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莳兰后心抵上一株红叶树,便发现自己无法再后退,她突然提高声音道:“师兄!”
萧隐知道她是叫他停下脚步,倒是没有继续超前逼近,只是将她困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他声音低沉:“莳兰,以前我怕吓到你,把我的心思藏得太好,让你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反而让我失去了先机,是吗?”
“我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陆莳兰别开眼,看向一旁刚抽叶的一株红叶树。
萧隐微微笑了笑,道:“你听得懂。否则,为何不敢看我。”
陆莳兰闻言沉默片刻,回过头,与他对视,道:“师兄,我一直很敬重你,也很感激你对我的照顾。”
她这话里的意思,含义颇多。萧隐这一刻眸色极深:“只是敬重感激?不喜欢我带你四处采风,教你写曲冬行草的时候么?”
“喜欢,我那个时候很开心。”陆莳兰如实道:“但那时,我从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子看过,只当自己是你的师弟。”她说的是真的,她那时真当自己是个男人看。
她又道:“我跟谢三哥一起聊天喝酒的时候,跟霍四爷一起论琴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欣悦。”
陆莳兰将与自己也算有交情的另两名友人都说了出来,唯独不提霍宁珘……仿佛是在说,跟霍宁珘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同的。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这时,却有人来向萧隐禀报,说是玄甲军增援后,形势立变,玄甲军以扶风阵,从两翼包抄而来,且灵山水师营也来了战船增援平东卫。
那人看一眼陆莳兰,又道:“还请殿下立即离开此处为好。”
陆莳兰闻言,心里尤为紧张,她看向萧隐,再次道:“师兄,我不想离开。”
她面庞含着微微的哀求,刺痛了萧隐的眼睛,他朝她倾身而来。
“莳兰,霍宁珘不适合你。”
听到他这样说以后,她随即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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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战鼓一响,号角声起,霍宁珘便不欲再逗留于石阵。然而,入石阵者,急也无法,越急,越难破解。他便始终是步步为营,并不冒进。
陆槿若自己却开始着急起来,只因,他发现,这石阵不对劲!
他亲手布的石阵,竟不知何时,被谁动过了手脚。连他也难以掌控。
对方手法很隐蔽,不启动这阵中阵,他都还没有发现,但一动就坏事了。现下处处是危机,就仿佛有人算准他会动这阵中阵。这个暗中动手的人是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陆槿若走神之际,一块磨盘大的锐石猛然朝他面门飞坠而来,霍宁珘身形一闪,拽住陆槿若朝右跃开,才让他躲过那快险些划破他眼,甚至能砸破他头的锐石。
霍宁珘冷声低斥:“闯阵最忌魂不守舍!”
陆槿若这才发现,霍宁珘刚才为了救他,强行逆转步伐,那锐石没伤到他,却是让霍宁珘左臂染了血。
陆槿若心下愧疚,立即心神守一,其实他只要用心,哪怕这石阵被人做过手脚,也不会伤到他。
但这时,先前守在石阵外不敢轻易踏入的那名顶尖杀手却冲了进来,似入无人之境般,显然是事前就知晓这被变化过的阵法。
陆槿若顿时明白,这是萧隐要让他与霍宁珘不能同心,要让霍宁珘猜忌于他。殿下……似乎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了。
霍宁珘一边需得破阵,一边得抵挡那杀手神出鬼没般的攻击,自是要比之前要凶险无数倍。
连陆槿若也看得莫名心悬,而他已走入另一边的“休门”之位,就算他有心去帮此时站在“景门”位的霍宁珘,也根本过不去。
就在那杀手的剑刃从前刺入霍宁珘右肩时,陆槿若也不知霍宁珘是怎样办到的,他朝后方“死门”一退,捏住剑锋,再迅速反身回位,将那杀手狠狠摁在一块巨石上,手腕上的刀环已割破对方的喉咙。
虽然也受了伤,但好歹是活下来的那个。
待到霍宁珘终于得以从石阵脱身的时候,陆槿若也松了口气。
以霍宁珘在外的高傲名声,居然会不惜伤了自己也要救他,无非是为了陆莳兰。陆槿若心里对此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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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出了石阵后,水影、宋端、连颂心等人也已找来此处,与守在石阵外的其他杀手交起手来。
陆槿若却是赶紧去找萧隐,他知道,萧隐来了,肯定会去找陆莳兰。他担心殿下见莳兰与霍宁珘出双入对的,万一因嫉妒……失了理智。
霍宁珘则不顾水影等人的阻拦,暗中尾随陆槿若而去。
“殿下!”陆槿若直接找到萧隐来时乘坐的战船,他要进萧隐的亲卫队中,当然只是通报后,对方便让他进入了。
“殿下,莳兰是不是在你这里?”陆槿若直接问。
“你去哪里了?”萧隐不答反问。
“我将霍宁珘引入我设的石阵中,想令他受伤,活捉他,谁知没有成功。”
萧隐沉默片刻,道:“莳兰在里面,你看好她。”说完,亲自带着人去了前面,指挥战况。
陆槿若进了里间,果然看到妹妹,立即到床榻边查看她的情况。他知道,陆莳兰一定不愿跟着他们离开。若是她愿意走,萧隐不会弄晕她。
陆槿若又来到窗前,看着前方一片狼藉的战船,心中头一回生出迷茫。
亘古悠远的海风,穿过海边的船骸,吹着残破的帆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经历了大战的平东卫,笼罩在无边夜色之下,有一种残酷的苍凉。
在造船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会看着它们如此轻易就被毁掉。或许这就是战船的宿命,就跟战士一样,既是为战而生,那便在战场而亡。
这些东夷水师都不是他操练的,但这些战船……却都是他督造的。
不管殿下是不是大乾正统。但是这次,他带到故土来的这整船整船的士兵,的确全都是东夷人。杀的都是中原人,也有被殃及的渔民。当然,他们也被中原人所杀。
陆槿若也是第一次经历战争,他从前只是造船造武器,只看过东夷的将士例行操练,却没有见过真正的血流成河。就在这样的一个瞬间,他突然心生厌恶,还有厌倦。
他骨子里其实与自己的妹妹一样,不喜争斗。
陆槿若脑海中,此时充斥着霍宁珘对他的指责,他想着,陆莳兰快要十九岁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很少有没嫁人的。
若是自己不做她的后盾……霍宁珘就算现在真心喜欢他的妹妹,但那样强大的一个男人,又自负不羁惯了,万一有天撇下莳兰,去追求或是掠夺别的女人,那莳兰该怎么办,连个退处都没有。
陆槿若想了许久。萧隐身边没有他,还会有很多能臣,但是他的妹妹,只有他一个哥哥。从前他也算为东夷作出了不少贡献,却真的没有为自己妹妹做过什么。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照着祖父安排的路一路行至今日。他反抗不了,而刚巧祖父让他做的,也正是他喜爱的。他并没有真正想过,应该与不该。
陆槿若心下终于有了决断。
他想了想,将陆莳兰抱起来,乘着东夷军的形势紧张,萧隐暂时无暇顾及他们兄妹俩,避开守卫的人,带着陆莳兰从此处离开。
然而,陆槿若刚离开,就有两人追了上来,陆槿若正要设法摆脱两人,已见前方出现两道身影,刀光刺目,几个来回,那两人已倒了下去。
陆槿若抬眼一看,是霍宁珘与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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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陆槿若,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欣喜道:“哥哥!”
她随即又有些难过,问:“你要带我去南京?”
陆槿若摇头:“我不带你走,这是霍宁珘的地方。如今东夷皇族虎视眈眈,你去南京不安全。你还是先去京城,要安全些。”
陆莳兰忙问:“那你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槿若道:“我还要先去一趟南京。”陆连纬……再怎么不像样,终究是他们的生父,他还得去南京看看这个父亲。而且……他得给萧隐一个交代。
“总之,莳兰,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陆槿若道。
听到这里,霍宁珘便暂时退出去,让陆莳兰与陆槿若兄妹两人说说话。
陆莳兰这才问:“那师兄呢?”
陆槿若便说:“东夷水师失利,殿下应当是先回南京了。”不过,陆槿若清楚,东夷水师的力量不止于此,后面的战船队,威力更甚。
陆槿若说着就要道别离开,陆莳兰极为不舍,想了想,道:“对了,哥,家里给你定了一桩亲事你知道吧?原本是给我定的媳妇儿,但用的是你的名字和生庚,实际上……算是你的媳妇儿。”
“我知道,叫什么……阿眸的?”陆槿若对此不大在意。
“对,就是阿眸!”陆莳兰点头,道:“哥哥之前去东津卫带走我的时候,可有顺道看过她吗?”陆莳兰觉得,陆槿若既然早知道他这门亲事,顺道看看媳妇儿长什么样,是很正常的。
定亲就定亲。除了妹妹,陆槿若几乎没见过女人比自己好看的,平时都当身边的女人是阿猫阿狗,哪里会特地去看长什么样……陆莳兰喜欢,他便娶了也无所谓。而且是江照英的女儿,他娶了对妹妹也有好处。
他便道:“没见过。莳兰,我先走了。”
每次都是短暂的相聚,陆莳兰自是不舍,想要送陆槿若,对方却不同意。
她突然听兄长又道:“霍宁珘受伤了,为救我受的伤,你帮我谢谢他。”说完,陆槿若便在水影的引路下,离开了平东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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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东卫再次夺回,重创东夷水师,全军上下都弥漫着喜悦的气息。
霍宁珘一行也在此休整一天,明日再启程回京。
陆莳兰听说霍宁珘受伤,自是赶到他的房中。
陆莳兰一进院子,却见宋情从屋里走出来。宋情几时来的?她微微一愣。
很快,却见宋情身后又走出了连颂心,宋端。这几人看到陆莳兰也是微怔。
蔺深则赶紧道:“陆御史来了,七爷在里面,请进罢。”
陆莳兰向自己的上司连颂心打了个招呼:“都御史。”便不再说话地直接进了霍宁珘的房间。
霍宁珘穿着雪白中衣,靠在床头,看到陆莳兰,他立即翘起嘴角:“过来。”
陆莳兰见到宋情的那一点点异样很快散去,立即上前问:“你哪里受伤了?”
霍宁珘想了想,便有些虚弱道:“伤的地方可多了。”
陆槿若当时没有看到,霍宁珘救他的时候不止是手臂被锐石划破,后心也被巨石击打了一下,有些受了内伤。后来又为了追回陆莳兰,更是牵动了伤口。
“这样严重?”陆莳兰紧皱着双眉。
“嗯。”霍宁珘拉过一只绵软无骨的小手,指腹在那滑嫩的手背微微来回。
“到底都伤着哪里了?”这是陆莳兰最关心的。
月夭这时端了药来到门口,道:“陆御史,七爷的药。七爷可不爱喝药,但他受了内伤,一定要服药的,陆御史劝劝他才好。”
“好。”陆莳兰便上前取了药碗,回到霍宁珘床前。
霍宁珘果然不喜喝药,闻到这个味,略别过头,微微蹙眉,不说话。
陆莳兰看着他俊逸分明的侧脸,不自觉哄道:“良药苦口,这样大的人了,上战场都不怕,还怕这个?”
霍宁珘完全不为所动,她只好又试着道:“那我让月夭去找些蜜饯来?”
陆莳兰便听见他淡淡嫌弃的口吻:“我不喜蜜饯。”
她下意识就跟着问出来:“那首辅喜欢吃什么?”
闻言他的手臂缠住她的腰,将她带得更靠近些,陆莳兰跟着俯身就他,便听他在耳边道:“喜欢吃你。”
第119章
霍宁珘话刚落,大腿上就有湿濡之感。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怎么了。果然,陆莳兰自责的同时也责备他道:“哎,药洒了。”
洒得不算多,却也足够在霍宁珘洁白的中裤上,留下一片醒目药渍。
还好这药不烫,只是将他的裤子弄脏。
这其实是霍宁珘惹出来的事,他这样一揽,又说这种话……她没控制好力道,也是情有可原。但毕竟还是她洒了人家的药,历来礼数良好的陆莳兰便道:“对不住,首辅,是我没端好。”
导致这一切的男人低头看了看,很是淡然,安慰她:“还好。”没往他大腿中间泼。
他又道:“陆御史没有服侍过人,这也正常。无事,帮我更换即可。” 霍宁珘说着接过陆莳兰手中的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陆莳兰担心药凉了,本想让他先喝药,但看他这个架势,知道他是非要先换裤子。只好依了他,先去门边。
陆莳兰让月夭去给霍宁珘准备一套新的中衣中裤,她发现他左边衣角上也沾上一些药渍。还要打盆温水来。月夭动作很快,迅速就给陆莳兰准备好。
“首辅,起来罢。”陆莳兰伸手去扶他。
霍宁珘这才慢慢撑着床沿起身。他平时动作向来敏捷,可不会这样慢,她看着他这速度,问:“腿也伤到了?”
“嗯。”霍宁珘若有若无地轻声道,听在陆莳兰耳里却是他虚弱的表现。便任他靠着自己。
到底是当过“男人”的女人,陆莳兰这个时候倒也不拘小节,直接去帮霍宁珘脱衣裳。
霍宁珘还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低眸站着,看她小巧洁白的耳珠,想着,这时要有掐丝坠子在那耳下跟着晃,璎珞映肤光,不知有多美。
在陆莳兰心里当然是没有旖旎情思,只当他是个需要自己照顾的人。这种时候,她完全没有想过让月夭进来照顾她主子的意思。陆莳兰给自己的解释是,不能让月夭那么好的姑娘,来做这样尴尬的事。
陆莳兰一眼就看到霍宁珘肩头与手臂薄薄包扎着的剑伤,心里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