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被广泛使用的交流电是50赫兹，凉亭的灯自打开后，每秒钟要闪50次，是人眼感受不到的频率。
党一却似乎能看到光线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眼前人也是明明亮亮，带着好看的闪光。
在极近的距离下，她看见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长而卷翘，是很多女生梦寐以求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脑袋后仰，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接着挪挪石椅，与丁一凡保持半个手臂的距离。
“抱歉，写东西写太久了，姿势下意识会动，没注意到你在旁边。”
她以为是她写着写着往他的方向靠过去了。
丁一凡低垂着眼，睫毛覆盖住眼窝洒下一层阴影，晦暗不明，让人辨不清神色，只依稀看见放在桌沿边的修长指节紧扣了些，手背隐隐透出青筋，好似在忍耐什么。
说话声音很低，带着些许喑哑：“没事，继续吧。”
党一没多想，点了点头，接着说没讲完的动词不定式。
丁一凡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慢慢握成拳，又一点点松开，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刚刚脸颊被那方柔软温热贴上时，身体下意识战栗了一秒，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闪的速度太快，他还发着怔，没抓住。
“to有两种用法，第一种是作为不定式，后面直接跟动词原形。第二种是作为介词，后面接名词或者动名词，就是tobe或者todoing……”
党一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便也没再细想，低咳一声，清空脑内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辅导书上。
。
（一）班教室。
离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大家安静地看书做题，互不干扰。
无心学习如邹扬，虽然把手伸在桌子下玩着手机，也都全程静音，没发出声音。
前门被人从外推开。
Miss。邢倚着门框，抱手看着众人：“老师要占用大家十分钟时间，讲一道再简单不过的语法题。”
“都拿出这次的期中考英语卷，翻到单项选择题，第三题。你们班这一题的错误率是89.5％，48个人，就5个人做对了。”
台下一片吸气声。
Miss。邢款款走向讲台，在黑板上划了一条直线，标明“过去”、“现在”、“将来”，再将第三题的对话照搬上去。
“这段对话的意思，小明先说我又失败了，我真该努力学习。接着小红说但是你并没有这样做。很难翻译吗？不难吧，这种对话是初中生水平了。”
Miss。邢说到最后，声音拔高了两度，觉得自己太过激动，又冷静下来，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意思看不懂也没关系，我们看四个选项，看选项也能看出这是一道分析时态的语法题。”
台下有人小声答：“看不出，当时没时间想这么多。”
Miss。邢当做没听见，接着在黑板上划重点。
“第一空，是小明要表达与过去事实相反的愿望，是虚拟的，所以用过去完成时态表虚拟语气。第二空，小红在陈述过去的事实，用一般过去时态。”
“这么简单的一道题，43个人做错，你们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教学水平。”她扔下记号笔，大力拍黑板：“邹扬都做对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做错的？”
“老师，我做对是因为抓阄抓到C，”邹扬出声解释：“我其实并看不懂。”
“我没指望你看懂了，你能把had认出来我就很满意了。”Miss。邢嘘了他一眼，接着说：“这节晚自习我跟你们刘老师申请补上英语课，就练过去现在将来时。”
她让课代表把她打印出来的二十道题发下去。
“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下课，我今晚不睡了都会把它批完，明天统计正确率，低于80％你们这周的体育课就改成英语课。”
台下一片哀嚎。
“老师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就一次考试失误而已！”
“高二下学期每周本来就一节体育课了，Miss。邢你行行好，别打它的主意。”
Miss。邢全当没听到，微抬下颌，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看到有两个空位，脸一放，沉声问：“谁没来上晚自习？还玩集体逃课是吧？刘老师放心你们，不过来盯着，你们就偷懒是吧？班长，点点你们班的人数，看是少了哪两个人。”
她边往台下的空位走边不满道：“连最简单的语法题都能错得一塌糊涂，居然学习态度还不端正，不学好。”
肖晟：“不用点，就是少了丁一凡和党一。一哥一姐出去上小课了，经过班主任允许的。”
陆译补充：“党一最近开始给丁一凡辅导语法，在教室担心打扰大家学习，所以另外找了地方。”
Miss。邢：“……”
邹扬抓阄一次性搞定了二十个题，说：“老师，第三题一哥和党一同学都做对了。”
他借两人的卷子对过答案。
Miss。邢脸色变了几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党一同学考虑得很周到。这一次丁一凡同学英语成绩进步明显，期间党一同学功不可没，这就是同桌之间互帮互助的好处。”
台下有同学小声嗤她：“您刚刚还说他们集体逃课，态度不端正……”
“丁一凡和党一同学不是逃课，他们是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去了。”Miss。邢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们要是喜欢英语，也可以去做。”
后来下了晚自习，邹扬几人回到宿舍找丁一凡吃鸡时将这件事顺口说了，尤其是重复Miss。邢最后的那句话时，演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
“一哥，你真的变了很多，连Miss。邢都觉得你跟党一妹子学英语是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丁一凡：“……”
手一抖，本该扔向对面玩家的手。雷砸船上了。
船沉，团灭。
丁一凡手机一放，准备上床睡觉。
“说好的每日一吃鸡，这一局才玩了十分钟不到，鸡屁股都没捞着，就不玩了？”邹扬一脸痛心疾首：“一哥，你已经抛弃了我们友好的倒数三口之家投奔党一妹子怀抱，现在连睡前吃鸡的机会都不给我们了。”
肖晟配合地双手送上水：“兄弟，眼皮子太干了，上点眼泪。”
丁一凡垂眸沉默了几秒，再抬眼时，眼中一片淡然：“演完了？完了就关灯睡觉，我困了。”
。
周五班会，刘世新开门见山，让大家商量五四红。歌会表演什么节目。
这是大家在庆北参加的最后一个集体活动，之后进入高三，全体学生便将全部跻身于高考题海战术和竞赛、大学自主招生、留学申请等等诸多为自己的未来而拼搏的项目中，很多时候一个班都聚集不起人。
刘世新向来注重班集体的凝聚力，这一次也希望所有一班人都能集思广益，一起想出个好点子。
“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感和心意。上次校庆的节目都是老师想的，这次就全部由大家出招，老师在边上打配合就好。最新流行的红。歌也可以，老师不会可以学，要符合五四节的气氛。”
庆北惯例，五四红。歌会这类庄严的节日典礼，班主任要和班上同学共同表演。
他话说到这份上，表现得相当有诚意了。
台下众人配合地想了几首歌出来。
从最广为流传的《歌唱祖国》、《团结就是力量》、《让我们荡起双桨》，到稍微小众一点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应有尽有。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意见总是没法统一。
要么嫌太烂大街、没新意，容易跟别的班撞车，要么就是觉得太难唱、练起来费劲，觉得时间不够。
刘世新看大家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终是忍不住敲了黑板：“大家别吵了，投票吧，就选票数最多的那首。”
最后选出一首听着更小众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选它的理由很简单——方便做阵型。
12个妹子是中心的花蕊，剩余男生就是花瓣，到时候唱到“桃花映红了姑娘的脸庞”时，男生们集体蹲着，渲染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效果。
刘世新对这个方案很满意，一脸欣慰的笑：“到时候我让你们师母过来给搭把手，给大家化妆，就画网上流行的那个什么桃花妆。”
女生们连连摇头摆手：“老师您别麻烦师母了，我们自己能画，只要统一口红和眼影的色系就行。”
男生们跟着喊：“老师我们就不用了吧，我们素颜上阵，衬托妹子们的美。”
大家都是经历过幼儿园被老师点美人痣、画大坨猴子屁股腮红的人，对在校老师的化妆技术深以为不然。
男生女生都在激动地表示拒绝，唯有坐在后排的一对男女同桌，俨然跟众人不在一个频道，一个冷漠脸，一个淡然脸。
淡然的是党一，她对这类集体活动都属于任务式表演，有需要她的地方她就上，不需要她的时候她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丁一凡则是自有人提出《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时脸色便不愉，等刘世新说起那个花蕊花瓣的队形变换，他周身的温度更是降至冰点，让旁边组的肖晟忍不住打着颤摸了摸手臂。
“素颜绝对不行，至少得打个底。”刘世新摆了摆手，安抚道：“你们要相信你们师母的化妆技术。我跟她刚谈恋爱那会儿，她就喜欢琢磨化妆了，技术出神入化，人送外号日抛脸，就是说她每次换个妆容都认不出人。”
大家沉默不语。
刘世新：“那就这么决定了，孙娟找时间带大家一起练习，老师有时间也会加入。”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还少了一个在前面指挥的和领唱的……”
刘世新看了一圈班里人，大家纷纷低头回避他的目光。
目光落在后排一对身型相称的同桌身上：“党一、丁一凡，就你俩吧，名字搭，站一块也挺像模像样的。”
党一没有意见。
丁一凡默了一秒，也跟着点了头。
刘世新宣布下课。
邹扬：“一哥不是一直讨厌红。歌会吗，怎么一下成指挥了？”
肖晟：“你知道个屁，党一妹子在旁边当领唱，这叫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哥跟五四红。歌会以及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渊源，看过《小仙女》的小可爱务必装作不知道，毕竟是个黑历史……
第二十八章 真香第十二天
班会是最后一节课，上完便是学生的自由时间。
周五高一放学，高二和高三的学生都会趁这个时候外出吃饭，或者挤时间跑网吧打两盘游戏过过瘾。
丁一凡一般会先在惯去的那家火锅店吃了饭，再去网吧带邹扬他们开黑。
刘世新晚自习不会来班上，他们可以一直打到十点再翻墙回学校。
火锅店包厢。
邹扬和刘星宇比赛谁吃花生米吃最快，陆译给肖晟解释氧化还原反应，丁一凡，一言不发。
他还在试图回忆，厘清到底是什么，让他跟五四红。歌会至今还纠缠不清，甚至，还当上指挥手了。
当然，他答应当指挥手是因为党一。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班的指挥手和领唱，应该是一对。
或者是同桌，或者是情侣。
党一成了领唱，为了不让别人成为指挥手，只能他上。
但他又是真的讨厌五四红。歌会。
因抵触而产生的讨厌情绪。
。
丁一凡跟五四红。歌会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他休学打职业电竞之前。
当时也是高二。
理科班的班主任多为男老师，男老师多不会化妆，丁一凡那时候的班主任张建达尤为其人中翘楚。
张建达教学经验丰富，化妆经验为零，但他愿意学习。
别的男老师可能对化妆的定义就是用粉底涂满整张脸，再画一个烈焰红唇。张建达通过自学，还知道要化腮红和眼影。
于是红。歌会当天，丁一凡所在的高二理科（九）班，脸上的妆容相当完整，从隔离到定妆喷雾一个不落。
女生们还好，底妆都是自己本来就画好了的，只不过为了统一妆容，重新补了口红和眼影，以保证色系跟男生们一致。
而男生们……
整齐划一的大白脸，仿佛一张嘴就能掉一地粉。
眼影还好，文娱委员帮忙挑的大地色，虽然刷了太多晕染不开，也没有显得太突兀，因为腮红和口红的存在感已经超越了所有，尤其还有额心的那一点美人痣，相当有辨识度。
俗称，猴子屁股脸，就是以前幼儿园文艺表演时老师会给小孩子们画的那种大花脸。
大家上台演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时，还有花开花闭的队形变换。
丁一凡因为五官脸型优越、身型出众，被委以重任，是站在最中间的花蕊。
别人是猴子屁股脸，他多一个称号，叫美猴王。
这一段历史，被丁一凡尘封已久，甚至连当时的一中人都没留存照片。
久而久之，便被众人所遗忘，只有对红。歌会的抵触还深刻在潜意识里，提醒着丁一凡那一段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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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城一中没能逃过《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转眼又在庆北跳进了《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大坑。
都有“花”，表演队形时还都得开花。
只不过角色还是有些变动，这次丁一凡成了指挥手，不用当花瓣，更不用当花蕊。
但被猴子屁股脸支配的恐惧依旧历历在目。
刘世新拍着胸脯跟大家打包票，说师母一定会好好画舞台妆。
别人相信，丁一凡不敢信。
刘世新对早恋的态度跟张建达空前一致，平时说话的风格也都类似，想出的“开花”方案还差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