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还没分好工,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把他们的屋子围拢起来。李元婴吩咐旁边的内侍:“戴亭,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戴亭领命而去。
李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戴亭的背影,道:“幺叔你身边这戴亭长得可真俊。”戴亭长得雌雄莫辨,相貌极其秀美,气质看着竟不像个内侍。若不是脸颊上有个三指宽的浅红色胎记,可能都轮不到李元婴讨他到自己身边伺候。
李元婴道:“男孩子的长相又不重要。”
李治一想,也对,便也不再多说,等着戴亭回来回禀外头的情况。
戴亭办事利落,没一会儿已折返,和李元婴禀报:“有人夜袭行宫,陛下已让禁卫全宫戒严。”也是赶巧碰上李治在这儿和李元婴夜谈,所以派来保护他们的人格外多,要不然李元婴可没这个待遇。
李元婴奇道:“什么人这么想不开,居然夜袭九成宫?他们不知道皇兄把精锐都带来了吗?”
戴亭道:“听说是阿史那结社。”
见李元婴两人都没听过这人,他继续把打听回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阿史那结社是突厥人,来唐后当了个中郎将,一直没升官,可能因此而想“另谋出路”。
这突厥人艺高人胆大,只纠集了不到百人就敢夜袭九成宫!
李治道:“连这都查清楚了,应该没事了吧?”
戴亭点头,回道:“是的,禁卫在排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李治和李元婴说:“外头乱成一团,干脆我和幺叔你挤一晚算了。”
李元婴没意见,打了个哈欠,钻进薄薄的被子里和李治约法三章:“挤可以,你夜里不许踢我!”
李治也上了塌,嘴里反驳:“我睡觉从不踢人!”
两个人很快呼呼大睡。
到下半夜,李治半梦半醒间听到咚的一声。
那是他被李元婴踢下床、脑壳嗑到地板的闷响!
李治摸着脑壳坐起来,瞪向睡得香甜的李元婴。
敢情他这幺叔是自己睡觉爱踢人,就叫别人别踢他!!!
第4章
李元婴一觉睡到天亮,早上醒来时看到李治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眨巴一下眼,奇怪地问:“大早上的,你这么早起来干嘛?今儿又不用去上课。”
李治道:“幺叔你知道你晚上睡觉会踢人吗?”
李元婴理直气壮:“不知道。我又不和人一起睡,哪里知道啊。”李元婴从小很有主见,晓事以后就不爱和柳宝林一起睡,柳宝林一直惯着他,自然随他去了。
李治听李元婴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了,昨夜是他自己要留下来挤一挤的,哪能怪到李元婴头上去?
李治摔醒后睡不着,索性坐着看李元婴睡起觉来有多骄横。这一看,可把李治逗乐了:只见李元婴从这头滚到那头,短短半个时辰,竟能把可以容纳好几个人的床榻滚个遍,当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李元婴晓得自己可能真的踢了李治,一点都不惭愧,只说道:“那你下回可别和我挤了。”
李治心有余悸:“你请我我也会再不和你挤!”
叔侄俩感情好,倒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唤来底下的人帮忙更衣。李元婴边在宫女的帮助下把手伸进袖子里,边看向一旁有点清瘦的李治。瞧见李治瘦瘦弱弱的身板儿,李元婴像是想起了什么,奇道:“昨天怎么没见到你四哥?”
李治的四哥是魏王李泰,与他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长孙皇后几个儿女之中,李承乾、李泰、长乐他们那一茬年纪相近,李治和兕子这一茬年纪差不多,中间隔了好些年,年长的大多不爱和年幼的一起玩,平日里他们与李泰碰头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这几年李泰风头很盛,主要是,李二陛下特别疼爱他。
本来藩王成年后得到封地去,眼下李泰都十九岁了,李二陛下还舍不得放他去外地,特地在长安给他造了个魏王府,甚至还特许他开了个文学馆招揽贤才,满足他搞文学创作的爱好。
反正,李二陛下每天都要见一见李泰,一天见不着就要放自己的白鹄去送信说“爹想你了”,离宫避暑当然要捎上李泰。
与李治不同的是,李泰长得圆圆胖胖,身材与脸盘儿都很是喜庆。所以李元婴一见到李治瘦巴巴的身板儿,马上想到了和他是两个极端的李泰!
李治昨日一直跟在李二陛下身边,消息比李元婴灵通,闻言答道:“四哥路上寻得一本古书,一路废寝忘食地看着,到了九成宫也不愿挪动,父皇特许他把书看完了再下车。”
李元婴感慨道:“你四哥真是爱书如命啊!”
李治道:“四哥从小就这样。”
两人说话间已把衣裳穿好,洗漱用膳,分头行事:李治去找兕子她们,李元婴溜达去马球场搞事情。
李二陛下准备先松快两天再着手处理政务,今天早上的行程是看勋贵子弟和宗室们打马球。因为李二陛下亲临,勋贵子弟们都摩拳擦掌要在李二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李元婴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试探那杜荷,比赛嘛,闹出点小摩擦很正常。坏事他去干,好人李治去当,两相配合,绝对能把杜荷的底子摸得清清楚楚!
……
李二陛下一早用过早膳,便着人牵出马来,带着群臣去马球场那边看看少年们的热闹。还没到半途,有人急匆匆来报,跪地说道:“陛下,马球场那边出事了!”
李二陛下眉头直跳,喝问:“怎么回事?”
来者额头汗珠密布,瑟瑟地抖着说:“是杜家子与房家子突然领着底下的人打了起来。”他们这些小吏人言轻微,两边都不能得罪,只能过来搬救兵。本来他们是想去寻房玄龄的,不想途中撞上圣驾,惶恐之下直接把事情捅到了御前。
李二陛下闻言看了房玄龄一眼,摆摆手让那小吏退下,径直策马前往马球场。
房玄龄听到“房家子”,眉头就跳了起来。长子房遗直已有差使在身,没有随驾九成宫,来的是他的次子房遗爱。这孩子不如他大哥稳重老成,容易受激,可别在陛下面前捅出篓子来!思及此,房玄龄也赶紧一夹马腹,跟上李二陛下。
魏征几人落后一些,厚道地没打算去看房玄龄儿子的热闹。
李二陛下行至马球场外,只见双方已打得不可开交,仪态尽失,全无往日的骄矜样子。李二陛下眼尖,一下子瞧见不远处坐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他那幺弟李元婴又是谁?
那小子居然坐在那儿捧着个杯子啜饮着什么,不时停下来看看杜荷他们的战况,一脸“怎么连打架都不会打”的震惊表情。
李二陛下额头青筋跳了跳,勒马叫人去把李元婴拎过来。
李元婴没注意到李二陛下的到来,他正为杜荷和房遗爱两人这么经不住挑拨而吃惊呢!他也就悄悄取了弹弓弹杜荷后脑勺,想和平时一样搞搞事,没想到赶巧房遗爱过来了,从杜荷的角度看去就像是房遗爱干的!
于是,他们两边就打起来了!
李元婴一点都没有这场群殴事件因自己而起的觉悟,只敏锐地觉得这两人可能本来就有仇。他倒了杯肥宅快乐水,坐在一边让戴亭边给自己扇风边看戏,瞅瞅老杜和老房的儿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李元婴正看得津津有味,李二陛下身边的人已来到他身后,说李二陛下要他过去。
李元婴转头看去,只见李二陛下在马球场外驻马而立,并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场内的群殴。李元婴一激灵,立刻惊道:“皇兄来了!”
众人一听,群架也顾不得打了,当场作鸟兽散,生怕自己落下御前干架的坏名声。
李元婴把人证都惊走了,才把手里的肥宅快乐水转给戴亭保管,自己跑去面见李二陛下,一副要多乖有多乖的好孩子模样。
李二陛下仍旧没下马,冷眼瞥他。
李元婴有丰富的干坏事经验,坚决不自乱阵脚、自己露馅,张口就开扯:“皇兄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早膳用了没?听说,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饱,晚上随便吃吃就好,您可不能不用早膳就出来,会饿坏身体!”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在那不慌不忙地闲扯,终于下了马,直接问:“刚才是怎么回事?给我说说。”
李元婴一脸无辜:“我才刚到呢,就看到他们不知怎地厮打到一块了,一开始只是两个人在打,后来还叫其他人一起上——人多得我都不知道谁是谁了!您瞧瞧我这小身板儿,一看就不扛揍,当然不敢上去劝架,只能躲远点等他们打完!”
李二陛下直觉觉得这事和李元婴脱不了干系。可那群互殴的小子已经跑了,老房又紧张地候在一旁,看着好像随时要上来请罪,他也只能暂且揭过此事,问李元婴:“怎么不见雉奴?”
李元婴道:“我也不晓得,雉奴去找兕子她们了,我们约好在马球场这边见。”
李二陛下决定把李元婴拴在身边,不让他出去干坏事。他淡淡地道:“行,和朕一道去看他们打马球。”
李元婴爽快答应:“好!”双方还没下场就打了起来,下场之后肯定也很热闹!
……
另一边,李治自然是按照原定计划去和杜荷说话,李治没想到李元婴会直接搞出两伙人互殴的动静,感觉事情有点棘手。
好在李治向来有着好脾气和热心肠的形象,叫左右上前帮杜荷等人治伤倒也不算突兀,很快就顺利和杜荷说上了话。
聊上之后,李治没能把话题转到杜荷家中情况上,反倒从杜荷口里得知他与房遗爱不对盘的事儿。
这两人都不是家中长子,不管爵位还是田产都分不到大头,因此都在积极地谋寻出路。
巧的是,他们一个跟李承乾走得近,一个跟李泰走得近,往日就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起过矛盾,这次双方都憋足劲要露脸,狭路相逢后分外眼红,一时没忍住打了起来。
这些事杜荷往日自是不会挂在嘴边,偏他今日和房遗爱打了起来,心中难免有些不忿,便和李治牢骚了几句。
李治与李元婴不一样,他是个聪敏好学的好孩子,功课从来不落人后,懂的东西比李元婴多得多。
听杜荷话里隐晦地提及房遗爱已经追随李泰、暗中已开始和李承乾对着干,李治心中一惊,想到了过去许多兄弟阋墙的惨祸。
远的不说,近的就是他们父皇与隐太子李建成的相争——血染玄武门!
李治一时有些失神,已忘了和李元婴约好要探问杜家家事。
杜荷逞一时之快把人骂完了,也察觉自己在李治面前失言,当即闭了嘴,不再言语。到底下的人把他的伤处料理完毕,他便与李治分别,要去和房遗爱在马球场上一较高下!
李治叫人领来兕子几人,依着约定去马球场边与李元婴会合。
三个小萝莉一到,李元婴就被李二陛下赶走了。
李元婴见李治瞧着有点儿失魂落魄,凑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没问出来吗?莫不是你露馅了?皇兄那边我已经过关啦,你可别害我!”
李治看到李元婴没心没肺的样儿,摇摇头说:“没事。”
李元婴也没追根究底,只叫戴亭倒了杯好东西给李治喝。
好东西一个人捂着没什么意思,得和小伙伴们分享才快活!
李治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闻言立刻抛开了刚才的烦忧,好奇地接过戴亭送上的饮品。一入手,只见那碧玉杯中有几块晶莹亮泽的冰块轻轻浮动,掩映着底下那咕噜咕噜冒小气泡的褐色液体,光是瞧着就沁凉入脾。
李治只觉暑气全消,郁气也全无,不由追问:“这是什么?”
第5章
这是什么?
这是李元婴辛辛苦苦扫描《九成宫醴泉铭》换来的任务奖励,据说加点冰好喝,李元婴便交给戴亭去捣弄,自己负责享受成果。他大大方方地跟李治介绍:“冰可乐。”
李治没听说过,犹豫地问:“不是酒吧?”大唐从马上取天下,男孩儿没有不喝酒的,不过这又不是宴饮之时,李治不敢喝,怕喝醉误事。
李元婴道:“不是。”他接过自己那杯冰可乐抿了一口,没游说李治赶紧喝,而是把目光转向场下。杜荷和房遗爱还是下场了,看起来要在马球场上一决高下,刺激!
李治见李元婴自己都喝了,也没抵住诱惑,捧起碧玉杯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入喉,有点冰,有点甜,还带着点气泡在嘴里迸开的奇妙口感,一下子把李治征服了。李治浑身舒爽,对李元婴说道:“好喝!”
“不好喝我干嘛带来喝,”李元婴的注意力被场中的房杜两人吸引了过去,啧啧称奇,“老房和老杜感情挺好,他们儿子感情却不咋地,真是稀奇啊。”
岂止不咋地,瞧瞧他们的凶狠样,简直是要在马球场上直接打起来!
李治听到李元婴的称呼,额角抽了抽,终归没开口纠正。李元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称呼这种小事没人和他较真——省得气坏了自己。
李治也把目光转到球场中。
他们说话间,杜荷竟一球瞄准房遗爱胯下骏马的眼睛凶狠击去!
若不是房遗爱避退及时,他的马怕是要因为眼睛被击中的剧痛而发狂!
李治暗暗心惊,不由自主地往李二陛下那边看了眼,却见李二陛下只是平静地看着杜荷他们在场中拼斗,脸上瞧不出喜怒。
李元婴看得津津有味,把一杯可乐都喝空了,转头让戴亭给自己再到一边,余光却瞧见李治往他爹那边看。
李元婴捅捅李治,奇怪地问道:“你不看球,看你父皇作甚?想去你父皇身边待着就去呗,害什么羞啊!”
李治对上李元婴澄澈明亮的眼睛,摇摇头说:“我没想去,就是想看看父皇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李元婴闻言也往李二陛下那边看去,想瞅瞅李二陛下是不是真不追究刚才杜荷和房遗爱打群架的事。不想他才转头,就撞上李二陛下扫过来的锐利眼神。
李元婴一激灵,赶紧转开眼,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就是他不喜欢往皇兄身边凑的原因了!他这二哥总是用“这坏事是你干的吧”的眼神瞧他,一点都没有兄弟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