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顾客一个个离去,她收拾了东西就要关门,手指落在柜台上那本仓央嘉措的诗集,忽然一个念头就蹦了出来。
他受伤休养,也许,她可以去看看他。
哪怕作为朋友,去看看总是应该的。
心底里另一个小人又是跳出来揪扯着告诉她,她的喜欢还不纯粹,不真诚,不够力度。既然她还不能答应他,这样跑过去是不是不好?
余安安正纠结着,忽然望见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走进店内。
她正要开口说,“抱歉先生,我们要关门了。”目光下移,就望见他怀里抱着的花。
是情人草干花。
她愣了一秒,那人就走到近前:“余安安小姐是吗?”
“呃?”余安安忙道,“是,是我。”
“这是我们董事长让我送过来的花,”男人将手上的花递到她的手里,一面恭谨有礼道,“董事长交代过,这上面的卡片,请您一定要看。”
“额,好的,谢谢你!”
余安安完全愣住了,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她拿过卡片,瞧见上面是略有些虚浮的笔迹。
他写道:安安,我有点疼。
那个“疼”字的最后一笔,甚至扯出一道多余的线来。
第22章
揪扯的天平顷刻偏向了另一端, 余安安收拾了东西便启程前往东郊。
东面靠海, 越是往前走, 咸湿的海风味道愈是愈浓。余安安脑子愈发是清醒,却也没生出退意。
她想去看看他,便是冲动些也无妨。
门铃响起的时候, 白慕阳利索地翻身跳下床,结果扯到伤口, 疼得面目都有些狰狞。然而, 通过电视屏幕上显示的画面, 他知道来人是谁,便竭力忍住那股痛意, 大步向外走。
走了半步,忽然又撤回身,重新趴回床上,而后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另一端很快有人接听。他闷着嗓音, 声音也是虚浮着:“安安,你怎么来了?”
余安安晓得他能看见她,知道是她来。这些也不过是基本的安保措施。
“我来看看你。”她到底是莫名生出些心虚来。
白慕阳的唇角扬啊扬,最后克制住, 继续闷声道:“我不大方便起来, 你摁密码进来吧!”随后告诉她几个数字。
余安安进来后,换了拖鞋, 靠近他的卧室,瞧见门虚掩着, 敲了两下,听得里面的人道“进来吧!”方才推门而入。
男人趴在软软的枕头上,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唯有脑袋露在外面。可那头顶的发乱蓬蓬的,一眼便看出是睡了许久的形态。
只是余安安瞧着他那般模样,是与往日慵懒贵公子不同的随意懒散,她莫名就生出些亲近感。
白慕阳勉力直起身子要同她说话,却是揪扯的眉目紧蹙。余安安忙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而他微微侧着脸,两人平视着。
“换药了吗?”余安安看一眼他的后背。
白慕阳下意识摇头,可他本就靠着枕头,因而只是头发晃了晃。
“怎么不叫医生过来?”她蹙着眉,心下揪着。
白慕阳凝着女孩满眼心疼,一颗心暖洋洋的,愈发是压着声音作出一副小可怜的姿态。“睡得太久,忘了。”
余安安轻叹一口气:“那你能坐起来吗?”
白慕阳迟疑了下:“能。”
余安安便知道,他凭自己的力量起身多半有些艰难,慌忙自个先站起身,而后搀住他的手臂,用着最大的力气扶他起身。
他下身穿了条灰色的睡裤,身上裹着她给他包扎的一层层纱布。
女孩清新的气息陡地掠进鼻尖,他的手下意识伸了伸,差一点就要拥她入怀。可他装了这份虚弱,不得已只能紧握住拳,竭力克制住来自身体本能的冲动。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他不停地告诫自己。
余安安坐于他身侧,小心翼翼地给他将纱布一层层拆开,拆到里面的时候果然瞧见有血渗出来。
大约是察觉到女孩的身子抖了抖,白慕阳微微偏过头:“怎么突然过来了?”纵然,他那束花和那一声示弱,都是希望她来。可她真的来了,那欢喜仍是巨大地湮没了他。
余安安专注于帮他拆纱布,怕弄疼了他,一时没有回应。
白慕阳又道:“不放心我?”
纱布拆完,余安安再一次望见他后背的一大片辩驳,那些旧的新的伤痕,她都不敢想象,到底该有多疼。
她嗓音微哑:“我是不放心伤患。”
身前的人却是倏然笑了:“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
他猛地转过身,无可挑剔的面目陡地放大在眼前。她下意识僵住,他的鼻尖却是已经贴着她的鼻尖,轻轻摩挲着。
余安安忙后撤了些,咬着唇:“不许得寸进尺。”
白慕阳低低地笑:“我得过寸?”
“昨天晚上你……”余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白慕阳见她脸色泛了红,终是忍住,而后转过身:“上药吧!”
余安安帮他上完药,慌忙站起身,自觉地就保持了安全距离。
“你吃饭了吗?”
白慕阳微微摇头,又是小可怜模样。余安安瞬间觉得,方才他的逗弄不过是她的幻觉。“我一直睡到傍晚。”他嗓音闷闷地。
“那我去做点。”余安安说道,随即出门进了与客厅相连的厨房。
白慕阳拎了衬衣披在肩上,正要走出去,忽然听到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你冰箱里东西挺多的呀!你想吃什么?”
白慕阳蓦地僵住,这情形像极了他仅存的记忆里。妈妈在厨房,问在外面的爸爸和他想吃什么。
这一刻,余安安像是一个妻子。
白慕阳愣了愣,随即松一口气。他从没有做饭的习惯,但负责家务的阿姨,的确会定期帮他更换冰箱里的应季食品。
幸好是前两天才换过。
若不然,他怕是也吃不到她做的饭了。
但她这样问,他走至客厅,方才脸色微微沉着,声音又是低低地:“没什么胃口。”
余安安刚把围裙系好,遂隔着台子站到他面前:“没胃口也要吃点,我给你煮碗粥吧,再炒两个清淡点的菜。不过我的手艺一般,你将就点。”
说完,白慕阳终于勉强垂了垂头。
然而在她转过身后,他却还是忍不住眉眼里都是笑意。
将就?
她从不是将就。一直是最优解。
余安安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忙碌,白慕阳便始终在一侧站着,他忽然惊觉,他热爱这样的烟火气。从前生死不论的那个人,突然热爱人生了。
浓粥的香味缓缓飘来时,白慕阳转身看向一旁的餐桌,那桌子好看,做摆设用合适,但用来吃饭,两个人距离太远了。他过去调整椅子的位置。
余安安这边得了个空隙,一扭头就望见他正来回走动,忙道:“诶,白慕阳,别动!你就在那坐着,别乱动了。”
她在担心他的伤,在心疼他,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考虑到他,怕动了又扯到伤口。
白慕阳身子微僵,薄薄的唇瓣紧抿着。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翻山倒海而来。末了,他转过身冲女孩温柔地笑起:“好,我不动了。”
他坐下,另一张椅子就摆在他的九十度角。两人对折坐着,而不用隔着很远,非要面对面。
女孩很快端了两盘清淡的菜上来,粥也是不同的两碗。
“怎么是两碗?”他明知故问。
余安安解了围裙,在他安排好的位子坐下:“你挑一碗,剩下的是我的。”顿了顿,又是补充,“哦,奶奶不在家,我也省得回去再开火了。”
白慕阳眉心一跳,随即敛下那一丝意外:“那你今晚……”他的眸子配合着亮起一簇火焰。
余安安虽不经情-事,但也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他却是怕她误会了一般,赶忙画蛇添足:“太远了,你回去也不大安全。”当初为了距离爷爷的住处远一些,特意买在了这里,结果,距离安安也这样远。
余安安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氤氲的热气愈发热烈地冒出来。她头也没抬地回他:“远是客观原因。”
白慕阳道:“主观我是伤患。”说着,便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余安安本是心疼他,看他特意作出这幅模样,不由得笑了:“白先生,这可不是你的人设呀!”
白慕阳抿了抿唇,他也没成想真的让她留下,只是忍不住想逗一逗她,结果被人反击。不由得故意垂下眼,闷闷道:“我是斯文败类我知道。”
余安安笑得愈发是灿烂:“你家庭医生呢,打电话让他过来守着你。”
“家庭医生是个女人。”
“那更好,女人细心些。”
“你就不担心?”他挑眉看向她,全然不觉自己就快要触到雷点。
余安安轻轻呵着气,喝了一口粥,懒懒地瞥向他,话语里又不自觉带了丝娇嗔。“人家是医生,有自己的职业道德好吗?”
白慕阳顺口道:“那也不耽误她喜欢我。”说完,蓦地瞧见女孩脸色微变,赶忙解释,“王阿姨一直挺喜欢我的。”
余安安那股子可察觉的醋意还没冒出来,就被摁了下去。但白慕阳突然开始盯着她的碗,“我想喝你那碗。”
余安安这一口粥刚咽下,忙站起身:“锅里还有,我去帮你盛。”
结果,等她回过身,就瞧见白慕阳若无其事在捧着她的碗在喝。
余安安走过去将新盛好的碗搁在他手边,到底是忍不住开口:“这样不卫生。”
碗里的粥去了大半,他方才放下碗,煞有介事地盯着她,眸子带了一层深意:“安安,你说,他们做情侣的,还有做夫妻的,在某些事上可算是卫生?”
余安安愣了愣,便是意会过来。
同用一个碗便是不卫生,那……接吻呢?
然而,他这话带些颜色又说得极其隐晦。余安安懂了,又不好说懂了然后反驳。只好脸颊微烫,就着自己新盛的碗,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吃过饭,余安安收拾好桌子便是赶忙走了。
白慕阳站在门口,看着那辆白色的车子在眼前渐渐消失。
他的神色终于也一寸寸暗下来。女孩来这一趟,是他心之所愿。但她也曾提及,“奶奶不在家。”
他拿过手机打给时延:“查一查柳夫人这次去哪了?”
“又出去了?”时延亦是惊异。原说刚回来不久,且是孙女的生日刚过,确然不该这个时候又出去玩。
即便,这便是她往日的风格。但这一次,却也是有一丝不寻常了。
白慕阳瞳眸眯了眯:“找到后,让人跟着她,别暴露了。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好!”时延顿了顿,又道,“余安安没有异常?”
“没有。”白慕阳蹙着眉,心中划过一丝隐忧。“我忽然想到,有些事她知道,但未必知道的这么清楚。亦或,是刻意不去看。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每次同他提起柳夫人,都是真正的亲昵。
若是真的知道些什么,情绪合该有些变化。
第23章
次日。
时延便拿到了准确的信息。
然他一个电话打给白慕阳, 语气却是不大好。白慕阳没在意, 只叮嘱他, 让人小心跟着。
“还有一个人,也快找到了。”
白慕阳坐在桌前,眉心一蹙:“姜耀宗?”顿了顿又道, “快要找到?”
“柳夫人要找的这两个人不在一处,但也距离不远。我们的人率先找到, 你看, 要不要给柳夫人提供些信息?”
“不!”白慕阳迅速否决, “这些事,我知道归知道, 但不能参与,也不能影响事情的变化。否则……”
“否则余安安那里你不好交代。”时延截断他的话,转而道,“你倒不如提前告诉她。”
“提前告诉她, 那我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他的人设可就立不住了。
“你知道的还少?”时延冷冷道。
白慕阳终于察觉时延的不对劲,这几日他的心思一直挂在余安安身上,时延惯常就是这个语调,今日才察觉得慢了些。
“你怎么回事?”白慕阳起身站到窗前, “谁招你了?”说罢, 忽然想到能令时延情绪明显起伏的大约也只有那一个人。
然时延自不会说,头一晚, 他接到一个越洋电话。他接听后,说了一声“喂”, 另一端却是始终没有声音。
分手后,他一直没有去关注时芸的状况。但那一通电话,他确信是她。
时延停顿片刻,转口道:“你什么时候来上班?时间久了,老爷子那里可是瞒不住。”
白慕阳轻飘飘的给他驳回去:“有什么瞒不住,往常不也是要休息几天。”
时延闷了闷,不吱声。
“对了,”白慕阳忽然又想起,“柳夫人找的那两个人,是个什么脾性?”
“不是省油的灯。”顿了顿,又道,“寻常女孩子应对不了。”
白慕阳倒是不以为意:“是省油的灯也没用,柳夫人找了大半辈子,总算是得偿所愿,自然要给他们最好的。余安安自然也就被抛弃。”
时延没再多说,同样是孤儿,余安安已经幸运很多。即便是将来又成了孤儿,这二十年也是她赚来的。至少,对比白慕阳活得这么悲惨,已经是幸运至极。
……
另一端,余安安照常上班,只是每每瞧见柜台上的情人草干花,就忍不住要扬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