,一律要下车,等咱们检查车厢,才能放行!”那千户板着脸道。
他也没指望能搜查出什么来,就是杀杀这陆御史的锐气。这陆槿若不是耿介正直么?又受到上边的恩宠,这时就该好好配合检查,以身作则才是。
另一辆马车这时也抵达宫门,是要进宫。
需知这进宫的马车,比出宫的可更危险,万一挟带了行刺之物,那可是捅了天的祸。
但禁卫军一见那驾车人,却是既未让车中人下车,更不提入车搜查,只恭恭敬敬在外行礼道:“首辅请。”
那马车里的人,正是霍宁珘。入宫还能乘坐自己的马车,倾朝就此一人。
为霍宁珘驾车的,长年固定两人,都清楚他的主要交往,今晚这驾车人,更是亲眼见霍宁珘在卧云泉馆抱着陆莳兰上马车。
忙禀报道:“首辅,陆御史似乎也在那边。”
下一刻,车窗果然打开。霍宁珘往窗外看看,便见裴夙隐站在一辆马车旁。而他身边还有一人,几乎靠裴夙隐的搀扶才能站立,两人站得颇近。
那人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显得十分虚弱无力。但这驾车人都能认出是陆莳兰,以霍宁珘对她体态的熟悉,又岂会认不出。
霍宁珘收回目光,默然下了马车。
“首辅。”见到突然过来的霍宁珘,一群人都在行礼。那拦下陆莳兰的千户更是暗道糟糕,他自然也是听说了首辅赏识这陆姓御史。
“怎么回事?”霍宁珘看着陆莳兰,问的却是裴夙隐。
裴夙隐臂弯里一空,是霍宁珘已将陆莳兰揽了过去,抬起她的脸庞打量。
那驾车人忙向霍宁珘禀报:“首辅,皇上赐酒留膳。裴修撰与陆御史都喝醉了。”
醉成这样?看着人事不醒的陆莳兰,霍宁珘当然不可能丢下她,自己就进宫去。
他微微蹙眉,朝裴夙隐道:“你回去罢,我送她。”
“首辅,我之前答应过师弟,送他回家。”裴夙隐说得很慢,声音听起来有些渺远。每个人喝醉后的反应都不一样,霍宁珘还真不能说他没醉。
霍宁珘又低头看向陆莳兰,她的身体软成一团,脸颊冰凉,唤她也没有半分反应。若是他一丢手,她就能滑到地上。
霍宁珘唇角渐渐抿紧,眼神也变冷,将陆莳兰扶进自己的马车,道:“裴夙隐,上车。”这架势,竟是要亲自送两人回家一般。
裴夙隐这次没有再佯着酒劲耍倔,而是听从首辅的命令。
霍宁珘将陆莳兰放在自己身边,看着这个男人跟着进了车厢。
裴夙隐刚坐好,咽喉便被紧紧扼住,霍宁珘出手极快,蕴含杀意的嗓音,漫过对方耳鼓:“她中了迷药,你为何没有?”
裴夙隐心下倒是佩服霍宁珘的观察力,霍宁珘不懂医术,却这样快判断出陆莳兰并非醉倒,而是中了迷药,足见其洞悉之能。
裴夙隐任霍宁珘掌控着他的致命处,慢慢看向他,如梦初醒般,道:“首辅,下官天生体质特殊之故,任何迷药,皆对我不起效用。至于师弟……今日皇上赐酒,我便喝得多了些,尚未注意到她被药物所迷。”
霍宁珘也知道,萧冲邺下药的可能性更大。但裴夙隐也并非全无可能,他精通药理,下药对他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
以裴夙隐的精明冷静,若真占有了陆莳兰,事后处理干净,毫无经验的陆莳兰恐怕还一无所知,只当自己在师兄家醉了一晚都有可能。
他慢慢放开裴夙隐,退回陆莳兰身边坐着,意味深长评价:“裴修撰胆识过人,文武医术造诣皆深,之前名声不显,果真是屈才。岭南裴氏,能培养出这般子弟,实是根基不凡。”
裴夙隐道:“不敢当,首辅谬赞。可否让我看看师弟现下情况?”
“不必。”霍宁珘淡声拒绝。“稍后自有人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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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侯府,霍宁珘立即叫来月夭。
正如他所料,月夭检查之后,说:“七爷,陆御史是中了迷药。倒损不着身体,不用吃解药,两个时辰后亦能醒来。要不,奴婢先化些药水给御史喝?”
“好。”霍宁珘自是希望早些看到陆莳兰苏醒。
萧冲邺居然开始对她下药……霍宁珘一双黑眸仿若能结冰。
从前,他只当对方是个不懂事的小辈,甚至在自保的前提下,逐步对萧冲邺放权。他曾两次暗示,希望萧冲邺会有所改变。
但实际上,萧冲邺丝毫不领情,反而在变本加厉。
霍宁珘并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少年时狂妄恣性,弱冠之后,尤其是从军中进入朝堂,要渐渐收敛许多,但骨子里的东西依旧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