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青年脸色惨白,连呼吸都是微弱的。一位禾氏族人手里居然是拿着针线,放进一盆清水里泡了片刻,再捞起来,想缝衣服那样,把他被剑刃撕裂的伤给缝合起来。
她看得震惊。
楚弈上前,闻到一股酒味,发现那盆不是清水,是烈酒。
“这……”赵乐君忍不住往前又走了走,“能有用吗?这人的肉,怎么能够用线缝起来。”
一位打下手的中年男人神色凝重地说:“庆幸剑尖只是划破皮肉,再深那么一点,就得割破内脏。如果不缝起来,只会让伤口更加糟糕,总要试试的,这法子之前也救过不少人。”
魏冲现在最严重的是失血过多,之后肯定还会因为伤口发热,就看能不能挺过高热。
挺不过去,这缝了线,也不会有用。
赵乐君闻言,看了几眼,捂着嘴转身离开。
楚弈跟上去,见她扶着柱子一阵干呕,忙把水囊接下来喂她喝水。
“刚才就不该进去的。”
她孕吐不太厉害,一路没怎么折腾,刚才算是最难受的。
“阿姐没事吧。”赵晋也跟出来,赵乐君这回总算有了回应,“没事,阿妍比我难受得多,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蹦入耳中,赵晋眸光一闪,年轻的面容上有些不自在,抿着唇沉默了。
他没有说话,赵乐君也没有再说话,漱口后又进房间,看魏冲的情况。
他的伤口已经被缝好,上面敷了药草。
赵乐君辨认几眼,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总之他的族人不会害他。
接下来,禾氏的人每隔一个时辰就会给他灌药。
药量不多,魏冲毫无意识,吞咽的也不多,让众人都提着心。
期间,赵乐君向两郡调的兵来了一部分,楚弈下山去碰面,让他们暂且先扎营休息,并没有遣回。
为首的卫副将随着他上山去见赵乐君。
这些都是自小看姐弟俩长大的,见到姐弟俩都安然无恙,铁血汉子红了眼眶,进言道:“陛下安然,国之大幸,末将送陛下回洛城吧。”
赵晋脸色一变:“阿姐还在这里,我如何能先走。”
那卫副将神色也严肃起来,搬出姬老太爷:“陛下您如今是一国之君,既然安泰,自然是要回洛城,主持国事。老将军在先前就交代末将,如果要营救,拼死也得把陛下带回洛城,不然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做下的一切都白费了。老将军人远在上郡,戎守边疆,但却十日一封信送到我们这些人手中,一再反复交代相同的事情。陛下难道不知道老将军的用心,您忍心看他老人家日夜为您担忧吗?!”
“我……”
少年被说得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偷偷去看了阿姐一眼,正好对上她同样严厉的目光,心头怦怦跳了几下。
不用他阿姐说话,他也知道,是一样要他离开的意思。
他目光就看向阿姐微微隆起的肚腹,愧疚地点点头。
后面的事情不是他预料中的,可他让阿姐身怀六甲,跟着操劳,是他之过。
“我听卫叔的,明早就启程。”话落,他就见到赵乐君表情都柔和了许多,心念一动,主动询问起朝中事。
赵乐君也很有耐心的详细说明,把朝臣的一番变动和如今紧急的问题都先告诉他。
“我离开又有十日了,虽然连云每日都让人送消息,但随着距离变远,消息起码落后两三日。你身体若无大碍,你路上就辛苦一些。早日回朝。”
赵晋点点头:“一切都听阿姐的。”
傍晚时分,魏冲总算清醒了那么一会,却是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乐君走到跟前,他也不愿意跟她对视,直接闭上眼,不过片刻就又睡着了。
“公子已经开始发热,究竟如何,只能看他自己愿不愿求生了。”
禾氏族人叹息着,楚弈闻言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
魏冲就是一心求死,觉得这样才能不愧对他无法替为报仇的族人。他要死就死,偏偏还撞他剑上来,真就那么见阎罗王了,以后赵乐君见自己一回,不都得想起这王八蛋?
就连死都算计他?!
楚弈真是恨不得再给他扎一剑,最终强忍着冲动,拉着赵乐君出去用饭歇息。
禾氏的人因为赵晋的通知,算是帮他们救了魏冲,对他们都十分客气。本也是医者,不喜欢争斗,即便魏冲如今还在生死关头,仍旧是拿出最好的礼节还款待几人。
赵乐君看着禾氏族人的善良,想到自己那暴戾的父皇所为,实在是羞愧难当。
再三婉拒他们过于精细的招待,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用饭的时候,楚弈正给她剃鱼刺,等把鱼肉夹道她碗里,抬头却见她已经靠着身后的软枕歪歪斜斜睡着了。
他望着她疲惫的睡颜,心头一片柔软,把筷子搁下,将人抱起来往落脚的屋子去。
赵乐君睁了一下眼,好像嘟囔了一声什么,就又闭眼睡得香甜。
赵晋也丢下筷子,快步跟上前,给姐夫搭把手,把床榻给理了一下。
楚弈留下银锦照看,自己把赵晋带出去,继续坐下用饭。赵晋凑到跟前说:“姐夫,我阿姐是不是已经不生我气了。”
楚弈抓着筷子,哼笑道:“你觉得呢?”
少年就沉默了。
楚弈见他小可怜的样,突然想到什么,神秘一笑:“你想不想知道怎么哄好你阿姐?”
赵晋双眼都亮了。
就听到姐夫说:“跪下赔礼就是,跪一个不行,就跪两个。”
赵晋:“……”这是哪门子的哄人?
片刻后,他表情怪异地看向楚弈:“姐夫,你跪过?不然你怎么知道的。”
楚弈:“……”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不讨喜的熊孩子!
赵晋:我不会说出去的!
楚弈:我没有!不然哪里还有小册子的事!
赵晋: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第91章
赵乐君一觉睡到半夜就醒了。
她睁开眼,肚子咕噜地叫了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她愣了下,有些窘迫,胳膊下压着的胸膛就发出微微震动。
楚弈低低笑出声。
“你……醒着的啊。”她抿抿唇,羞恼似地抬手砸了他一下。
楚弈慢慢的侧过身,看她并不太真切的面庞,笑道:“你肚子叫有小刻了,谁能不醒来。”
她有了身孕后睡觉喜欢侧躺着,一只腿就搭他身上,好像这样舒服一些。就是苦了他,不敢动弹,怕自己一动反倒压着她和孩子。
赵乐君坐起来,探头往外看了眼问:“有吃的吗?”难得像个馋得要吃的孩童。
楚弈也随之起身下了榻。
很快,屋里亮起了灯。
男人脚步往外走,不过片刻手里就端了碗什么。
她想下榻,被他按住了,就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弯着腰给她喂吃的:“这是用稻煮的,里面放有肉糜,味道还不错。”
稻?
赵乐君听到这个不熟悉的词,探头看那个碗。
豆粒大的灯火下,暗影重重,她只看见碗里的东西泛着一层光,软软的,似乎还是一颗颗的。
楚弈就给她喂了一口,看着她眉头舒展,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芒。
“可还行?就是这个苗种不好寻,长成是金黄色,一粒一粒,而且喜欢长在水源充足的地方。”
赵乐君就想起来之前看过一本杂记,说是更南边有这种食物,金色的是壳,去掉后是白色的稻粒。
可当主食充饥。
“是禾氏的人种的?”
她发现这禾氏就是宝藏,怪不得他们先祖要隐居。
“说是早年有人游历带回来的,数量不多。你晚间没用多少东西就睡着了,他们就让人送过来,放在小炉子上温着,说你晚上饿了也便宜。”
楚弈又给她往嘴里喂,赵乐君饿着,也不管什么仪态了,吃得香甜。
一碗米粥下去,还有些回味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湿漉漉的唇边粉色一闪而过,楚弈看得直眯眼,突然俯身去含住她的唇,也用舌尖轻舔。
在她轻哼声中喟叹:“又香又甜……”
这人……赵乐君睨他一眼,越来越轻浮了。
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嚣,伴着杂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赵乐君看向门口,有人影就闪了进来,嘴里喊着:“阿姐,魏冲好像出事了!”
赵晋连外袍都穿得歪歪扭扭的跑来。
楚弈忙把身后的人一挡:“小混蛋,成何体统!”
有直接闯进内室的。
赵晋在斥骂声中反应过来,哎哟一声,转身又跑出,在门外踮脚继续喊:“阿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赵乐君已经伸手去够了外裳,楚弈也快速披好衣服。
三人连灯笼都没打,往魏冲住的地方去。
进到屋里,已经围着五六个人,有人在床边施针,有人在按着魏冲。
“不抽了!药呢,快!”
竟然是高热到抽搐,才闹出这样的动静。
屋里一通忙乱,赵乐君看得心脏不剧烈跳动着,双手都不知不觉地紧握着,就怕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
有人就又啊的一声:“公子睁眼了!醒了、醒了!”
赵乐君险些心脏都停跳了,脚下一软,靠在了楚弈身上。
楚弈脸色十分难看,暗中骂了魏冲好几百遍。
等到禾氏的人都轮流号脉后,都说体温也有下降,大家才算是完全松了口气。
赵乐君在这个上前,站在床头看双眼没有神采的魏冲。
不过一晚上,原本清隽的男子脸颊都凹了下去,看着着实叫人心疼。
“魏冲……”赵乐君喊了他一声。
他撇过头,用无声来表示不想面对她。
她眉头皱起,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开,想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不想她衣袖就被人扯了一下。
赵乐君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袖子,什么也没有发现,眼底却已经有了笑意。
“他能吃些东西吗?”
她还是往前走,去问边上的人。
一个中年人说:“先喝些米汤看看。”
“我帮着看看火。”她还是往外去了。
原本亦步亦趋的楚弈却留在原地,示意赵晋跟闪他阿姐,自己走到床榻边,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魏冲,小手段使得高兴吗?就他娘的那么巧,差一点就能要了你的命,你就跪倒离开剑尖了?”
刚才还敢伸手去够她的袖子!
真当他是死人不成?!
楚弈一言就拆穿了他的算计,床上的青年闭上眼,一副不理会的样子。
让他拳头握得咔嚓咔嚓作响,真想一拳把人给送上路。
“我算计又如何,允许你楚弈占了她,不允许我另辟途径也在她心里占一席之地?她就是那么心善,我恶劣又如何?或者,你真杀了我啊,你又不敢……”
魏冲沙哑的声音响起,末了还嗤笑,将楚弈的怒火挑衅到最高点。
“呵——”盛怒中的楚弈笑了两声,反倒冷静下来了,“没关系,只管使你这些小手段,反正你就只能看着我儿孙满堂,而她对你顶多是可怜和同情。”
他嘴毒起来,就跟用刀尖扎人心脏一样。
魏冲眼角抽动了一下,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楚弈懒得再在这里呆着,转身就走。
屋里此时更加安静了。
魏冲听着走远的脚步声,轻轻咳嗽了两下,随后嘴角微微挑起,是对自己的嘲讽。
他无法面对死去亲族,原本是真不准备活下来,没意思的很。
但在听到她焦急尖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就犹豫了。
那片刻的犹豫,留了他一命。
在她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背时,他突然恍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起码他还能为自己的族人再谋取安定生活,起码能给他们一个庇佑,也能教会他们自保。活着,还能随时见到她,比在时间流逝中,自己也在她记忆里慢慢蒙尘的好。
最重要的是,能随时恶心恶心情敌,不也痛快?!
赵乐君再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是她熟悉的笑容,朝着她张嘴:“嘉宁喂我?”
楚弈当即就把赵乐君手上的碗拿走了,递给一边的中年男人,拉着她就气冲冲离开。
“他就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心,让你愧疚的!”
庭院里,他没好气停在一株树下,瞪着眼跟她说话。
“你这性子,怎么动不动就气急败坏。”赵乐君微微一笑,伸手贴在他气得滚烫的脸颊上,“我是那么好哄骗的人吗?到底是我赵氏对不住他,他能心里舒坦一些,我也好受一些。”
楚弈一愣:“你都看出来了?”
“本来没发现的,刚才他没忍住扯我袖子,就反应过来了。也是认识那么些年的人了,对他还是了解的。”她手指慢慢滑到他唇上,用指腹摩挲着,“别气了,我又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他就跟被顺了毛的大狗,通身都舒畅了,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只是有点得寸进尺:“你亲我一口。”
楚弈脸颊就一阵作疼,被她用力掐了一下。
在他抽气时,她又踮脚,圈着他脖子,柔软的红唇贴了上去。轻轻碾转间,诱|惑一般说:“亲了以后都不能生气了。”
他呼吸一滞,手掌扶着她的腰,要不是还记得她还怀着孕,真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魏冲清醒,天明的时候就彻底退了高热,额头只余一些温温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