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若瑜小啜了一口茶,不过薛三爷已经成名,反而他还只是个小官,不过今年他去了一遭邑州,又写了折子弹劾林相,既有政绩,又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了,希望可以助他在仕途上再进一步。
心里正想着事,又听邻桌几人继续说话。
“薛三爷的事儿,咱们先别说了,近日咱们大周出了件大事,你们知道么?”身穿绿袄的男子低着头,说得神神秘秘。
一个八字胡的男子道:“你想说林相的事??”
绿袄男子问:“你知道?”
八字胡道:“丞相下了狱,要被处死了,这事儿,全京城谁不知道?”
袁若瑜放下茶杯,朝邻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上折子弹劾林相的当日,靖北侯也同时弹劾林相。他给了人证,靖北侯给了物证。
人证物证齐全,当真铁证如山,林庭训第二日就被定了罪,皇上念他多年勤于公务,留了他一条全尸,赐他毒酒一杯,不是明日也是后日,就该行刑了。
他想到在织云巷的民居里,林舒婉告诉他,他提供人证,自会有人提供物证的。
他的人证是林舒婉给他的,那靖北侯的物证又是哪里来的?还是说靖北侯本来手里就有物证,是林舒婉让他也在那天上折子弹劾林相。或者,林舒婉算准了靖北侯会在那天上折子拿出物证来?
那个女子……袁若瑜想起林舒婉坦然自若,却又巧笑嫣然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八字胡道:“那你知不知道林相家眷的事儿?”
“家眷的事儿?怎么回事?”另有一人问道。
“林相出了那么大的事,家眷都要收到牵连的,女眷是要充为官妓的,男丁是要没入践籍的。但是林相的家眷却没有事。”
“没有事?”
“没事,想要再做丞相家眷是不可能了,但也没有成了践籍官妓的,往后就同你我一样,都是平民百姓了。”
“皇上对林相的家眷网开一面了?这里面有什么缘故?”绿袄男子问道。
八字胡道:“是林相的嫡长女是用自己的功劳换的,说了起来这林相嫡长女也是个奇女子啊。”
”……”
“可惜了,若不是碰上这么个爹,这林相嫡长女不知要得什么赏赐,说不定还能得到个什么封号,说不定能御赐个什么好婚事。可惜摊上这么个爹,连官家小姐也做不得了。”
听几人说到林舒婉,袁若瑜又想起林舒婉说她自有自保之法的模样。
林庭训被定罪之后,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林舒婉用自己身上的功劳,换了自己和家人免受牵连。
可惜吗?袁若瑜脑中浮现出林舒婉那时淡笑的模样。她应该不觉得可惜,她大约根本不在意官家小姐的身份。
茶馆里人渐渐多起来。
时辰一到,“啪”一声惊堂木,整个茶馆安静下来。
袁若瑜邻桌几人不再说话,开始听说书,袁若瑜也把目光转向一楼说书台。
——
与此同时,林舒婉去了织云绣坊。
此时已是傍晚,绣坊的绣娘们已经收工,正在摆放绣架,收拾针线。
院子里郝婆婆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收晾晒的布匹。
听到敲门的声音,郝婆婆觉得心里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怎地还有人来绣坊。
“你们接着打扫,我去开门,”郝婆婆说了一句,便去开门。
打开门一开,见到笑盈盈立在门口的林舒婉,郝婆婆惊讶的张着嘴。
她一拍大腿:“林,林小娘子。”
她回头大嚷:“林小娘子来了,是林小娘子来了。”
郝婆婆年纪大,嗓门也不小,中气十足一喊,把绣坊里的众人都吸引到门口。
绣娘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院门口走,嘴里念着:“林小娘子啊。”“林小娘子回来了。”
林舒婉被众绣娘围在了院门。
绿珠第一个说话:“林小娘子,您来了啊,我们都挂念着您。”
郝婆婆道:“可不是,您的事儿,老婆子听说了七七八八的,林小娘子您也不容易啊,要是什么需要老婆子的,您尽管开口。”
“是啊,林小娘子,要是有绿珠可以使得上力的,您记得吩咐我,”绿珠道。
卢春燕拉着妹妹春妮,挤到林舒婉面前:“林小娘子,当初您救了春妮,现下,您若是用得上我们姐妹俩,就喊我们。”
春妮红着脸,点点头。
“林小娘子,辛苦了。”
“林小娘子,我们挂念你呢。”
认识林舒婉的绣娘,跟林舒婉打招呼,不认识林舒婉的新来的绣娘,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绣坊东家。
“劳各位挂念,我挺好的,”林舒婉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
“林小娘子,您这回来到绣坊里来,是来看看就走的,还是留下来?”郝婆婆问道。
“是啊,林小娘子,您还走吗?”绿珠问。
“不走,”林舒婉道,“我是绣坊的东家,日后不走了,留在绣坊和大家一起赚银子。”
“好,好,”郝婆婆道,“留下来就好。”
“有林小娘子在,咱们这些绣娘又有大银子赚了,”绿珠呵呵乐道。
“董大娘呢?”林舒婉问道。
“董大娘在两楼,我送您上去,”郝婆婆道。
众绣坊让开一条道,郝婆婆引着林舒婉穿过院子,上了绣坊二楼,董大娘的屋子。
董大娘正在落笔写字,抬头间,见到立在门口的林舒婉,手一顿,一滴墨汁滴在纸上。
董大娘浑然不知定定,看着林舒婉,定了几息,又惊又喜地喊出来:“舒婉。”
“董大娘,我回来了。”
董大娘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拉起林舒婉的手:“舒婉,你可算回来了。”
她把林舒婉拉进屋子:“你的事,你董大娘都听说了。你的身份,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还在心里埋怨你隐瞒,后来听到你的那些事……”
董大娘叹了一口气:“可怜见地,原本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女子命苦,不想高门大院里的女子一样也命苦。被人陷害,毁了名节,被休了,又被娘家嫌弃,这真是……林小娘子,你也忒不容易了,真是辛苦。”
“我无碍的,”林舒婉道,“我那些冤屈也洗清了。”
“可是……”董大娘道,“你原本是官家小姐,还是丞相家的,现在却……”
“高门大院的女子也不一定命好,人怎么活,都看自己个儿,”林舒婉道,“若是董大娘不嫌弃我这个罪臣之女,我便继续和董大娘一起经营织云绣坊。”
“怎么会嫌弃?”董大娘说道,“你能来,最好不过,现在绣坊生意大了,我一个人还真管不不了,生意上有不少事,我决断不了,都积累着,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你来了就好,有事咋们商量着来。舒婉,你是个有本事的,你来了,咱们绣坊生意肯定得好。”
董大娘接着道:“哦,对了,这段日子,绣坊赚了不少银子,我替你留着,就想着什么能给你。相府,我进不去,找不到你,只好先留着。我去拿给你。”
林舒婉按住董大娘的手:“这事先不急,我们先讲讲绣坊的生意。”
……
——
林舒婉在绣坊里同董大娘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渐暗,便同董大娘,以及绣坊众人告了别,回了织云巷的那间民居,画眉还在这民居里等着她。
走到院门口时,天边只剩下最后一道余晖。
就着昏暗的光线,林舒婉看到院门口立着一个人,高大挺拔,如雪中青松,远远的,他看着她。
第79章 第79章
“回来了?”薛佑琛大步走到林舒婉面前。
“恩,你来了多久?”林舒婉仰头问他。
“不久,我敲了门,你那丫头给我开了门,说你去秀坊了,我便在门口等你,”薛佑琛道。
“让你久等了,”林舒婉朝天边看看,西边儿,日头已全落,只剩淡淡云彩。
薛佑琛若有若无的勾唇:“不必说那么见外的话。”
“你来找我……”
“有事找你。”
林舒婉问:“是什么事啊?”
薛佑琛轻启薄唇,嗓音低沉:“婚事。”
林舒婉一怔,心跳突然加快了些。
薛佑琛接着道:“我自幼便和你定了亲的,是你母亲和我母亲定下的,彼时,你只有一岁,我也不过七岁。此前,我虽从未见过你,但一直知道自己是定了亲的,有尚未过门的妻子。”
林舒婉听他不急不缓的说着这些话。他声线低沉,像是多年陈酿的美酒。光线昏暗,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觉得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让人沉醉。
“你母亲和我母亲都已过世,但亲事定下了就是定下了的,”薛佑琛道,“当时,因为一场误会,你改嫁佑龄,如今误会解开,我自要重提亲事。”
薛佑琛见林舒婉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此前,你说,等林相府的事解决之后,再说你我之事,而现在林相府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我便来提你我这定下的亲事。”
林舒婉咽了口唾沫:“侯爷,我后来嫁了薛三爷,你我亲事也就作罢了,现在,你和我算不得定了亲的……”
薛佑琛凤眸一垂:“这庄亲事,本该是我的,你会嫁给佑龄,不过误会罢了,既如此,误会得解了……”
他抬眼,狭长的凤眸中流露出坚定而执着的神色:“亲事重归于我,有何不可?”
林舒婉想了想:“侯爷,你若是有空,我们进屋说话。”
她想同他好好谈谈。
“好,”薛佑琛颔首。
林舒婉带着薛佑琛进了院子。
这是薛佑琛第一次走进这个小院,他来了许多次,每次只在门口同她说话,这是首次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但打扫得很干净,角落里种着几株乔木光秃秃的,只待早春来临,好抽出新芽。
林舒婉把薛佑琛带进屋子,画眉见到林舒婉和薛佑琛一起进来,也不惊讶,给他们二人倒了茶。
屋子里光线更加不好,画眉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烛火摇摇晃晃的,屋子里一下敞亮许多。
“画眉,你同侯爷有些事要商量,你去隔壁耳房休息一会儿,”林舒婉道,她倒不是想隐瞒画眉什么,只是谈男女婚嫁之事,画眉在一旁听着,她会别扭。
“是,小姐,”画眉退了出去。
薛佑琛和林舒婉对面对坐着,烛火摇晃,两人的面对而坐的身影也在墙上摇摇晃晃。
林舒婉斟酌着开了口:“侯爷,我不想成亲。”
薛佑琛有些失落的垂眸:“是么?”
“恩,不是不想同你成亲,而是不想成亲,”林舒婉解释。
薛佑琛低敛的眉眼猛地抬起:“你是说,你不是对我没有情意,只是不想成亲。”
听明白了林舒婉的话,薛佑琛既是欢喜,又是疑惑。
今日之前,他是能感受到她偶然间对他流露出的情意,只她未明说,他也不敢肯定,时常肖想他和她两情相悦,也时常患得患失,如今得她亲口承认,心中自是欢喜万分。冷峻的眉眼也带上欢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