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所谓的应对措施就是皇帝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或者宰辅辞个职什么的。这次还好,有件现成的事可以抵了:明年不去泰山搞封禅了。
李元婴听到这个就觉得不乐意了。以前他也从史书里读到过这些东西,不过没怎么在意,读读就过去了。他记得史书里写汉武帝搞了封禅之后,几乎是每隔五年就会去泰山溜达一圈,前前后后一共去了六七次,多自在!
现在他皇兄登基十五年了,一次泰山都没去过!最重要的是,他出生到现在还没去过泰山呢。
李元婴很失望:“那明年真的去不成泰山了吗?”
李淳风道:“太史令已经上书,接下来其他朝臣应当也会劝阻。”
李淳风给李元婴分析其中因由:大唐立国二十余年,虽然一直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国库还是没能充盈起来,远远没有隋朝时的富裕。如今天下之财大多还聚拢在各地世家大族手中,朝廷想做点什么都抓襟见肘。这样的情况下,魏征他们是不愿意劳师动众搞封禅的。
简而言之就是,朝廷没钱,朝廷缺钱,所以大伙都不支持李二陛下去泰山。
李元婴听了暗暗咋舌:“原来皇兄这么穷啊。”
李治道:“不是父皇穷,是朝廷要做的事太多了。”
朝廷要做什么李元婴才不关心,李元婴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去泰山。他说道:“等我把茶卖起来了,我就把钱借给皇兄,让皇兄带我去泰山玩!”
李治提醒他:“你封地离泰山不远,到时你爱去玩几次就去玩几次。”
李元婴回忆了一下,泰山在东边,他封地滕州也在东边,确实离得不远啊!李元婴毫无心理压力地出尔反尔:“那我不借了!”他皇兄那么老奸巨猾,万一他把钱借出去有去无回了怎么办?
李治一阵无语。
当天傍晚,兕子就毫无防备地把李元婴和李治卖了。她先是和李二陛下说起自己几人去李淳风那边了解到的天文知识,接着把李元婴两人的对话告诉李二陛下:“幺叔本来说借钱给您去泰山玩的,结果皇兄说滕州离泰山很近,幺叔就说不借了!”
自从得知彗星的事,李二陛下心情就不太好,谁提起他脸色都不太好。不过兕子不一样,兕子是他最偏爱的女儿,他听着不觉生气,只看向在一旁大快朵颐的李元婴,挑眉说道:“说了要借又出尔反尔,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
李元婴搁下筷子,有理有据地反驳:“现在我手上才这点钱,对皇兄您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还是先不借了!”他很有担当地给李二陛下打包票,“皇兄您放心,等我去了封地,我一准给你修条从长安直通泰山的大路,沿途给你造好舒服的住处,到时候不花国库一分钱就让您到泰山玩儿。别说去一趟了,您想年年去都行!”
李二陛下道:“好,你这话我可记下了。要是到时你做不到,我就治你个欺君之罪,把你扔到崖州去。”
李元婴转头问李治:“崖州在哪里?”
李治想了想,回道:“在最南边的海岛上,往北和岭南道隔海相望,往西和交州隔海相望,到处都是海,离长安老远老远的。”
李元婴听得直点头,兴致勃勃地对李二陛下说:“听起来很好玩,您只管把我扔去!您放心,等我在那边住下了,会造些大船绕着海岸回北边,隔个十年八年就回来看看您。”
李二陛下骂道:“不是要陪人考国子监吗?吃饱了就滚去看书。”
李元婴带着李治他们滚了,出了门口还要和李治嘀咕:“又不是我说要去的,是他自己说要让我过去,还生起气来了,真是喜怒无常,难怪人家会说‘伴君如伴虎’!”
李治:“………………”
作者有话要说:
李治: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小王爷:没有!
第82章
过了两日,李元婴便迎来了在南边负责茶叶诸事的苏大郎。
这年头消息传得慢,茶叶在北边卖开的消息并没有传回南方,只有些北方商贾陆陆续续南下买茶山。苏大郎占了先机,按着李元婴的意思在江南东西两道把能出好茶的茶山都盘了下来。
今年春茶大大地丰收,为了便于运输,除了制作成茶团、茶粉保存之外。苏大郎手底下还有人琢磨出了炒茶之法,把一些次一等的茶叶炒制出来。
这种炒茶之法处理起来比原来的法子便捷许多,且耗损少,更易保存。更妙的是,这茶冲出来的茶水还莹澈漂亮,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与眼下的煮茶之法大不相同,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苏大郎前两个月来信与李元婴说了此事,李元婴便去信让他嘉奖想出炒茶之法的人,赶紧趁着春茶丰收弄一批送来推广一番。到五月下旬,今年的“千金茶”就陆陆续续送到洛阳和长安。
长安那边主要有媚娘负责,调配商队人手、延请僧侣沿途俗讲都是早前商量好的,媚娘有条不紊地调配各方人手,沿着既定路线带着茶前往吐蕃和吐谷浑。
洛阳这边,李元婴郑重地与苏大郎见了一面,与苏大郎言明茶叶贸易的重要性。
这一年多来苏大郎混得顺风顺水,走出去都能挺直腰杆,和最初到处奔波销茶的辛苦日子完全不一样了。
听李元婴亲自与自己言明茶叶买卖的利害,又描绘将茶叶卖往吐蕃各部和突厥各部的前景,苏大郎激动得不得了:“愿为殿下效力!多的小民做不了,管好这些茶山小民还是可以的。”
李元婴将茶叶之事交托给苏大郎,自然不会亏待他:“你若有儿子或者侄子,大可送到长安来,我先替他们谋个差使,将来他们的儿女也好参加科举。”
苏大郎自是喜不自胜。大唐律法之中良贱有别,工匠、商人之子都不能参加科举,甚至连良贱通婚都不行,李元婴许他儿女脱了商籍,无疑是让苏家有了摆脱商籍涉足官途的途径。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光耀门楣,很少有例外。
李元婴道:“这茶叶买卖前面可能比较艰难,你莫要心急,过个一两年,你就知道茶利有多巨大了。”
苏大郎点头。他顿了顿,迟疑着提了一个要求:“小民的义妹一直有个心病,就是七娘年纪渐长,若长留在挽翠楼,肯定免不了重蹈她的覆辙,永远身陷在那烟花之地。殿下您是见过七娘的,以她的相貌与聪慧,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如今早该许了好亲事。从前义妹担心七娘一个弱女子脱籍后无处可去,如今我要送儿女来京,我可以认她为义女,买个宅子让她与我儿女同住,不知殿下能不能帮七娘脱籍?”
李元婴痛快答应:“哪有什么难的,我着人悄悄帮你办了,提前将人送到你置办的宅子里去。”
苏大郎欢喜地道谢。
李元婴把茶叶之事完完全全交待下去,回头便让戴亭记下苏七娘之事,回京后第一时间把帮苏七娘脱籍。
回到行宫,李元婴听李治说李二陛下又被人堵了,魏征和褚遂良今天轮番劝谏李二陛下明年不要去泰山,李二陛下生起了闷气,午膳都没吃多少。
虽说前两天说起时,大伙多多少少都预感到这事可能会被拉出来反复上谏,但李二陛下该生气还是会生气:他继位以来勤勤恳恳处理政务,几乎是全年无休,也就避暑时放松放松。结果每次提封禅,魏征他们都追着反对,难道在他们眼里他这个皇帝当得那么差劲,根本不配去封泰山?难道所有人都觉得,这天谴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李二陛下原本没怎么在意的,被魏征和褚遂良他们反复劝谏后反而越想越气,气得都吃不下饭了。
李元婴听了,兴冲冲地跑去看他皇兄怎么个生气法。他幸灾乐祸得太明显,被李二陛下朝他扔了一方砚台,砸得他赶紧又溜了。回去之后,李元婴和李治确定自己的观察结果:“你说得没错,你父皇确实气得不轻。”
李治道:“知道你还去!”
李元婴道:“人有七情六欲,皇兄生气也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李治郁闷地说:“你不是说父皇的身体得好好养着,不能总生气吗?”上回父皇病倒,可把他吓坏了。
李元婴道:“看来你和老师学的《孝经》没白学,还挺孝顺的。”李二陛下曾让萧德言给李治讲过《孝经》,成效斐然,只是当时李元婴只顾着玩,压根没和萧德言碰过面,没机会蹭课听。李元婴琢磨了一会,给李治出主意,“既然你想替皇兄排忧解难,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李治忙问:“什么主意?”
李元婴道:“据我所知这灾异论,在汉朝以前是不兴的。难道汉朝以前就没有这些天灾了吗?”
李治咀嚼着李元婴的话,提出自己的想法:“你的意思是,要推翻灾异论?”
李元婴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在汉朝以前,这些灾祸和君王、朝廷很少联系在一起,依然能有尧舜等治世明君出现,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欢乐升平。汉朝以来,许多人常拿上天预警说事,但是也没见他们永保江山,还不是被人改朝换代?当然,你要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遵从上天警示,那就没得说了。”他和李治发表自己的看法,“要我说,这些都是人编出来的,硬是往上天警示上凑。你想想看,假如北边大旱,南边大丰收,那上天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要是我们把南边丰收的粮食运到北边,平息了大旱带来的影响,那是不是扯平了?”
李治觉得李元婴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完全颠覆他过去的认知。
李治说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别人不会认同你的说法。”
李元婴道:“他们不认同,那就摆道理说服他们啊。小李不是说了吗?他查阅过所有关于星孛的记录,你只要去和他讨来看看,再查阅一下相关典籍,瞧瞧那一年的君王有没有做什么、那一年有没有出什么大事,不就可以判断这星孛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天谴’了吗?哪怕没有用,你整理出来写一篇文章递上去,你父皇也会高兴的!”
第83章
李元婴成功说服了李治,拖着李治去找李淳风,很快拿到相关的记录。
李淳风听说李元婴要搞灾异论,还劝了几句,让他不要随便把这些想法捅出去。
任何人想要推翻灾异论之类的“天人感应”学说,都等同于得罪了天下儒生。要知道君主都自认受命于天,臣下想要规劝君主,自然只能借助天命之说。
把种种“灾异”和君王及朝廷施行的政教联系在一起,其实是一种“儒术”。
儒学儒术,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
学是学问,术则是策略和手段。
所以谁要是想把灾异论搞死,无异于是把儒生手里的一大工具夺走,肯定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会被群起而攻之!
李淳风上头有个太史令顶着,凡事不用自己出头,杂七杂八的东西研究了挺多,观测天象是他的专业,不过随着他根据观察到的天象越多、研究得越深入,越发现以前一些学说著作站不住脚。
无论是他自幼开始研读的阴阳杂学,还是儒家学说里的各种说法,都有悖于他观测到的各种天象出现规律。
李淳风是个聪明人,他甚至自己才三十出头,年纪在他们这一行来说不算大,资历更是浅之又浅,贸然把一些话往外说只会被人当成疯子攻击。相反,他可以把自己掌握的东西混入曾经学过的学问里头,借助其他人深信不疑的固有认知来获得晋升之途。
像李元婴这样简单粗暴地想要捣毁固有的说法,李淳风是想都没想过的。
李淳风考虑片刻,还是给李元婴推荐了一本书:“殿下可曾看过《论衡》?”
李元婴摇摇头。
李淳风道:“我这里收藏着一本,殿下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拿回去看看,里头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李元婴一听要自己看书,拧着小眉头问:“有趣吗?”
李淳风捋须道:“有趣,百家之说皆在其中,又自有一番特别的见解。”
李元婴便欢欢喜喜地抱着李淳风给的彗星记录和《论衡》和李治一起回去了。
李治道:“既然太史丞都说不要写这篇文章,要不我们就不写了吧?”
李元婴一开始是没想那么多,现在他听了李淳风的说法,也觉得怂恿李治去干这事不太好。李治一直是个乖宝宝,孔颖达他们对李治全都赞不绝口,突然让他写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确实不太好。
李元婴道:“行,不用你写了。”
李治看着李元婴抱着的记录和《论衡》,说道:“那我们把这些书稿还回去?”
李元婴道:“不写又不是不学,我还是要看的,你看不看随意。”他想了想,把今天带小萝莉们读书的任务交给李治,准备自己回去读《论衡》,顺便再研究研究彗星记录。
李治提出异议:“我可教不了你姝妹妹。”
李治觉得李元婴这小子学起东西来挺打击人的,什么学问都学得特别快,明明前两年还是白纸一张,现在读的书都快比他多了。最近李元婴带魏姝过来和他们一起读书,李治又受到另一重打击,这个小女娃年纪比兕子大不了多少,不管书法还是理解力都远比许多人强,一点都不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李元婴一点都不照顾李治的心情,还挺得意的:“那是当然,你看书都没姝妹妹看。这样好了,你问问姝妹妹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看《论衡》,这样我们就可以兵分两路,各学各的!”
李治点点头,去和城阳她们会合。过了一会儿,魏姝是过来了,但李治和城阳她们也一块来了,读书地点改成李元婴住的院子里,一拨人读“考试参考书目”,一拨人读《论衡》。
高阳对读书没兴趣,呼朋唤友打马球去了。
李元婴把分成许多卷的《论衡》分给魏姝看,两个人很快沉浸在这本全新的著作之中。
接下来几天,李元婴边读《论衡》边和魏姝讨论其中有疑义的内容,很快把多达好八十余卷的《论衡》全扫完了。
这本书不能说它是儒家的,又不能说他是道家的,只能承认它确实是李淳风所说的“奇书”。
书中所表达的观点,甚至和李淳风这个太史丞平日里干的事相背违:写《论衡》的是个东汉人,叫王充,他是个无神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