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老,真要有人想作乱也得衡量衡量。
李二陛下把信封起来叫人送去滕州。
滕州不大,哪怕一乡一里地走,一个月也可以走个遍;县城也不多,哪怕轮换着修桥铺路,用个三五年也能让平坦的道路铺遍全州。
李元婴去年挨了顿杖责,做事踏实了许多,没再把事情都扔给别人去做。
高阳在京城大婚时,滕州也选出了三个试点县,整个州的人力物力资源都往这三个县倾斜,准备一力将它们打造成滕州示范县!
试点县敲定,有人欢喜有人愁。李元婴没让参与票选的豪强富户把钱送到府衙,而是让他们就地调动物资和人手,秋收结束后第一时间开始搞本县的基础建设。
李元婴虽重视商业,却也知道农业是如今的根本,入秋后粮食渐渐熟了,趁着天气晴朗,他带着书院的人到下面的乡县去帮忙抢收稻谷和麦子。
李元婴在宫里连谷子怎么长出来都没见过,还是出宫后到底下的乡县走了走才多了几分了解,不过还是无缘看到稻谷结实。
这回到了田里看着沉甸甸的稻穗觉得挺新奇,叫田间老农给他解说解说这边的水稻产量有多少、要种多久才结实,麦子产量又有多少、得种多久,什么田地适合种什么稻种。
李元婴倒不会亲自去耕作,只是听个新鲜罢了,他亲自走了趟三个试点县、亲手割了几把饱满的稻穗,正式拉起了滕州秋收的序幕。
李二陛下的信使抵达滕州时才知晓李元婴跑底下的试点县去了,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到了地方上,只见李元婴被一群身穿布衣的老农围在中间,农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讲到兴起时还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李元婴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也不觉这些农户粗鄙,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说话,随后还跟着他们走到田里亲自抄起镰刀搁下一把稻谷,脸上有着难掩的得意,不用走近都知道他在炫耀自己已经会熟练地割稻了!
信使愣了一下,才在李元婴身边近卫的通传下上前给李元婴送信。
李元婴在秋日艳阳下和当地农户聊了半天,脸上晒得红扑扑,他收下心,和气地和农户们告别,骑上马得儿得儿地回城,力邀信使在滕州多住两天,回头他看完信说不定要写个回信。
信使没拒绝,在滕州住下了。
李元婴多招了两千人搞治安,整个滕州井然有序,哪怕夜里不宵禁,治安事件也很少发生:巡逻和站岗的人比贼还多,干点坏事随时可能被人逮着,谁要冒那个风险啊!
更何况,李元婴还按照卫兵的规格给这批巡逻和站岗的“安防人员”配上统一制服、统一武器,每天早上城门初开始还会绕着城拉练一圈,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威风凛凛的气势让有歹心的人看得寒毛直竖!
信使一路走来,发现滕州确实很不一样。
这大概是因为李元婴没把人和钱全用在自己身上,而是砸在了滕州城的建设上。有哪个藩王能真正做到这一点?更多的是把封地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无穷无尽地索求,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李元婴回到王府把李二陛下的信一拆,里头又是一通臭骂。他哼哼着把信看完了,和魏姝嘀咕:“这皇兄,不是整天不回我的信,就是一天到晚写信骂我。”
抱怨完李二陛下,他还和魏姝抱怨魏征,说魏征也是一个德性,整天写信骂他。他最近这么乖巧听话,也没见他们夸他一句!
李元婴抱怨完了,又和魏姝商量怎么教育儿女:“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可不能这样,我们要多夸夸他,夸着长大的孩子以后不管有没有成就,日子总是过得快活些的。”说完他两眼亮晶晶地看向魏姝,又做了另一个决定,“如果非要骂他们的话,就由你来骂好了!”
魏姝气结:“为什么我来骂?”
李元婴理所当然地说:“你比较凶,我凶不起来。”
魏姝不想理他了。敢情他想当个慈爱好耶耶,她就得当个凶阿娘?!
魏姝不理李元婴小半天,李元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惹魏姝生气了,赶紧去和武媚讨教一下怎么才能让他姝妹妹消气。
得知两个人为什么闹别扭,武媚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夫妻俩亲都没成呢,居然因为管教儿女的问题起了矛盾!
武媚对这种小吵小闹可没经验,只能无奈地说道:“姝妹妹不是小气的人,你和她好好说,她不会不理你的。”
李元婴一想也对,没再找人求教,仗着脸皮厚跑去追着魏姝哄,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以后别说骂孩子了,打孩子也由他来,儿子要是顽皮,他一准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女儿就算了,女儿不禁打的,教育几句就成。
魏姝听李元婴信誓旦旦,也觉得闹这样的别扭有些好笑,哪还能生李元婴的气。
两个人重归于好,李元婴才和魏姝商量起正事来,他准备从李二陛下手里再骗点人来,哦不,再讨点人过来。
有了便宜纸墨,印刷书籍方便了许多,有朝廷的支持,图书馆已做到遍地开花,成为各个州府的标配建筑。
眼下孙师的《千金方》马上要下印了,印完这批人手就有了空档,李元婴准备让各地图书馆征集农具、粮种、果蔬和经济作物介绍,收集到足够多的资料之后叫董小乙在圈起来的实验基地里搞搞试验,挑选出最省力、最高效的农具,品质最好、最高产的品种,靠着各地图书馆的影响力进行宣讲和普及。
说到底,现在土地还是百姓的根本,他们要是能让百姓更省时省力地种出更多粮食,百姓肯定愿意听。
李元婴准备在《齐民要术》的基础上,印一本及时更新、浅白易懂的农书,推行各种新农具和新粮种。
有些工具哪怕只是一个想法、一个雏形,他也愿意叫人去尝试一下。毕竟试出来了,对百姓对朝廷都大有益处!
所以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李二陛下不得给他分拨点人手?
这些人手里面最好有懂农桑的,懂天文地理的,会搞文学创作的,会兴修水利的。反正,只要朝廷有、只要朝廷愿意给,滕州这边都需要!
第192章
李元婴这人是典型的得寸进尺,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他估摸着李二陛下不生他气了,就开始搞事情。这批人他不是直接要了不还,而是借调过来用用,一切他投钱投人研究出来的工具和技术都会向整个大唐推广,所以,他觉得开着口一点都不害臊。
李元婴写完信,亲自把它交给信使,拉着人家的手殷殷叮嘱对方一定要快些把信送到李二陛下手上。
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他心里可是很急切的,多来点人手,他跟滕州一干豪强富户吹下的牛逼才能实现啊。最好就是在年前把人拨过来,年后他就可以带着人到试点县去摆显:跟着滕王,什么都有!
李元婴美滋滋地送走信使。
秋收之后百姓都清闲下来,除却要修桥铺路搞基建的三个试点县,大伙都有点养膘躲冬的想法,开始窝在家里不动。
李元婴一心扑在《齐民要术》季刊的筹备上,到处跑来跑去延请本州、邻州有名的名宿大儒出山,做好李二陛下不给人的两手准备。
魏姝和武媚等人也没闲着,商量着带人到下面的乡县去宣讲。
滕州书院早在一开始就开设了女子学堂,这两年来上学的女学生却少之又少,魏姝几人都觉得再动员动员,给女孩子们讲讲学点本领的好处。
要宣讲也不能毫无准备,尤其是不管魏姝还是武媚、城阳,都不是普通百姓出身。
她们要么出身官宦之家,要么家中家底丰厚,城阳更是生在皇室之中,生来衣食不愁,一般女孩子的烦恼她们很少会碰上。
魏姝觉得她们要是贸然去宣讲,怕是起不到好效果,还是先了解一下她们为什么不来念书比较好。
魏姝叫人寻来一批城中商妇,不是安坐家中享富贵的那种,而是随丈夫到处跑动、甚至自己贩卖些小玩意的。
这些商妇乍然听说准王妃要接见自己,觉得既惊又喜,纷纷找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前往书院。到了书院外头,她们简直认不出这是过去几年那片荒凉的野地,滕王殿下给滕州带来的改变实在太多了,她们自觉自己是商户出身,也没敢多往书院这边跑,怕扰了读书人的清静。
读书,在普通人看来一直是非常清贵的事儿。
到了书院会客堂,众商妇鱼贯入内,很快见到候在堂中的准王妃魏姝。
一直以来在许多人眼里魏姝都是以“准王妃”身份出现的,而后才有部分人想起她是魏征的孙女、是大唐年纪最小的女进士。
这次有机会被魏姝接见,这批商妇第一眼就对魏姝有了很深的印象。
她与滕王殿下站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一对金童玉女,很是般配。可她单独出现在人前,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便显现出来了。
她看起来和大多女孩子都不一样,她从容又自信,哪怕还不曾嫁入皇家、哪怕没有滕王妃这一重身份,现在这些事她也是能做好的。怪不得滕王殿下那么喜欢这位准王妃!
众商妇都在心里赞叹着,齐齐上前要行大礼。
魏姝还不是王妃,自不会受她们的礼,起身招呼她们入席分坐,叫人送上茶水瓜果,客气得让众商妇受宠若惊。
人到齐了,魏姝便把女子学堂遇到的招生问题简单地说了说,希望她们能在跟着丈夫外出卖货时了解一下女孩子不来就读的原因,她们好对症下药找出解决办法。
入冬后到处走动的也只有商贩了,听说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众商妇都一口应下,还给魏姝说了说自己知晓的事实——
城里的小娘子自不必说,七八岁就开始考虑找婆家,接下来几年都在为嫁人做准备,开蒙有家中延请的女夫子或者自己母亲亲自教,还得学习女红、学习操持家务,自是不会外出求学。
至于农户家中的小娘子,那更是从六七岁起就得忙里忙外,地里的活干不了,割草喂猪,赶鸭喂鸡放牛,还得到厨上帮忙或者做点缝缝补补的活。
这些事看着零碎,实际上费时得很,足够让人忙里忙外忙上一整天。再长大一些,也要相看人家,早早嫁人生子。
要知道男子二十岁为丁,要出去服劳役或者服兵役了,离家后也不知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所以百姓普遍在二十岁前就该成亲并生下儿子传宗接代,要不然面临的可能就是香火断绝!
所以,读书什么的,费时费钱,女孩子何必去?要是非得让家里的孩子去读书,那肯定把家里的活都交给女娃子干,让男娃子去读,男娃子书读好了可以光宗耀祖。
女娃子而已,书读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帮别人家生儿育女,和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魏姝听了这些话,并不觉得意外,若不是祖父疼她、若不是和她订下婚约的是李元婴,她也没法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活着。
她问了商妇们许多想知道的事,才郑重地拜托她们到各个乡县再好好了解了解情况。
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能帮忙宣讲一下入读女子学堂能有的优渥待遇和大好前景。
这件事由经常走街串巷的商妇们去做才容易得到真实的反馈,她们亲自去问反而只能得到战战兢兢的、不甚真心的回应。有些话,也只有商妇们才适合劝出口。
魏姝恳切相托,众商妇自是更加受宠若惊,一口应下魏姝的请求。她们有些人也是农户出身,因为家里过不下去才早早嫁入商户之家,跟着丈夫到处奔波赚些辛苦钱。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她们处在魏姝几人的位置上,她们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奴仆环绕的富贵日子,每日只需要烦恼挑什么衣服戴什么簪子、邀谁来一起赏花,哪会费心费力地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众商妇出了书院,都准备回去挑个适龄的女儿送进女子学堂读书,刚才魏姝和她们说了,书院这边从不拒收商户子弟,商户家的女儿也是可以来入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们当然得积极表态!当然,她们心里都存着一点希冀,希望女儿能学到魏姝万分之一的好处,将来能择个有滕王殿下万分之一好的夫婿!
秋收过后,各家或多或少都得添置过冬什物,货郎和商妇们也踏着凛凛秋风前往各乡各里叫卖。
货郎和商妇们最是善谈,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稀奇的是,这次他们的话题很一致,都是问各家有几个女儿,可有去读书的?
听说各家都没有送去,他们就开始吹嘘了,说滕州书院里的女子学堂,不仅管吃管喝,学得好还能往家里拿钱,家里有聪明的女孩子可得送去,比一年到头地里刨食赚得都多!听说,书院还管衣服,那料子可都是上好的,保管大伙一辈子都没摸过那么好的衣料!
都说货郎的嘴,骗人的鬼,可他们说得绘声绘色,他们婆娘还在旁边帮腔说来年开春女子招生时也准备赶早把自家女儿送去,许多人都动了心。
只要没有动乱、不影响他们吃饭,农户们都是很老实的,他们踏踏实实干活,一年到头都在伺弄自家庄稼。有些事他们平时哪怕听说了,也觉得离自己很远,从不往自己身上套。
听货郎们这么一说,好像送个女娃子去念书也不亏!要是送自家最聪明的去,指不定还能往回送钱。而且听说滕州城和邻州最出色的子弟都在滕州书院念书,要是自家女儿拾掇拾掇,入了好人家子弟的眼,岂不是能高嫁?
一时间各家都在关起门商量要不要送个女儿去女子学堂,家里离不开人,不能全送去,但女儿多的话送一两个也无妨,要是送去读个几年,学成归来正好嫁人,还省了养她们的钱,稳赚不赔!
对于魏姝亲自接见一批商妇的事,众人私底下还是议论过的。
士农工商之中商排最末,入了商籍身份便低了几分,哪怕赚了点钱也不能穿好料子、不能乘大马车,魏姝可是准滕王妃,怎么能自降身份与那些商妇说话?不过李元婴抬举商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众人心里虽然犯嘀咕,却也没人会当面说些什么,只觉得滕王夫妇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李元婴还真不是讲究的人,既然普通的宣传法子行不通,让人以最通俗、最直接的方法去说动百姓还真是条路子。他问魏姝:“要是来的人多了,你们忙得过来吗?”
武媚管着整个书院,魏姝和城阳管的范围小一点,主管女子学堂这边。明年想要扩大招生,李元婴怕出乱子。
魏姝道:“有前两年的经验在,多来几倍人也不成问题。”
李元婴主要是怕魏姝她们累着,见魏姝精神奕奕、信心满满,自也不会阻拦,拍着胸脯表示要人要钱只管开口,只要他手上有的绝对管够。
两边要赶在开春做好准备,所以明明是最清闲的冬日,小夫妻俩却都忙得脚不沾地,只在碰头时腻在一起叙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