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后,周植忍不住开始比比了,“话说我之前给你们讲的那个鬼市的故事你们还记得不?”
时暮点了下头。
周植小小声:“说那个赖子花光积蓄后,又想去集市换钱财,哪想到小贩说‘你身上啊已经没什么好卖的了’,这话说完,赖子看到天光大变,原本热闹的集市突然变成了墓地,一个个摊子变成了一口口红木棺材,面前的小贩满口生蛆,赖子觉得不妙,扭头正要跑,就被按在了地上……”
周植嘴唇青紫:“那赖子……活生生被众鬼分吃了,小贩吃了他先前当的二两肉,给他地契的吃了他的肝儿肺,给他金子的吃了他一双眼,就连裆那一两肉没放过。赖子死后,所花出去的银两全变成了死人用的元宝。”周植颤着声问,“你们说,我们会不会被吃了啊?”
正在此时,前面的轿子里传来了歌声,一个小女孩唱的,声音空灵悠远,在这种死寂之地里,稚嫩的歌声无疑是一道催命符。
“借一处星光,柱在路上。
剪一束月光,披作衣裳。
风吹的方向,是我沉睡的故乡。
我走的方向,是家的远方。
我走的方向,是家的远方……”
“他妈的,这熊孩子能不能别唱了……”
一群人本来被鬼故事吓得不轻,结果前面的鬼还唱起了歌,周植气的直爆粗口。刚骂完,就见前面轿子的帘子突然掀了开,露出的是一张无比温柔动人的面庞,女子那似似水的眼睛看着他们,顿时,周植停下脚步,瞪大的一双眼中满是愕然。
“大侄子?”
时暮轻唤了声,他没有反应,像被定身一样动弹不得丝毫。
红轿子突然沿路停下,夏航一暗叫不好,屏息拉着傅云深和时暮躲到暗处,周植没有动,依旧呆呆看着。
女子从里面走了下来,身旁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她很漂亮,穿着红色碎花旗袍,黑发挽着,皮肤苍白胜雪,更映嘴唇红艳。再看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家伙也漂亮,女孩子扎着两条黑漆漆的麻花辫,大眼睛乌溜溜的,男孩比她小一些,乖乖巧巧拉着她的手。
时暮注意到那两个孩子的脚是落地的,他们是……活人?
此时,那女鬼已接近了周植。
傅云深脸色阴沉,当下过去拽人,刚拉到周植的手,就听到他低低声呢喃:“妈……”
傅云深瞬间僵住。
妈……
妈妈?
这边的夏航一和时暮也懵了。
时暮是想起周植说过家里的情况,当时他把他母亲吹的天花乱坠,当时觉得是夸张了,如今看来,倒觉得他的词汇实在贫瘠。
他的母亲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雅致,又带着书香世家的文卷之气,实在是好看及了。
“小植,你怎么在这儿?”周妈妈有些讶异,“你阳寿未尽,来这儿不是寻死吗?”
周植早就哭的一塌糊涂,哪里还能说出话。
周妈妈死的时候周植还小,还不太懂的悲伤,日子久了,他才想到母亲的好。每次父亲打骂他,他就更思念母亲。
周妈妈出生言情书网,教育孩子都是轻声细语的,哪怕周家姐姐品性顽劣,她也没红过脸,可就是这么好的人,被父亲生生遗忘抛弃了。
周植一直以为妈妈早已投胎转世了,转世也好,转世了就看不到父亲的所作所为,就不会伤心,可今天见了,难过的说不出一句话。
大男孩哭的惨兮兮的,眼神委屈的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周妈妈又好笑又心疼,她想过去抱抱,奈何母子阴阳相隔,若是触碰了,总会有一方遭受伤害。
“你都长大成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周植哭的更大声了。
时暮生怕他的哭声惹来百鬼瞩目,忙伸手堵住,再旁的夏航一见了,掏出手帕擦了擦他脸上鼻涕眼泪。
周妈妈噗嗤声笑了,“这是你的朋友吗?”
时暮很有礼貌的介绍:“阿姨你好,我是时暮,这是傅云深和夏航一。”
“再有半个钟头鬼门关闭,你们再不离开就要被困在这儿出不去了。我刚巧要送这两姐弟回去,这样吧,你们过来和我一起。”
几人正愁不知怎么出去呢,周妈妈这样一说倒解除了他们一大麻烦。
轿子很小,这么多人坐上去有些挤了,尤其他们是生者,不能和死者靠太近,尤其像傅云深这样的大阳人,一旦碰到亡灵,估计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傅云深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他看着时暮,眸光闪了闪:“时暮,不如……”
“不如你坐在夏航一腿上吧。”时暮笑眯眯看着少年。
傅云深脸上一黑,阴沉着目光坐在了夏航一大腿上。
这么一来,空间大了。
周植挨着周妈妈,哭了半天后他的心情总算平复了,正眼眶红红看着母亲,眼神里藏了千言万语。
周妈妈脸上笑着:“你是不是问我怎么不回去看你?”
周植点头。
周妈妈说:“亡魂想去探亲,回的都是故土,也就是祖坟。我埋在哪儿你还记得吗?”
周植愣了下。
周妈妈笑着:“我每年都回去,都见不到人……”
她的坟地在老家,而周家早搬到了城里,除了每年清明和忌日回去上坟外,平常根本没人过去。
想到母亲总是孤零零一人,周植心里更难受了。
“哦对,你姐姐去年中元节去看我了,她说从我走后你从来不过生日,是吗?”
周植别开头:“没什么好过的。”
周妈妈看着他:“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为什么不过?”
周植倔强抿唇,一言不发。
周妈妈的眼神透了几分哀伤:“因为我的死,是吗?”
周植生日那天正是周妈妈的忌日,就是因为她想赶回来给他过生日,所以才遭遇了车祸,哪怕这件事和周植无关,也始终是他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儿。
周妈妈深吸口气:“其实我生你的时候难产,生了两天两夜,大出血差点没过去。我总觉得我的命就应该停在那天,可菩萨想托我带你来人世,于是让活过来了。所以在你生日,我走上了本该走的路。”
周妈妈想伸出手碰碰儿子的脸,最终讪讪放下,“小植,我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再继续惦念着这茬。”
周植摇摇头,赤红着眼眶:“我惦着,爸不惦着我惦着。”他又带了哭腔,“我……我毕业去当兵,就考我们那儿,你不是喜欢当兵的吗?等我穿上军装,亲眼给你看成不?”
他太难受了,只恨自己不长大几年,他想让母亲看看,他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鬼门快到了。”
一片漆黑中,白炽的灯光刺眼灼人。
轿子停下,周妈妈一双眼看着周植,“我本来想着今年最后一次回家看看,然后准备投胎,不过……我还是想等着看我儿子穿军装。”
她伸出手摸了摸身旁小姑娘的头:“最后有件事要拜托你们,月月和康康是误入鬼界的,希望你们能带他们平安回家。”
月月眨巴着眼睛,怯生生看着时暮。
“行了,快下去吧。”
几人依次下了轿,周妈妈撩开帘子看着周植,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了几个浅短的字:“多穿衣服,不要着凉。”
最后看了周植一眼后,帘子放下。
轿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周植怔怔看着,最后跪地,磕头,泣不成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若有来世,该多好……
正当周植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时,突听时暮和傅云深小声絮叨着:“周植妈妈是糯米糕味道的哎~”
“……”
第87章
鬼门的光点越来越近,他们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眼看要到鬼门时,时暮注意到月月的灵体有些不稳,当下着急道;“快点吧,月月的肉身支撑不住了。”
时暮索性也顾不了多少,抱着月月先往前跑。
距离鬼门关闭还有一分钟,千钧一发之时,众人总算离开了鬼市。
天已经黑了,头顶繁星遍布,玄月似水。
夜色安静,树影在肩头摇曳。
时暮微喘着气把月月放下,她的身体一闪一闪,像是随时要消失掉一样,康康的状态也好不了哪去,正害怕的缩在月月怀里。
月月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康康不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她看起来不过七岁左右,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懂事。
时暮弯腰到月月面前,柔声问:“月月,你们家在哪里?哥哥送你们回去。”
月月直视着时暮:“我们家在月溪村,大哥哥,村子里有大火,我看到了,你要带康康回去。”
大火……
傅云深眉头微皱,看向夏航一:“有这个村子?”
夏航一点头:“是我们隔壁村,从这里走半个钟头就到了。”
傅云深垂眸,瞥见康康有些畏惧的眼后,不动神色后退几步拉开距离,“那我们快点过去,周植,现在几点了。”
刚离开母亲的周植还不住声的抽搭着,一边抽搭一边回答:“三、三点了。”
月月小嘴耷拉,拉上了时暮衣袖:“三点三十,会有大火,大哥哥,你要救救大家,要救救弟弟!”
小姑娘声音急切,若是有实体,她的眼泪都会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由时暮抱起她向月溪村走去。
夜里深山寂静异常,从悲伤中走出来的周植问:“你怎么知道有大火?”
月月搂着时暮脖子说;“我看见了。”
周植嗤笑声:“看见了?这还没发生你就看见了?扯呢吧。”
她抿起唇,把脸埋在时暮肩窝里不说话了。
见姐姐被欺负,康康立马不乐意了,握起小拳头在周植腿上捶了两下,“大哥哥什么都不晓得,不准笑姐姐,姐姐就是能看见,她还看见康康掉了河里,她救了康康。”
时暮心里更意外了,摸上小姑娘发丝:“康康说的是真的吗?”
月月不吱声,轻轻点了点头。
她很不同,总是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有好几次都看到家人遇险,像是前天,月月就看见康康弟弟掉了河,她和爸爸妈妈说弟弟会在晚上落河时都不信,还是她及时去救了弟弟。像是昨天,她又看到了,看到火光滔天,弟弟,爸爸,妈妈,全都烧死在了火海里。
可是爸爸妈妈都不相信她,还说她是故意推弟弟下河的,刘道长也说她被蛇妖附了身,她明明不是,她那么喜欢弟弟,才不会伤害到弟弟呢。
回想起那个可怖的画面,月月惊的往时暮怀里缩了缩。
月月闭着眼瓮声瓮气着:“康康掉了河一直没醒来,我……我就去找弟弟,就遇见了那个阿姨。大哥哥,我没骗人,村里会着火,我真的看见了,我真的不是邪物……”
月溪村就在前面了,看到家的方向后,月月跳下时暮怀里,拉着康康就往里面跑。
见两个孩子都进去了,时暮着急跟上。
周植揉了揉眼睛:“暮哥,你还真信她的话啊?”
最后一个字刚落,就见天边升腾起一抹红光,燥风一吹,火光滔天,逐渐凶猛,整个夜被大火熏成了白昼。鸡飞狗之中,家家户户的灯亮了。
“着火了——!”
“老李家,快醒醒啊,你们家着火了!!”
“快起来灭火啊!!”
“快!快去找刘道长!快找刘道长!”
“老李头家那个女儿就是个妖物!她是要害死我们!”
“……”
各种嘈杂声中,村民接水合力灭着火,周遭乱做一团,谁都没工夫搭理突然多出来的四个年轻人。
月月领着康康穿过山村,径直到了一户人家面前,这是他们家,大火就是从家里的鸡棚烧起来的,门开着,月月爸和月月妈在里面焦头烂额的接水灭火。
时暮气喘吁吁跟了过来:“月月,你慢点!”
看着那被大火点着的房屋,月月眼眶通红:“弟弟在里面!”
康康从那天掉河里后一直没有醒来,爸爸妈妈把他安置在了正房,如果身体烧了,那灵魂也回不去了。
看着那被点着的房屋,月月咬咬牙,拉着康康朝里屋冲,害怕火光伤害到他的身体,月月直接弯腰把弟弟护住,任由那大火不断吞噬燃烧着她脆弱的灵魂。
时暮心里一紧,正要跟上时,被赶过来的傅云深一把扯住,少年声音冷淡又沉稳:“火太大了,墙梁不稳,你进去就是送死。”
时暮喘息着,看着那猩红的光逐渐冷静了下来。
周植牵过了根水管,和夏航一一起灭火。
“坏了!康康还在里头呢!!”披头散发的月月妈这时才想到儿子,一拍大腿,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康康,我儿还在里头呢!你愣着干嘛?快进去救人啊?”
月月爸唯唯诺诺站着,盯着那火光不敢动弹。
火已经被扑灭的差不多了,月月家是最后一家,此刻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毕竟火是从他们家烧起来的,前几天又有月月不断胡言乱语,大伙儿现在就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火虽然灭了,眼前的房子也被烧的残破不堪,傅云深抿抿唇,上前一把推开月月爸,端起地上的半盆水就浇在了身上,他抹了把脸上水渍,毫不犹豫跑进了屋里。
时暮愣了下后,急忙跟了进去。
月月妈有些懵:“那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