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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乐君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上郡军营,想要坐起来,才动了一下,头晕眼花,身上也软绵绵的。
她只好再静静躺着,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楚弈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长公主醒来了吗?”
银锦亦步亦趋跟着绕过屏风:“方才来看还没有。”
等两人来到跟前,却是对上她清亮的双眸。
银锦脸上当即露出喜色,激动喊了声公主:“你醒来了!”
赵乐君想说话,张嘴却只有沙哑的一丝声音,银锦转身就跑去倒水。
楚弈穿着银甲,铠甲上还染着血迹,杀气凛冽,是刚才战场回来的装扮。
他站在床前,无声凝视她,她亦在他的目光中沉默。猛地一见,她居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好在银锦很快回来,化解了这点尴尬,小心把她扶坐起来,给她喂水。带着哭腔说:“公主,我们魂都要被你吓丢了。”
赵乐君慢慢抿了几口,总算能发出声音了,安抚道:“这不好好的。”还是沙哑难听。
楚弈看了眼依偎着的主仆两,转身出去片刻又再回来,走到床尾自己解战甲,把剑挂在一边。
银锦给她喂了水,抹掉眼泪站起来,说去给她找些吃的。
“已经吩咐下去了。”楚弈说着坐到银锦刚才的位置。
方才全身带着冷意的青年,褪去战甲,连面庞都显得柔和许多。
他霸占了位置,银锦瘪瘪嘴,想到他亲自去把公主找回来的,识趣退到屏风后。
“你带的亲兵都没能逃过胡人的追杀。”他思索片刻后开口,视线还是一错不错望着她。
赵乐君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悠悠长出一口气说:“他们有弓箭,前后伏击,射杀了我们的马。我们被逼上了山,知道肯定难逃一劫,我让第一时间到烽火台,但是来不及点燃就被追上。”
“有人断后,我和五个士兵躲起来。胡人好几回都要搜寻到我们,然后还听到他们说回去报信,先攻城。没有马,我们出了山也来不及报信,所以索性藏了两天,再去点燃烽火。”
“他们让我一个人躲起来,趁烽火燃起的时候逃跑,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体力,坚持跟他们再上了山。”
庆幸的是山上没有胡人把守,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杀个回马枪,然后她就想起当年说,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埋起来躲避追杀的方法。
有人看到烽火,肯定会过来的,只是她又饿又累,等到他来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要是睡醒,外头安全,她当然会自己爬出来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楚弈听着她九死一生,知道她失踪的那种揪心又缠绕着他。
赵乐君没有否认他的话,这样的围堵,的确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她来北地的时候就被胡人盯住。
她想问外头状况怎么样,外边送吃食的士兵过来,银锦很快就端了清粥到跟前。
“公主,你两三日未曾进食,先用些清淡的。”
饿了几日,一小碗米粥也让赵乐君觉得馋。
楚弈伸手去把粥端了过来,银锦看着空落落的手,再度被抢了活儿,憋屈地退出去了。
坐在床头的男人也不多话,与她靠着肩,吹凉一勺子白粥,喂一口。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饭香在前,赵乐君不是忸怩的性子,坦然一口接一口,先把自己喂饱再说。
但他才喂了一半,就放下了,在她探头看碗的时候说:“歇上两刻钟再喝,脾胃受不住。”
她抬眸,撞入他深幽的双瞳中。平平淡淡的一个对视,却让她心头一跳,想起在山上,自己似乎喊了他一句楚郎。
她转过脸,一只手却跟了过来,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将她脸再掰回来。
动作再霸道不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离的原因。”
赵乐君本就还没有放缓的心跳似乎就又快了。
她长睫低垂,多半是银锦那里泄了口风,知晓他这是找后账的意思。
“嘉宁,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楚弈再度发问。
赵乐君在他逼问中手指抓住被面,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直视他:“因为那时恨透了你的强迫,一别两宽于我来说最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既然知道了,又要听真相,也没有好再藏着掖着。
他闻言眸光有几瞬间地闪动。手微微一动,缓缓松开她,放回到了膝盖上,握紧。
那是他最荒唐和最后悔的一件事。
藏在心里却从来没有消磨去的悔恨再度涌上来,让他手心都是冷汗。
此时耳边有轻微的声响,是她重新躺下。
屋里就变得一片寂静,他在这种压抑的寂静中闭眼,那日她沾着泪的眼眸浮现在眼前,无神又悲凉。
这才是他们间如今跨不过去的一道沟壑。
“嘉宁,我还能得到你的谅解吗?”
良久,他涩哑的声音响起。
赵乐君许久没有作声,在他等待得快如入定的老僧时,她才茫然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再接纳他。
楚弈紧绷的身体反倒放松了。
起码她没有一口回绝,所以他还有机会不是吗。
赵乐君躺着,把被子拉过头,将自己罩进黑暗中。楚弈也不走,就坐在那里,等到了两刻钟,端着碗往外走,很快热了粥又重新回来。
“吃完再睡。”
他去扯了扯她蒙头的被子。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也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思考他刚才问的问题。
最近的经历,是他们夫妻两年都没有过的,两年都没有过的贴近。
患难见真情,不外如是,偏偏心里有芥蒂扎了根,让她一想起,就想缩起来逃开。
赵乐君叹息一声,没让他催促,自己坐起身,去接过碗。
他没有阻拦,依旧坐在边上看她慢慢把粥喝完。
“我要回北地。”她长舒一口气,把碗给递了回去,做了决定。
不知道北地战况如何了。
楚弈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
她皱起眉头,楚弈接过碗放到一边,站起身。
“你不用担心北地,安心在这里养着。我不会让老将军冒险,也不会叫你侄儿陷入危险,嘉宁,你再信我一回。”
青年声音铿锵,带着铁一样的决心,向她投来的目光灼灼,将这暗淡的营帐都给燃亮了。
她定定看他片刻,还是掀了被子要下地。
他宽大的手掌就握住了她肩头,微微用了些许力气,让她无法离开床榻。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坚定地再说了一遍:“君君,你再信我一回。”
钻入耳中的热气让她十指蜷缩了起来,还没让她反应过来要躲,耳边温热的呼吸已经离开。
楚弈去穿了银甲,摘下长剑佩在腰间。
青年就此远去,离开前低声吩咐她的使女要好好照顾,不可轻易出营,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方向传来,让她微微恍惚。
楚弈离开后就吩咐调兵,副将闻言惊讶不已。
有人慌乱地问:“将军,这个时候就把所有兵力都放出来吗,朝廷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不妥!”
他站在长长的舆图前,沉稳从容:“就让他们知道又如何。与姬家一起收复北地,将胡人赶出国境,即便是皇帝也要顾忌这大批的兵力!与其忐忑不安,不如强不可催!”
将他想要保护的人,都纳入羽翼之中!
副将们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涌动的战意。
很快,楚弈议定行军计划,再让人给洛城留守的人去信,让他无后顾之忧,就暗中离开了上郡。
赵乐君自他走后,都歪在床头想楚弈要怎么行动,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外祖父。
当夜,谢星意外地跑来一趟。
少年郎今日尽展雄威,把先前的仇给报了回来,此时精神奕奕,咧嘴笑着。
“阿嫂,我们今日退了胡军十里地。”
赵乐君见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被他的精气神感染不少,面上也有了些许笑意,让他坐下说话:“你给我说说是怎么败的。”
谢星坐下,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都是按着阿兄的吩咐行事,胡军先扛不住了,自己歇战了。”
说着,又安慰她似的。
“你不要担心,我们的斥候都回来了。北地胡军的兵营里如今只有三四万人,他们在调兵要增兵,但是我阿兄已经带了五万将士,会直接和老将军那里把胡军先围住。到时这里的胡军肯定要大乱,我们能左中右都围拢,把他们杀出去!”
赵乐君闻言脸上反倒见了紧张。
“你阿兄带了五万士兵出去,上郡呢!”上郡只有十万兵力不是吗,现在再分出去,如何可以!
谢星摆摆手笑:“上郡的兵没有动啊,他们肯定也想不到,我阿兄还藏了兵。就是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都滚出去!”
一句话,总算让赵乐君明白楚弈离开前那句‘你再信我一回’是什么意思了。
楚弈他悄悄增了兵,没有上报朝廷。
所以他这些年才会在银钱上捉襟见肘,他的钱都拿出来养这些增的兵了!
谢星为阿兄正骄傲着呢,就见他阿嫂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随后好像还冷冷笑了一声。
赵乐君不但冷笑,还磨了牙。
好个楚弈,藏着这些兵力,反倒让她天天担心帝王哪天就得把他给灭了。
谢星望着在银灯下面容有些凌厉的赵乐君,茫然中有些忐忑。
——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为什么阿嫂很生气?
与此同时,赵乐君也明白为什么连云笃定能收复北地,这么着急对楚弈下手了。
连云那王八蛋肯定也知道楚弈在后面搞小动作,就怕楚弈势大,然后奈何不了他,所以才迫切发动边陲的战争。
一是顺利收复北地,二是能再削减楚弈的兵力。
这些个男人,都好极了!
屋子里发出嘭的一声,是赵乐君狠狠拍了桌子。
谢星被吓懵了,咽着唾沫:“阿嫂……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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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在收到消息说潜入赵国被发现,当即对上郡发了兵,就是想吸引楚弈的兵力,然后偷偷袭击姬家军。
哪知才发兵,就看到升起的狼烟,让他们想退也来不急,只能仓促再调兵准备力压姬家军。
而姬老太爷在烽火起前就已经和北地的胡军对着干了起来,直到狼烟起,对不见踪影的外孙女越发担忧。好在傍晚前就有上郡送来的消息,说是楚弈把人安然找回来了。
一日跟胡军交战了三回的姬老太爷疲惫坐在帐中,等副将回来报告战损,才囵囤的卧倒睡一觉。
半夜时分又被人喊醒,说是上郡来人了。
老人以为是外孙女回来,正要问,却是听到楚弈的声音在帐外传进来。
“老将军,小子求见。”
姬老太爷披上外袍,喊人进来,果然见到那张欠抽的脸。
他胡子往上翘了翘,冷着脸问:“我孙女呢!”
“老将军安。”楚弈朝不待见自己的老人抱拳,“君君如今在上郡休养,一切安好,小子前来是跟老将军商议北地战事。”
他一口一句小子,让姬老太爷有火气也没好直接发,埋怨一句:“人去了你那里,要回来,你也不知道添些兵护送!”
楚弈都受着,不分辨丝毫,等到老人请他坐下,才慢慢把自己带了多少兵前来围剿的计划说来。
姬老太爷听着他的话,眼神锐利极了,直白地问他:“你辛辛苦苦养了那么些兵,收复北地之后,你还会再跟胡军开战,还是让胡军来议和?!”
老人在掌权几十年,在大风大浪中依然屹立不倒,一眼看穿楚弈的打算。
他并不觉得意外,朝老人微微一笑:“议和。我还要胡人牵制朝廷,直到太子登基。”
皇帝要忌惮他,他也要牵制皇帝,不会白白去消耗兵力,这样他才能在朝堂中安然立足。
姬老太爷真是被他的狂妄气笑了,可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臭小子成长了,如今也能占据一片阵地,临危不惧!
“好……很好!”老人手紧紧握着水杯,眸光凌厉朝他看去,“那我且再问你,如若太子不能顺利登基,你手握重兵,又该如何?!”
太子不能登基?
楚弈被他这种试探的问法,问得愣了片刻。
旋即坚定地说:“如若真有那样一日,小子必定在乱世中全力保住君君。”
“我孙女不用你护!”姬老太爷默了片刻,忽地呸他一口。
楚弈低头摸鼻子。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吧,左右老将军就没看他顺眼过,而且他到时候还得求老人在他和赵乐君之间谈和。
在夜谈后,楚弈再度匆忙离开。
次日,姬家军还是跟昨天一样不紧不慢和胡人对阵,但是到了傍晚时分,姬家军突然发起全军冲锋。
胡军骇然,连忙倾力应战。
却不曾想这是一场对他们极残酷的战争,楚弈如同神兵天降,直接从侧面突击破了他们占的城池。
腥风血雨落幕之时已经是次日日出。
晨光跟城内的血色融为一体,北地的北胡军一夜连丢三城,残兵疲马,如同丧家之犬。
上郡城外的合盟胡军收到消息时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北胡将领连连问援军何在,得到的都是内部几个王子在吵架,谁也不愿意再把自己的兵力贡献出来。
北单于又不能派自己的要接任的儿子离开,就怕到时里头出大乱。
楚弈领着兵,一路再追击到关外,让自己的士兵接手了临关的城池。姬老太爷的副将早得了吩咐,没有在此事上跟楚弈发生冲突。
一场碾压的战争结束在五日后,两军一共俘虏了胡人万余,分了几处用来劳作修补城墙和城内各项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