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长公主,也是有不会的。
然后长臂一伸,把吸满水的衣服下摆捞过来,三两下给拧好,扯过来转身回了帐。
因为她过来,帐子里都生着炭。
楚弈把湿衣服都搭在架子上,围着炭炉一圈。
等一切做完,他刚换的衣服还是湿了,赤|裸裸告诉着赵乐君,她就是在给他添麻烦。
赵乐君自己的袖口和衣襟衣摆也湿着,索性跟洗干净的衣服做堆,围着炭炉烤干。
她一转头,就发现楚弈已经离开了,心想他真是牛脾气。可望着一片的湿衣服,她居然莫名想笑。
楚弈站在外头,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愉悦的低笑,扯了扯自己湿湿的袖子,也翘起嘴角。
傍晚前,一支斥候小队先回了城,告诉楚弈北胡人防护得十分严密,从高处也探不清北胡人兵营。
楚弈凝神想了片刻说:“等另两队的消息吧。”
有一队擅长潜伏,不知能否靠近。
在楚弈收到消息的时候,姬老太爷也派了亲兵到上郡找赵乐君。
“将军是想问公主什么回去,太子殿下从洛城送了信过来。”
说罢递上信。
赵乐君接过,凑到油灯下看。
太子在信里说洛城如今局势平稳,帝王下了旨意后,霍廷和南阳王都愿意到洛城来面圣,铁矿一事已经由太尉出面,直接让朝廷的士兵去各方先接手清点。另外就是魏冲已经回到洛城,陈后和恒王求了几回帝王,帝王也没有把她父亲给放出来。
她快速看完,心头总算轻松一些。
帝王总算是看在大局上,没有坚持发动内战。
送信的亲兵见她看完信了,和她说:“将军说如果公主已经决定,那就尽快回去。将军说已经不必要再等所谓的时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外祖父的话她明白的。
他们先前认为收复北地的时机是消去帝王猜忌之后,如今不顾及了,也就没有什么好再拖延的。
楚弈这里可以先不出兵,但是占了一半北地的姬家军必须把胡军给清出去。
她收了信,转身就去拿过斗篷穿上:“我去见见楚将军,见过后就走。”
从这里回去北地不过三个时辰的时间。
赵乐君出去一问,才知道楚弈在和副将议事。她低头想了想,上郡是楚弈地盘,她不好去听他的军务,就留下话给那个士兵:“你跟你们将军说一声,我先回北地了,有紧急情况会燃烽火……”
说着又觉得不妥,转身回去,写了封信让转交,这才带着自己的人直接离开回北地。
楚弈刚从副将那里出来,士兵就把信递上,说姬家军来人,长公主走了。
他拿着信出神片刻,没有拆开,而是先回到住处。
他们早上洗的衣服还搭在架子上烤着火,先前伊人坐着的位置空空荡荡,耳边却还有她今日愉悦的那声低笑萦绕。
他握信的手指收拢,嗤笑了一声。
她向来是这样冷心冷情的,说走就走,就是她性格。
他期待什么,又失望什么。
楚弈坐下,却又盯着那件被他扯裂的衣裳出神,仿佛佳人还在,在夕阳斜辉中盈盈而立。
**
赵乐君连夜赶路,两侧山林宛如匍匐在暗夜里的巨兽,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叫人不寒而栗。
突然,前边开路的士兵大喊了声停。
她被惊得当即勒马,有凛冽的寒意从她侧脸划过,电光火石间,她滚下马。
马匹嘶鸣的惨叫刺着耳膜,她背撞在地上,疼得抽了好几口气。士兵已经反应过来,将她包围,一人把她再带到马背上,想也没想调头就往来路折返。
赵乐君伏在马背上回头,他们身后亮起了许多火把,有人用她听不懂的话高声喊这什么。
她心头咯噔一下:——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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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长公主身边那个叫银锦的使女来了,说长公主怎么还没有归去。”
在赵乐君离开上郡的第二个清晨,士兵一身露水跑到楚弈营帐前禀报。
熟睡的楚弈猛然睁开眼,还没有理清士兵刚才报的什么,就听到外头在喊:“没有将军允许,你不能进去。”
话还没有落下,他已经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银锦那张带着青白色的面容就出现在眼前。
“将军!我们公主真的回北地了吗?!”
她声音在发抖,看向楚弈的眼眸带着一丝期盼。
楚弈霎时清醒,在她紧张的面容上扫视一眼,二话不说下榻拿过外袍,边穿边问:“怎么回事,她前天下午走的!”
银锦闻言连唇上的血色都褪了,来到上郡听闻主子离开后的心情再也压不住,眼泪落了下来:“我们等了公主两天,都没有见她回来!”
老将军派人来,公主肯定会回的,但是两天都没有音讯,所以她带着人跑来上郡看看情况。
楚弈亦脸色一变,将剑扣到腰间:“你们一路来有发现什么异常?”
银锦慌乱的摇头:“没有……”
楚弈就往外走:“喊刘顺过来!”
刘顺的人最熟悉到北地的那一段路。
士兵忙跑出去。
然而,人才站在外边,就听到隐约的号角声。
他抬眼,看向城墙,拔腿跑去。
听到动静的副将也纷纷出来朝城墙跑,已经有士兵一路朝他们跑来,高声喊:“——报!胡军出兵了!”
银锦听到胡军出兵,想到不见身影的赵乐君,整个人都在发抖,忙奔向楚弈:“将军!是不是我们公主出什么事情了!”
难道是落入胡人手里了?!
楚弈此时整颗心都浮浮沉沉的,听到这话,咬牙说:“不一定!”
虽然北地被胡人占了一半,但是他们走的路都是设有关卡的,不可能混进胡人才对。
而且……如若赵乐君遇到胡人被擒,胡人不应该出兵。
本朝长公主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怎么会贸然出兵,换了谁都是先用来当筹码谈判!
银锦听到这一句,勉强定了定神,可是眼泪止不住。
她们公主现在还是下落不明!
她猛地就跪倒,双手抱住了楚弈的腿:“楚将军!我带的人不多,我求你借我一些人手,我去找公主!”
如今胡人兵临城下,她自知请求无礼,但……无礼也要求!
楚弈被她险些绊倒,阴沉着脸转身。
银锦看见他的脸色,一颗心沉入谷底,不放弃地哭求道:“楚将军,你借我两百士兵,不,哪怕一百也可以。我们公主是跟你和离了,可她也是怕你被连累,让圣上猜忌,会遭来杀身之祸。我求求你……借我一些人手出城,一百人就够,不会耽搁上郡的战事!”
他们沿路再去搜寻!
楚弈本就涌动着情绪的双眸内掀起狂风暴雨,一伸手拽住银锦的胳膊就把人给拖了起来,一字一字地问:“你说嘉宁为了什么和离?!”
可不等银锦回答,就被他松开,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向另一侧的城墙,扬声吩咐:“分一千精兵过来!你们给老子把胡人打回去!”
且不说他如今手上十五万的士兵,即便没有,他也不曾想过不去找人!
先前的上郡守城兵力不足,现在的上郡根本不惧胡军!
正是此际,城墙上有人高声喊:“——烽火!烽火着了!”
楚弈回头,遥望北地与上郡那片山林高处的滚滚浓烟,心脏一阵跳动……她人在山顶?
她失踪了两日,这个时候点燃烽火,她是遇到麻烦才脱身,还是别人点燃的烽火。
很快,他又否认是姬家军点燃烽火的可能,有上山点烽火的时间,姬家军的人也赶到报信了!
而燃起烽火,必定是因为胡人,赵乐君遇上了胡人!
他神色再度一变,目光凌冽。
——他们能看到烽火,胡人也能看到!
第27章
楚弈带了一千精兵一路赶到设立烽火的山峰,分做十队,正快速地往上攀爬。
走到山腰的时候,一位士兵快速跑过,踩得脚下枯枝咔嚓作响,高声禀报:“将军,前边发现公主亲兵的尸首!”
一句话让他本就揪着的心再度提起。
路上他们发现了杂乱的脚印,那些脚印起码有六七十人,可赵乐君一行不过二十数!边上还有马蹄印,被人在洒了层干土做遮掩,他们仔细查看后发现,地面上还有被箭矢扎过后留的孔洞和血迹。
顺着这些痕迹,就一路找到山上。
可是山脚不见马匹,也不见有尸首,楚弈心底是希望一行人都安然,如今却找到第一具尸体。
他沉着脸,跟着士兵走到地方,果然看到那人是赵乐君身边的亲兵。
那士兵也不知道去哪里滚了一身泥,他碰了碰尸体,尸体还是软的!
死去的时间还很短!
“继续在这一片分散找!”
楚弈直起腰,望着绿意葱葱的山林,自己带一队人直朝烽火处。
一路往上,林子里不时响起发现尸首的声音,不但有赵乐君身边的人,还有胡人。
楚弈觉得胸口憋闷。
赵乐君肯定来过这里!
等来到还冒着浓烟的烽火台边上,楚弈看见更多被杀害在四周的士兵,有姬家军的人,有赵乐君的亲兵,还有胡人。
但这些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身体都僵硬了,守烽火台的姬家士兵死去的时间更久!
这意味着胡人是几日前就偷偷潜进来,他们设的巡防居然没有发现!
楚弈心头怦怦地跳动,脚下凌乱,把连着的五个烽堠走了一遍。在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紧绷的肌肉一松,靠在一边的石墙上。
不见赵乐君,他心中多是庆幸,可下刻又抬头看这片苍翠,眼中尽是茫然。
烽火台上不见她,她人去了哪里?
这些人死去多时,又是谁在这个节骨眼点燃烽堠!
又想到她失踪两日,如若是自由安然的,必定可以回到姬家军营,偏她没有回去。
两日时间,她有随身带干粮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来,每一个都让楚弈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让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在扩散。
下边的山林中突然惊起一阵飞鸟,兵刃相交削金断玉般的铿锵声隐约传来。
他当即站得笔直眺望。
——遇到胡人了?!
楚弈眉角眼梢染了冷意,手握上剑柄,抬脚就要下山。才迈出一步,他视线在前方还有余烟的烽堠上停顿。
这里有五个烽堠,着了有三个。
是因为时间来不急,匆忙间只点着了三个?
山下有刚死的士兵,他们遇到胡人,只燃了三个的烽堠……他想到什么,猛然退后几步,抬头看这两尺高未点燃的烽堠,一提气踏着外露的小木桩就攀上去。
他怀着希望往下看,只看到底部堆着用作点燃的木堆和草料。
很快,他跳下来,又同样去看第二个未着的烽堠,仍旧是一无所获。
他原以为赵乐君会藏身在里头,可若是两日没有补给,别说女子,男子恐怕都难于攀上这个高度。
楚弈失望地再度回到地面,下边的打斗声渐小,应该是胡人被制。
他回头再看了眼那几个烽堠,眼下唯有期盼能在胡人口中问出一些东西。
错眼间,他似乎在未点燃的两个烽堠下发现不对。
他视线平移,扫过不远的一片灌木,灌木外边是斜坡,灌木前围着木栏。应该是怕巡逻的人不小心滑下去,才支起来的。
可唯独那没有燃起的烽堠外的木栏不见了。
他袍子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脚步不受控制往那边走去。
士兵见他去危险的地方,忙喊了声将军。
然而走了两步的楚弈几乎是飞奔跑了过去,士兵就见到他疯了一样伸手去拔那些灌木,连根带泥,都奇怪得面面相觑。
楚弈一边拔着那些碍事的灌木,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快接近陡峭的山坡,只要稍不留神,可能就要翻滚下去。
但他眼前只要这一片的草木,耳边的风声不知何时变作和赵乐君在雪地中的对话。
“楚弈,我听别人说要是在雪地迷路,太冷了,可以挖雪把自己埋起来保暖?”
“谁哄骗的公主,那只会冻死!但在被人追击的时候倒可以用来躲避一时。”
赵乐君站在雪地上笑,自言自语地说:“那以后我要是遇到危险,我就就地把自己埋了,”
……楚弈的手碰到了一株灌木,灌木自己就在他手中倒了下去,他整颗心都跟着瑟缩了,胳膊一挥,又一片倒下。
士兵们围了过来,看着他们沾了满身泥草的将军,双手在松软的土里刨着。
很快,一片黑色的袍子露了出来,那是一只袖子。楚弈眼眶发热,小心翼翼把那片袖子移开,侧躺的赵乐君闭着眼,呼吸微弱。
他连忙把她身上那层不厚实的土全给拂开,将人一把从土坑里给抱了出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真把自己给埋起来了。
楚弈把人抱在怀里,把她脸上沾的一星点泥土给揩去,可他手上都是泥,反倒留了个清晰的印子在上面。
他看着那片污迹,咧嘴无声笑了笑,就这样坐在地上,再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连里衣都汗湿了。
可有怀里的人温暖着他,山风再大也没觉得寒冷。
——她真是大胆。
万一他没有发现异样呢?万一她饿晕过去,呼吸的那片气孔被泥土塌陷堵起来了呢?
楚弈想着,心里就是阵阵后怕,抱着她的手臂渐渐用力。
“……楚郎,我渴。”极低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轻得像是他在幻听。
楚弈垂眸看她,她仍旧闭着眼,唇干燥得起了皮。他解下腰间的水壶,自己抿了一口,轻轻抬起她下巴,低头哺喂。
士兵们纷纷背过身,都如释重负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