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移动时腿的确很痛,颠着脚应该也能勉强走回去,只是这脚终归要使力,怕是肿得更厉害。
细想想,他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她的确是在赌气,被戳中的她一时间找不出反驳之词,且她这人总习惯为旁人考量,感觉自己这般无理取闹似乎不大妥当,最终也就没再挣扎,懊丧的垂着小脑袋,也不愿圈住他,无处安放的双手垂落在自己怀中,尽显拘谨,任凭他将她抱回去。
进屋后,时谦将她放在帐边,嘱咐她先躺下歇着,他则去请大夫,却被宋余音给拦住了,“深更半夜的,请大夫不大方便,还是甭折腾了。”
纵然不方便也不能耽搁,“受了伤就得请大夫过来确诊,再开些活血化瘀之药才能有助于恢复。”
“无妨,手腕已被你复位,脚伤我感觉不是特别严重,先休息一晚,看明日是个什么情况,醒来再请大夫也不迟。”未免他再坚持,她又借口困乏想歇着,不希望他再耽搁。
听她说困,他也不好让她等太久,想了想,干脆与她商议,“那要不你将鞋褪去,我再帮你看看脚踝?”
一听说要看脚,宋余音立马面露防备之色,摇头连连,“万万不可,你我又不是夫妻,我怎可在陌生男子面前脱鞋袜?真的不是很痛,你快回去歇着吧!我也该休息了。”
她再三催促,时谦也明白姑娘家注重清誉,是以没再继续耗着,转身告辞,行至门口,他又道:“你且稍候片刻。”
宋余音不解其意,也不敢贸然脱衣,只坐在床畔静候,兀自猜测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没一会儿工夫,他已拐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瓷瓶,说是从道观带来的药膏,“既然你不想请大夫,那今晚先涂这个药膏试试,我也不便在你房中待太久,就不帮你涂抹,你自个儿记得上完药膏再睡,兴许能有缓解。”
一字一句,如春雨般缓缓落入她心扉,滋润她干裂已久的心田,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关怀,可在她听来竟是感触颇深,若他是先帝该有多好,若他愿意承认,她也不至于胡猜乱想,心无定所。
她就这般定定的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反倒把他给看蒙了,看她眼眶微红,似是泛着泪花,他还以为她很难受,忙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可是伤势太严重疼得厉害?”
察觉到失态,眼神慌乱的宋余音侧过脸去,不敢再看他,吸了吸鼻子,否认得十分干脆,“并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多谢你的好意,你赶紧回去吧!”
此乃她的闺房,他久留实属不妥,纵然担心她的伤势,他也不能在此照看,遂将药膏放在她床畔,又嘱咐她记得涂抹,而后才转身离开,帮她关上房门。
手持瓷瓶的宋余音轻轻转动着,看着上面所绘的兰花,心念微动,不禁在想,他应该还是关心她的吧?可这关心究竟是出于朋友之谊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若然他是先帝,那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关怀,可若不是,或者他不愿承认,那这关怀就无法让她真正开怀,只会让她觉得别扭和憋屈。
只不过手脚是自个儿的,不能因为赌气就不擦药,犹豫再三,她还是打开了盖子,为自己上药。
待一切忙完,又躺回帐中时,她只觉双眼酸涩至极,人也困乏透顶,没多会儿就入了梦乡。
以往清晨她都能自个儿清醒,碍于昨夜起身耽搁了许久,她今日才睡得沉了些,还是巧言进来唤她她才猛然醒来,才睁眼的她正在迷糊当中,抬手微掀帘,就见端着水盆进来的巧言将盆放在木架上,而后又过来将帐帘卷起,“奴婢服侍姑娘起身吧?大夫已然过来,就等着为姑娘您诊治了。”
“大夫?”猛然听到有大夫,宋余音还有点发懵,直至巧言说是时谦少爷请来的,她才恍然大悟,昨夜他就要找大夫,被她给拒绝了,想来今日他醒来便已派人去请。
原想着没什么大碍,可人既来了,她也不好让人跑空腿,便忍着困意起身更衣。
大夫来诊断后只道无甚大碍,嘱咐她近些日子需卧床静养,尽量不要走动,恢复得更快,左手手腕已然复位,只要别提重物即可。
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而后便告辞离去。
期间时谦一直候在门外,是以大夫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待人走后,这才进来探视,“既然大夫说不要走动,那你这些时日就静养着,无需再到我屋里。”
不去正好,她也懒得过去,整日的面对他,以致于心神不定,最后受折磨的还是自己,如今正好借着腿伤偷个懒。
正暗自庆幸呢!忽闻一道脆若银铃的声音自院中响起,仔细一听,宋余音欣喜不已,“是云琇!”
眼瞧着她立马起身准备去迎,时谦忙去拉她,将她按在床畔,不许她乱动,“你还有伤在身,坐着等便是。”
以致于云琇进门后就看到这两人在帐边拉扯的画面,笑容顿僵,不明所以,“呃……你们这是……我才几日没来,进展这么迅猛的吗?”
一句话臊得宋余音没脸见人,赶忙推开时谦扶着她的手,窘迫澄清道:“别瞎说,不是你想得那样。”
可她一着急就容易舌头打结,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幸得时谦较镇定些,不慌不忙地退后几步解释道:“她昨日受了腿伤,不宜走动,方才听到你的声音便忘了自个儿的伤,我这才上前相拦,卫姑娘万莫误会。”
一听说她受了伤,卫云琇再不玩笑,赶紧过去在她边上坐下,问她何故受伤,伤到何处。
时谦本想交代实情,宋余音抢先道:“是我自个儿走路不小心崴到了脚,大夫已来瞧过,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忧。”
实则是他手误才会害她受伤,说出来也无妨,时谦也不会推卸责任,却不知她为何要隐瞒,纵心底疑惑,她的目光也不曾落在他面上,且卫云琇又在场,两姐妹难得见面,定有说不完的话,他也不好在此打扰,很识趣的离开,好让她们单独相处。
宋余音还在奇怪,问她今日怎的得空过来。
“你呀!”云琇无奈地摇头数落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啊!你自个儿都忘了,只有我记得吗?”
经她提醒,她才猛然想起,昨日陈瑞英还过来给她送礼来着,一连串的事闷在心里,以致于她自个儿都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
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三年,犹记得在庵堂之际,生辰并不像以往在家时那般热闹,都只是煮碗长寿面罢了!渐渐的她也就不再当回事,是以今日是否生辰不重要,能与云琇相见才是她最开怀之事,一瞧见云琇那月牙般含笑的眉目,她这心里就莫名舒坦。
既是生辰之喜,午宴自是少不了的,云琇已然安排后厨备桌丰盛的宴席,这种热闹的场合怎会少得了照谦的身影?早已备好贺礼的他来送礼时发现卫云琇也在场,干脆也就不走了,留下蹭饭,众人皆在场,料想师兄不会说他什么吧?
时谦本不打算掺和,独自用膳即可,然而将近晌午之际,照谦居然过来请他。思及卫云琇也在场,他终究有所顾虑,“你也晓得我不喜热闹,你去陪着就好。”
师兄的性子他最是了解,若非情况特殊,他也不会过来打扰,“换作其他事我定不会强求,可今日是云珠的生辰,说起来她也帮了你不少的忙,为你讲解先帝的喜好,如此喜庆的日子,你若缺席,她肯定不高兴。”
这般笃定的态度倒让时谦觉得稀奇,“你怎知她不高兴?少我一个有什么所谓?”
“……”这话如辣椒般容易让人上火!应该不是他太暴躁,而是师兄不识相,“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有多在乎你,你是真的感觉不到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余音对他是什么感情,时谦没有仔细去思量,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纵使今日照谦提到,他也只会避重就轻,一句带过,“她在乎的是先帝,我是假的。”
“即便是假的,她也有可能喜欢你!”不是他想翻白眼,而是实在忍不住,师兄这无谓的态度,他一个外人瞧着都觉得着急,直叹可惜,“可惜云珠她瞧不上我,若然她对我有意,我定然舍不得就这般晾着她,连她生辰都不愿陪她吃顿饭。”
道罢他即刻转身,再不强求。
第30章 潜伏在先帝身边的女人
才行至门口, 忽闻师兄开口道:“你先去吧!我得更衣。”
照谦虽未回头, 那撇着的嘴角终于又默默上扬, 故作无谓的回道:“随便你。”
而后照谦先行,丫鬟已扶着宋余音来到桌畔坐下,大约过了一刻钟, 时谦才过来。
听到脚步声,时谦回头望去, 发现他还是方才那身浅葱色长袍, 并未更衣啊!所以他这一刻钟都在做什么?准备贺礼?
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俊眉秀目,一如玉树临风间, 又似芝兰凌山巅。那不怒自威的神态,看得卫云琇恍了神,忍不住侧首小声对宋余音道:“别说,他还真的挺像先帝, 越看越像,以假乱真也不为过。”
宋余音见证过太多小细节,是以她比卫云琇的感受更深刻,时谦岂止是像先帝, 应该就是本人才对, 否则之前的那些破绽都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不过他存心隐瞒, 她多说无益,也就只是笑笑, 并未再提那些反常。
午宴摆桌之前,卫云琇送上一对儿红纹石的耳环,说是姻缘石,“佩戴这红纹石能让你觅得如意郎君,寻得好姻缘。”
难道她的好姻缘不是他师兄嘛?云琇说这话似乎并没有考虑时谦的感受,照谦倒很想看看师兄的反应,果见他虽未侧脸,但目光却一直盯着卫云琇手中的耳坠,眉峰轻拧,估摸着有些介意。
将将道罢,卫云琇才又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呢!当下回望向时谦,故意将他,“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先帝,我姐姐再觅郎君实属人之常情,你也不会管的吧?”
虽说宋余音并无那个念头,但卫云琇此言倒让她生了好奇心,她也想听听,时谦会如何回答,八成会说自个儿管不着吧?
果如她所料,收回了视线的时谦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淡且轻,“这是她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那一瞬,照谦分明看到云珠的眸光顿时黯淡了下来,唇角还溢出一丝苦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很失望,照谦不禁扶额,暗嗤师兄根本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为打岔,他赶紧拿出自个儿备的贺礼,“云珠,这个送给你,小小心意切勿嫌弃。”说话间他已将盒子打开,原是一支竹节白玉簪,卫云琇见状颇觉惊讶,只因她曾听闻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后来一直居于道观之中,又怎会有这么贵重的簪子?
“吆!照谦你可真大方啊!这么一支通透的白玉芙蓉簪,莫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传家宝?送给我姐姐可是意义非凡呐!”
尴尬的宋余音面露窘色,小声制止,“云琇,甭瞎说。”
照谦也觉难为情,轻嗤道:“可别乱说话,不然她不肯收了,这不是什么传家宝,是我昨儿个特地去买的。”
单看那玉质,时谦便能估出个价儿来,“这簪子并非普通玉石,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你身上哪来这么多银子?”
他初来别院时,时谦曾给了他十两,但也不够买簪子,且他并无任何积蓄,那这簪子的来历就有些可疑了,是以时谦必须问清楚。
师兄再三追问,卫云琇也在旁加油添醋,躲不过的照谦只得说实话,“其实是我到赌坊转了一圈,手气还不错,赢了四十两,便拿去买了支簪子。”
听到赌字,时谦颇为震惊,当即变脸,恼声恨斥,“你居然去赌坊?咱们修道之人怎可沾赌?”
打从进了这别院,照谦就没打算再回去,自然也就无视自己本来的身份,“如今咱们都离开了道观,不算道士了吧?”
“那也不能去赌,那种歪门邪道绝不可沾染!”一提起这个,时谦那原本温默的面色瞬时变得严肃起来,照谦最怕他师兄这幅神情,幸得有人在场,他才敢小声狡辩一句,“我只是偶尔去一趟,也不是日日待在那儿,师兄你别这么紧张嘛!”
“那也不可!赌博这种事,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侵蚀人的意志,开始都觉得无伤大雅,待到上瘾之际,戒都戒不掉!”若非这次卫云琇起了个话头,只怕照谦仍不肯说实话,时谦不晓得也就罢了,一旦知情,绝不允许他这般放纵自己,当下撂了狠话,“总之往后你都不能再去赌坊,若再去一次,咱们就断绝师兄弟的情分!”
此言一出,照谦再无嬉笑之色,只因他很清楚,师兄没在开玩笑,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为缓解这窘态,卫云琇左看右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打岔道:“打发光阴而已,没那么严重吧?我家那些表哥很多都会去赌坊呀!”
时谦之所以反应这般强烈,正是因为他了解照谦的家事,晓得年少的照谦何故来到道观,但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也不好揭人伤疤,只一句带过,“你不懂赌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看似无谓的小习惯,很少可能毁掉一个家!”
即便他没讲明,宋余音也能猜出个大概,眼瞅着照谦垂眸不语,将手指紧紧蜷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她于心不忍,在旁宽慰道:“虽然你师兄严厉了些,但我也想说,那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输了都不开心,赢了也不踏实,需知这世上根本没有常胜将军,还是得脚踏实地,赚来的银子才能心安理得。”
师兄总是那么凶悍,不似云珠说话那般温和,即使劝阻的话,也是温言软语,让人听着不会心生排斥。心下稍慰的照谦点了点头,诚挚应道:“我记住了,听你的话,往后再不去便是。”
会心一笑,她又望向时谦,不希望他们两兄弟有什么隔阂,“不都说寿星最大吗?看在我的面上,你就不要再给照谦摆脸子了,他已知错,往后会改正的,是吧照谦?”
心知她是在打圆场,照谦赶忙接口道:“是啊师兄,我以后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你就别再跟我置气了成吗?”
他也只是不希望师弟走上弯路,才会这般严肃警告,既然照谦已做承诺,那他也不会再斤斤计较,当下软了语气鼓舞道:“如你这般武艺高强的少年,走正途报效家国,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千万别做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把话说开后,众人也不会觉着压抑,宋余音总觉受之有愧,打算把东西还给他,“这跟簪子太贵重,你还是拿去退了吧!”
“哎!别啊!这可是我挑选了许久的,不能退,”为了让她收下,照谦借口道:“赢来的银子必须要花掉,否则放身边会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