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赞同她的看法,宋余音深感欣慰,莹莹的眸子闪着波光,激动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轻颤,“我就说他是先帝,我的感觉不会错的!”道罢她又怅然若失,无法真正开怀,“可即使我们怀疑又如何?问他他也只会说是巧合而已,不管你问什么,他都能想出狡辩的答案,倘若他真的不愿承认,似乎说什么都没用。”
“需知百密一疏,倘若他真是先帝,总有一日会露出破绽,你不要气馁,也别逼他,慢慢来,我也会帮你,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总能找到让他承认的法子。”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坚持自我,有时候她也会感到迷茫,觉得自己这般固执似乎太傻,可又始终做不到真正放下,尤其是最近,每日都要面对他,每每瞧见时谦的面容,那熟悉之感就会越发强烈的轰炸着她,搅动心湖的春水,不断的荡起圈圈涟漪。
没人支持的坚持是孤独的,而今日照谦的这番话正如久旱的裂土逢见甘霖一般,给她带来了希望,指明了方向,让她重拾勇气,坚定的朝着真相的方位继续前行。
“多谢你鼓励我。”她是由衷道谢,照谦只觉这般郑重有点儿不习惯,无措的挠着耳垂讪笑道:“这不算什么,我就是希望你能达成心愿,开开心心就好。”道罢他又有些自责,“只是出卖了我师兄,他若知情必会揍我,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说好话,免我皮肉之苦。”
这个照谦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他师兄,宋余音忍笑道:“你师兄面上严肃,其实心挺软的,我觉着他平日里对你很关心,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凶悍。”
佳人一笑,如暖风拂面,在照谦的印象中,她总是怀揣着心事,神色凝重,难得见到她柔柔的笑颜,真如春花秋月一般,盈盈动人,有一说一的照谦坦笑道:“你笑起来很美,以后也要记得多展颜,不管他是不是你的故人,你都不能亏待自己,日子是自个儿的,唯有过得开心,才不辜负这人生。”
她的话很有道理,宋余音感触良多,心下宽慰的她郑重点头,“我会尽量改变自己的态度,不让这日子过得那么辛苦。”
话说开之后,照谦也就回房去了,宋余音也回到自个儿的房中歇着,反正时谦说了,中午她不必过去,可以歇一个时辰。
小憩了半个时辰,又闲坐了会子,她才起身去找时谦,但见他并未看书,而是在院中练剑,一圈福纹袖带将宽松的长袖紧束在手腕间,水色衣袍随着舞剑的动作而迎风翻飞,遥遥相望的宋余音瞧着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她才入宫,看到宣惠帝练剑忽生兴致。
宣惠帝看她满目好奇,问她可是想学,她羞怯的点了点头,“儿时我就想学,可大哥说姑娘家就该斯斯文文,练这些花拳绣腿会被人笑话,始终不肯教我。”
本只是说说而已,可宣惠帝居然说要教她,还将自己的剑递给她,教她如何正确拿握,如何出招。
手把手的教,他的人就在她身侧后方,说话间的气息不经意的洒落在她颈间,温和而又清朗的声音如金击玉震一般悦耳动心,虽贵为皇帝,可他耐心十足,一遍遍的为她讲述要领,帮她做示范,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一些简单的剑招。
后来的半个月,宣惠帝每日都会抽空教她,两人眸光交汇间,流动着脉脉情意。只是有一日,太后亲自过来看望皇帝,赶巧撞见这一幕,当即呵斥她不成体统,斥责她身为妃子不该在帝王面前拿剑,还命她跪在殿外,又带皇帝进殿去。
宋余音不晓得太后与皇帝说了什么,只晓得母子二人似乎起了争执,太后直训了他两刻钟才愤然离殿,临走前还以惑乱君心之罪禁了她的足。
一个月不得出门,她只觉无趣,又心生惶恐,想着宣惠帝怕是不会再理她,哪知某一晚入夜之后,他竟到她所居的宫殿来找她,还给她带了一把剑,说是之前的剑太过沉重,尺寸过大,不适合她拿,特地命人打造了一把小一些的,让她拿来练手。
那时的宋余音才知宣惠帝心里是向着她的,并不在乎他母后的态度,心下自是欢喜。
神思游离之际,一阵呼啸的剑风传至耳畔,宋余音惊吓侧眸,便见那剑尖横在她三尺开外之地,见尖上还横着一朵海棠花,正是时谦看她一直走神,才顺手用剑剜来花朵打她的岔,日头下的剑光反折映于粉嫩的花瓣上,锋利与柔和对比鲜明,目睹这一幕的宋余音不自觉的抬手,将花瓣取下,放在掌心。
收了剑的时谦看她一眼,淡声问道:“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若然欺瞒还不如不答,思量片刻,宋余音坦诚道:“想你。”
“……”正在洗手的时谦闻声惊抬眸,缓缓地望向她,还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可她就这般望着他,毫不羞怯,看样子应该不是他耳朵有问题。
虽说话是他问的,可她的答案这般直白真的好吗?心下微惊的时谦眉峰都皱在了一起,又觉得身为大男人不能输了阵仗,人姑娘家都不羞涩,他总不能脸红,得装作十分镇定毫无波澜的模样才对。
如此想着,时谦云淡风轻的回道:“我就在眼前,无需想念。”
然而她竟苦笑道:“我想的是曾经的你,那个与我坦诚相待,不会欺瞒我的你,而不是现在这个……将自己隐藏颇深的你。”
心,在那一瞬间被什么戳了一下,痛吗?他不知道,似乎已经麻木了,也无谓去争辩些什么,抿了抿唇,终是擦干了手,轻声敷衍道:“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低沉的声音如一颗石子砸在她心扉,疼得她顿感委屈,“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一直在瞒着我,没有与我说实话,徒留我一个人胡猜乱想,痛苦不堪!”
说出来她又能如何呢?对她有什么帮助吗?似乎并没有,只会令她更苦恼。紧攥着剑柄,时谦已不敢将目光落在她面上,就怕看到她那痛楚的模样会于心不忍,只怔怔的望着摆放在门前的松树盆景,喃喃低语,尽透无奈,“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活得更痛苦。”
“是否后悔那都是我的事,我又不会怨怪你,只求你告诉我真相,给我一个痛快!”
他那紧攥着的手指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关节滑动,面对她恳切的追问,他心底似有千言万语涌至喉间,想要脱口而出,可一想到后果,又犹疑着不敢迸出,最终还是悄然退回,窝在心底慢慢沉寂。
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宋余音难免失望,但一想到照谦之言,总算有所安慰,她得慢慢来,不能急于一时,一步步试探,相信终能看到他哑口无言的模样。
因着心中有事,宋余音时常做梦,以致于半夜总是惊醒,醒来觉着口渴,下帐倒茶润嗓之际,恍惚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曲调,她还以为是自个儿出现了幻觉,可仔细听了一会儿,那曲子依旧在吹奏,低沉幽雅的声调似乎是……埙声?
是谁在吹埙?在她的印象中,只听过先帝吹奏,难不成……是时谦?
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宋余音决定穿衣起身,也来不及盘发,只将长发松散的拢在后面,用红绳绑起来,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不至于被风吹乱,而后她便提着一盏灯打开了房门。
开门的瞬间,一阵冷风扑面旋来,冻得她赶紧将提灯的手缩进袖袍之中,又将领口裹紧,饶是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轻洒于地面,她也忍住惧怕,毅然循着曲调的方位前行。
路边树影斑驳,被风一吹,犹如群魔乱舞一般,风声拍打着枝叶,发出幽幽簌簌的声响,从未在夜间单独出门的宋余音难免惶恐,都不敢抬眼细看,生怕那暗影会勾起人的幻念,想象出一些可怕的东西来吓唬自己,忍着寒风的侵袭,她目不斜视的跟随声音而走。
当埙声越来越清晰时,那如泣如诉的声调听得她悲凉顿生,拐了个弯,才终于看到湖边立着的人影,纵使夜色朦胧,看不清脸容,只能依稀看到那人的轮廓,她也能凭身形断定,此人正是时谦无疑!
然而她还尚未来得及近前,就见那人猛然转身,手臂微抬,与此同时,她膝盖顿痛,似被什么击中,一个没站稳就歪倒在地,疼得她惊呼出声!
听见熟悉的声音,时谦这才反应过来,沿着小路急忙往这边走来,摔了一跤的宋余音拿不稳灯笼,那灯罩一倾斜,瞬时就燃了起来,被赶来的时谦迅速踩灭,周围再无亮光,只能借着昏暗的月色看清彼此。
“怎的是你?”他也是出手后听到声音才知是宋余音,膝盖被袭击的她摔倒在地,疼痛难忍,只轻嘶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愧疚的时谦当即蹲下身来,问她可是伤了腿,但见宋余音紧握着手腕,痛苦的摇了摇头,“腿应该无碍,就是手掌杵在地上,扭到了手腕。”
猛然倒地的瞬间若是用手掌支撑,估计会伤得很重,时谦颇觉自责,抬手去拉她。
手忽然被触碰,吓得她赶紧往回缩,然而他却握住了她手臂,说要帮她看看伤势。
第29章 我不要你抱
纵然心底已认定他是先帝, 可两人分别三年, 骤然这般接触, 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想躲,他却紧紧握着还提醒她不要乱动,“手腕有伤时最忌拉扯,只会更严重, 我懂一些简单的医术, 兴许能帮到你。”
这会子的确疼得厉害, 又是大半夜,找大夫也不方便, 不得已之下,宋余音唯有答应让他瞧一瞧。
她不再挣扎,他才好握住她手腕来回晃动,同时将手指移动着轻捏, 期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看她反应是否强烈,以此来判断她的伤具体在哪个部位。
这般认真的模样看得她心头微颤,纵使周围凉风流窜, 她也觉内心有暖流淌过。
当他按住她手腕那块凸起的骨头时, 疼得宋余音轻嘶出声,但也没敢抱怨, 心知是自个儿偷偷摸摸过来惹的祸,只得紧咬牙关强忍着。
眼看着她那双水湾眉紧蹙在一起, 他便能想象出她有多痛苦,可她的骨头似是错了位,他必须帮她复位,但又想着姑娘家胆小,说出来怕吓到她,也许她知情后会更紧张,于是他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大碍,揉一揉即可,你且忍着些,一会儿就好。”
她听着便以为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任由他捏揉,孰料轻揉几下之后,他竟猛然一用力,痛得她惊呼出声,冷汗直冒,“疼”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看她这般受罪,时谦心生怜惜,温言安抚着,“好了,没事了。”
说好的不严重,结果居然这么疼,然而她也只是红了眼眶,始终没哭,没有任何抱怨。
若他是先帝,她还敢向他撒娇,若是时谦,那她也不屑用柔弱来博取他的同情。
看她平静下来,时谦才扶她到一旁的石块边坐下歇一歇,顺便问她何故来此。
宋余音只道是被埙声所吸引,那会子只是猜测,现下亲眼目睹吹奏之人的确是时谦,她越发生疑,“你也会吹埙?”
夜色下她的双眸闪着柔亮的光,似疑惑,又似希冀,他明白她在怀疑什么,干脆主动交代,“卫平渊说先帝会这个,让我抽空练习。”实则他只是失眠睡不着,才会拿乐器排解心中的抑郁,正是不想打扰旁人才来到这后园吹奏,哪料大半夜的,宋余音居然会到此地。
“是吗?”他这个理由看似没毛病,可仔细想来根本经不起推敲,“埙这种乐器并不好学,最起码得几个月才能学有所成,听你吹奏的曲调,气息平稳连贯,不像是初学者,倒像是个老手。”
她就这般看着他,直指疑点,想看他被拆穿之后无所适从的模样,可她终究低估了他的应变能力。
面对质疑的时谦眼波平静的与她对视,并无一丝慌乱之色,“在道观之际师父曾教过我,许久未曾练习,倒有些生疏,小曲小调,难登大雅之堂,让姑娘见笑了。”
他的回答总是这般严谨,每当她提出质疑时,他都能找到借口,答得滴水不漏。宋余音已然习惯,也不再追问。
一阵夜风吹来,冻得她紧抱自己的双臂,时谦这才发觉她根本没披袍子,秋夜寒凉,她怎生受得?思及此,他当即将自己的袍子解下披在她身上。
然而她却不肯收,又将袍子取下还给他,“你不是先帝,无需对我关怀。”
心塞了一瞬,时谦默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反驳之词,“难道朋友就不能关心你?”
与先帝容貌相似之人,多看一眼还是会悸动,她又怎会稀罕与他做朋友?既然他不愿承认,那她也不想接受他的善意,倔强的独自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可刚迈步,这脚踝就疼痛难忍,害得她没站稳,倒向一旁,若非时谦眼尖手快抓住她臂膀,只怕她又得摔一跤!
心有余悸的宋余音不敢再乱动,时谦见状,心下莫名不快,“脚也受了伤,你还跟我说没事?这般逞强除了加重伤势以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说着就打算将她抱回去,吓得她一再推拒,不许他碰,羞恼斥道:“你作甚?不可乱来!”
心知女人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时谦也懒得与她废话,直接将袍子披在她身上,而后将她打横抱起。
骤然落入他怀抱,被夜风吹得浑身冰凉的宋余音只觉一阵暖意袭来,他身上有着被苏合香熏染的淡淡气息,缭绕入鼻,轻而易举就将前尘勾起。
即便时隔三年,容貌稍有变化,可轮廓依旧在,那面容不止相似,明明就是他啊!偏他就是不认,定要说自己是另一个人,那她也不要与陌生人这般亲近,一双手并没有将他圈住,反而使劲儿推拒,“你又不是先帝,这般抱我算什么?”这便是她恼他之处,从不肯与她说实话,却还要这般对她,这算是施舍吗?她才不要这种模棱两可的温柔,恼声推搡,“我不要你抱,快放我下来!”
任凭她再怎么推拒,他始终不肯将人放下,目不斜视的一直向前走着,“隔着袍子也不算挨着你,你放心便是,我才不屑占人便宜。”
根本不是占不占便宜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份,她心里窝着火,才不愿这般,被抱在怀里的她一直不老实的扭动着,“我一个人能走……”
原本她也不算重,时谦抱起她轻轻松松,可她这般挣扎,他还得紧搂着她,走起来难免吃力,声音渐沉的他正色道:“已然崴了脚,就不该再继续使力,万一伤势加重,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的愧疚她不需要,“我又没说怪你,是我自个儿崴伤的。”
“那也是我扔的石子打中你,我有必要护送你回去。”
感觉到她还在挣扎,他直接停下了步子,垂眸望着她,亮如晨星的眸子闪着毋庸置疑的光芒,严词提醒,“若非你受伤,我也不会这般冒犯,你该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而不是跟我使气耍性子。伤了腿受罪的还是你自己,旁人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