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唐——春溪笛晓
时间:2019-05-26 09:13:52

  李元婴再三警告过绝对不能掺和进这种事里面,戴亭也就不多插手了,无声无息地退离洛阳,日夜不停地飞驰回滕州。
  滕州对过去的他们而言,本来只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但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滕州却是他们的家。戴亭踏入滕州境内便慢了下来,甚至邻近的县城里歇了一天才回滕州城。
  滕州城外平静安详,有不少农人或在树下歇脚,或在田间忙碌;入了滕州城,到处都是喧嚣的叫卖声,繁荣又热闹。
  大唐并不鼓励百姓投身商贾之列,毕竟土地才是根本,只有种出足够多的粮食才能供养更多人,而商人做的事无益于粮食生产,仅是图利而已。李元婴的想法却不一样,李元婴觉得商贾也是很有用的,可以带动南北往来、东西交通,有他们在,滕州城才能坐拥大江南北的物产,所以滕州书院并不禁止商贾子弟入学,甚至还允诺若是商贾子弟足够优秀,他可以给他们一个前程。
  至于粮食,只要有钱,滕州不愁没有粮食。滕州城的粮仓永远是堆满的,还时常出陈粮换新粮,这方面李元婴从来没有放松过。
  戴亭带着幕篱行走在滕州城中,虽不认识迎面而来、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心里却还是感觉自己到家了。这滕州城是他们的家,他们会让它变得越来越繁荣、越来越热闹,任何人都向往和羡慕这个地方,任何人都不敢看轻从这里走出去的人!
  走到王府前,戴亭出示自己的令牌,畅通无阻地入了王府,径直去寻李元婴。
  李元婴正斜倚在那儿看文书,整个人瞧着懒懒散散,没个正形。听人说戴亭回来了,他才坐起来叫人煮茶送上,招呼戴亭在近前坐下。
  戴亭摘了幕篱,露出那张美玉般无瑕的脸庞。
  他依言在李元婴旁边坐下。
  一别数月,李元婴也不觉生疏,拉着戴亭问洛阳那边怎么样。听说戴亭是怎么吓唬郧国公的,李元婴乐得不行,高兴完了才问:“除了这些之外你没做什么吧?”
  戴亭道:“没有。”他应完了,又提及郧国公暗杀术士之事。都闹到杀人的地步,郧国公恐怕所图非小。看他一直忍着就知道了,任谁被各方面打压恐吓都会忍不住发作,郧国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忍人所不能忍,必有大图谋!
  李元婴听了神色严肃起来,点头道:“你回来得对。”他想了想,又对戴亭说,“最近我接见了几个从占婆那边来的商人,他们提及占婆那儿有种稻谷高产得很,比我们现在种的稻种能多产几倍谷子,不如你带人去看看。”
  这是要戴亭出海避避风头了。
  戴亭点头应下。
  出海对戴亭而言已是稀松平常,休整两日,戴亭便点齐人手往占婆一带出发。此去有些远,李元婴亲自去送戴亭他们出出了海,才回王府给李二陛下写信,把戴亭查到的东西报知李二陛下,同时告诉李二陛下自己已经派戴亭去找占婆稻种。
  李元婴还在信里写自己已经让戴亭立下军令状,找不到就不许他回来了!
  李元婴写完信,马上叫人快马送去翠微宫尽快交给李二陛下。
  这郧国公做事也太不仔细了,要造反怎么每次都让戴亭发现他的动作?他自己要作死就作死,还连累别人也遭殃!
  好在事情也是巧了,他正好听说占婆那边的高产稻种。
  要是戴亭找不到这稻种,他就推说戴亭没回来,皇兄想处置戴亭也找不着人;要是找到稻种,那就是于国于民的大好事,戴亭算是立了大功。对于这种对大唐社稷有功的功臣,皇兄应该不会再动杀心吧?
  李元婴叫人送完密信,立在窗前站了半天,觉得不太得劲,又坐回桌案前挥毫疾书,给李二陛下补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对李二陛下安慰了一通,说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活,好好的小伙伴一沾上权势就什么都变了。当皇帝还不如当王爷好,当王爷自在又逍遥,上头有哥哥顶着,下面有侄子撑着。
  感慨完皇帝不好当,他又给李二陛下描绘一下远景,说将来找到高产稻种,一亩地能养活以前好几亩地才能养活的人,大唐肯定能越来越强盛,将来千秋万世的人提起他这个皇帝,都会夸他一句当之无愧的明君。
  李元婴写完这封安慰信,叹了口气,封好叫人追着送上去。
  追不上也没关系,反正送到就行了。
  戴亭他是要护好的,可他也不想伤他皇兄的心,但,世上本就没有对谁都好的事,他既然已经做下了让戴亭出海避祸的决定,一封信能改变的并不多。
  李元婴在书房里转悠了两圈,终归没把戴亭带回来的消息告诉其他人。不管李二陛下如何处置频频搞小动作的郧国公,他都希望身边的人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不要再卷进这种事情里面,最好连知情都别知情。
  李元婴打定了主意,当下让武媚做好准备,滕州要开始票选第一批“滕州币”的归属了,选出来后只等秋收结束便能开始修路造桥、兴修水利,集滕州上下之力把这三个县基础建设搞好。
  开春他们就开始轮流入驻到选出来的三个县,亲自坐镇其中看看当地县令是不是可造之材,能不能推上一把,让他们有机会更进一步;要是着实是个不顶用的,自然是换自己人顶上。
  可以想象,接下来他们都该忙碌起来。
  盛夏来临之际,卢照邻出发回京准备迎娶高阳。李元婴一直没收到李二陛下的回信,感觉李二陛下可能真的生他的气了,可那老张要造反真和他没关系,也真不是戴亭挑动的,他只是怕李二陛下迁怒戴亭才让戴亭出海。
  毕竟,郧国公是早早追随李二陛下的人之一,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不管戴亭的一系列动作和郧国公的反心是不是有关系,他们都不该掺和进这事里面,更不该由他们来挑明。
  卢照邻临行前,李元婴拉着他的手说:“你帮我看看皇兄吃得好不好,人瘦了没有。皇兄马上是你岳父了,你总有机会见到的,到时你偷偷地看几眼就好了,别让他知道,”他唉声叹气,“皇兄不给我回信,怕是不想理我了。”
  卢照邻自然一口应下。
  李元婴也只低落了那么一小会,又殷殷叮嘱卢照邻一定要好好对高阳,赶紧把高阳接来滕州。他已经把高阳的公主府建好了,到时他们小夫妻俩可以住进公主府里继续为滕州做牛做马,哦不,继续为滕州贡献一份力量!
  卢照邻还是喜欢看李元婴神采飞扬的模样,又是爽快地答应,跃马离开滕州回长安去。他的父母已经到了长安,婚礼也有人准备好了,他只需要出个人就好,成亲之后他们把该走的程序走完就能一起回滕州!
  李元婴送走卢照邻,酸溜溜地和魏姝嘀咕:“皇兄和你祖父什么时候才让我们成亲啊,他们一个两个都成亲了,就我还独守空房。”他也很想抱着媳妇儿睡觉,感觉一定很舒服!
  魏姝听了他的“独守空房”四个字,忍不住用力捏他手心。有他这么说自己的吗?堂堂男子汉,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李元婴才不害臊。
  对自己媳妇儿要什么脸!
  ……
  此时的李二陛下心情并不好,除了因为夏天天气太闷热之外,还因为李元婴那封密信。
  李元婴两封信一前一后抵达长安,李二陛下先看了前面那封,看完自然勃然大怒。
  李二陛下既生张亮的气,也生李元婴的气。
  张亮又是养义子又是迷信术士,他早在李元婴当初报给他时就让人盯着,但张亮一直没什么动作,他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张亮突然对向来信重的术士痛下下手,显见是这些术士知晓了什么——这也表明,张亮确实有了异心。
  至于为什么生李元婴的气,也很简单,李元婴一知晓这事就让戴亭出海躲避,显然是不相信他能容下发现张亮异动的戴亭。
  虽说他确实对戴亭生出过杀心,但李元婴这么想就是不对!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地把信扔开没多久,又收到了李元婴的第二封信。
  这封信上写的就全是废话了,哪怕隔着信纸,李二陛下也能想出李元婴是怎么抓耳挠腮才写出这封安慰他的信来的。可偏就是李元婴这封全是废话的信,成功浇熄了李二陛下的满腔怒火。
  这小子还是有点良心的,可以暂时不料理他。
  李二陛下考虑了两天,让马周去洛阳一趟彻查李元婴在信上提到的事。
  不想马周还没到洛阳,就有人上京告发郧国公有意造反!
  李承乾听到这种消息,第一时间前往翠微宫向李二陛下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我的良心不止一点,我的良心很大!
 
 
第191章 
  告发郧国公的是个游侠儿,带着术士的绝笔信而来,虽没什么实质证据,却为马周的调查指了几个方向。李二陛下让人带着绝笔信快马去追马周,接下来一连几天阴沉着脸,自是没心思给李元婴写回信。
  卢照邻回到长安时,调查结果也出来了,郧国公张亮被押送回京城。遇到这样的事,李二陛下自是没心情给高阳主持婚礼,直接把婚期延后了一个月。
  卢照邻在京中与父母相见,父母也无法得知朝中消息,只能安心候着。
  这就是和皇家结亲的坏处,什么时候成亲、往那里安家,全都得看李二陛下的意思,要不是卢照邻实在喜欢,又有房玄龄保媒,卢家父母也不太希望卢照邻尚主。
  卢照邻这边干等着,高阳那边也很不高兴,高阳和兕子她们痛骂起郧国公来,觉得他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挑在这节骨眼上造反,简直是故意和她过不去!
  高阳道:“照我说,父皇应该把郧国公一家全砍了!”
  兕子道:“你马上要成亲了,哪能说这种话?”她也不怕血光冲撞了她的婚事。
  高阳哼哼两声,她才不懂什么家国天下,也不懂什么谋逆大罪,只对自己又要再等一个月才能见到卢照邻这件事很不满意。对于罪魁祸首郧国公,她自然要痛骂几句!
  不同于高阳只为自己的婚事延后不满,朝中上下都对郧国公生出反心这件事很震惊。郧国公早早追随李二陛下,又坐镇洛阳这个长安门户、军事重镇,怎么会这么糊涂?
  偏偏马周此去洛阳搜罗了不少罪证,样样都在印证那个游侠儿告发的罪状。
  郧国公私养五百义子,包庇妻族祸乱一方,这都其实不算大事,毕竟谁家都有个把为非作歹的亲族,必要时候来个“大义灭亲”就是了——郧国公也是这样做的。而要命的是他迷信术士妖言,自认为天下该姓张,开始私蓄兵甲武器!
  马周还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躲过一劫的术士活口,从对方口里得知当晚他们的密谈:张亮确实想取李唐而代之!
  李二陛下震怒不已,让人将郧国公拿回长安下狱。
  郧国公入狱期间一直求见李二陛下,想豁出老脸再向李二陛下求饶一次,这次李二陛下却铁了心要处置他,始终拒绝再见他一面。
  遇到这样的事,李二陛下也无心避暑了,摆驾回宫,和房玄龄等人商量如何处置张亮。
  蓄谋造反,不管搁在哪个时期都是死罪,可李二陛下清晰地感受到当初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人越来越少。
  事已至此,房玄龄等人认为张亮哪怕还没造反,那也是准造反苗子,当按谋逆论处。虽然朝中武将不少都被指控过造反,但张亮这次不一样,他是人证物证俱在,狡赖不得。哪怕最后没敢动手,也该按律斩首,以儆效尤!
  李二陛下按下此事数日,才让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到狱中与张亮诀别。
  目送长孙无忌两人应声离开,李二陛下靠在凭几上合上眼。
  张亮未必真的会反,很可能只是被人在旁边就脑子一热做了些准备。可江山社稷存不得半点侥幸,李家想要稳坐龙椅,就得掐灭一切可能带来动荡的可能性。
  他或许真的没有自认的容忍大度,终归还是成了他过去最瞧不上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
  张亮的谋逆罪名定了下来,接下来该杀的杀、该抄的抄,万贯家财入了国库,英雄美人都成了枯骨。
  从李二陛下下令到诸事了解,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朝中再也没有张亮这一号人。
  李靖下朝回到家,拄着杖站在驯兽场前许久,叹了口气。他早早以腿疾为由推了不少事,屡次要告老还乡,李二陛下都再三挽留,他只能在朝中挂个名字,能不去上朝就不去上朝。
  人啊,也许想要的东西少一些,厄运就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谋逆案了了,李二陛下才腾出空来过问高阳的婚事。想到自己还没怎么见过卢照邻这个准女婿,李二陛下挑了个时间叫人把卢照邻挑进宫见一面。
  卢照邻好歹出身世家,要面圣兼见岳父虽然紧张,应对却还挺得体。李二陛下见他相貌出众、容止有度,对女儿和幺弟的眼光稍稍满意了一些,给卢照邻赐了座,来个翁婿闲谈。
  卢照邻一直绷着一颗心应答,到最后才想起李元婴叮嘱的话,悄然多看了李二陛下几眼。他只见过李二陛下一面,当时席位离李二陛下还挺远,记不得李二陛下当初的身量,看不出李二陛下是不是瘦了,只是看着觉得李二陛下鬓边染了点白霜,竟多了不少白发。
  李二陛下何等敏锐,一下子捕捉到卢照邻有些呆愣的目光。他没计较卢照邻的失礼,很和气地问卢照邻怎么了。
  卢照邻赶紧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紧张得都有点结巴了:“没,没什么。”
  李二陛下一看就知道他藏着话,也没怪罪,仍是宽和地说:“你是高阳的夫婿,将来私下里也能跟着高阳叫我一声耶耶,不必这么紧张,有话只管说。”
  一国天子对自己像是普通岳父一样和气,卢照邻感动不已,脑子一热把临行时李元婴叮嘱他的话都告诉了李二陛下,连李元婴嘀咕的那句“皇兄可能真的生我的气了,都不给我回信”都说了出来。
  李二陛下听了卢照邻转述的话,也想起自己一直晾着李元婴没给回只言片语。这小子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做的事是会惹人生气的!
  李二陛下心情稍霁,打发走卢照邻,叫人呈上笔墨给李元婴写了封信,让他在滕州好生呆着,不要整天想这想那,只要不干那些危及大唐江山社稷的混账事,朝中之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信里训示了李元婴一通,李二陛下心里舒坦了。
  不过是个内侍而已,也值得李元婴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明知道会惹他生气还搞出让人海避祸这种谁都瞒不住的小动作!
  这混账小子合该好好骂上一顿。
  既然这混账小子愿意相信身边的人,那就让他看看他们能做成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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