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一个眼神扫过去,那手下立时又接了杯温热的递到余安安手里,她仰起脸微笑着谢过,叫距离她几米远的宋景愈是不解。
被绑架者做到余安安这个份上,可是极其少见了。
尤其,电视上那一堆惨白的脸,也不知道用了几层滤镜几层磨皮,怎么看得下去?
余安安其实也有些看不下去,但一时间也不知道看什么,便随意找了个现代剧看。
她盘腿坐在垫子上,身子靠着一旁的沙发,脑袋微微歪着,连恭敬站着的宋景的手下都觉得这位余小姐未免太惬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老大的女朋友呢!
像是为了契合那手下的脑洞,电视剧开始了不过十分钟,忽然就进展到主角表白的阶段,女主羞涩的应了,转而便是缠绵悱恻的亲吻。远景也罢,远景了几秒钟,便切了近景,两人的唇瓣细细厮魔着,连滤镜都附和着换了粉色。
余安安瞧着本觉得没什么,但想起这房间里还有几个陌生男人,赶紧换了频道。
这次是个破案的刑侦剧,画质不错,也没有好几层滤镜,是她平时会看一眼的类型。
只是,偏巧就是个绑架的案子。
宋景瞥了一眼电视屏幕,忍了会儿见余安安并没有换台的打算,到底是站起身,拿过她手中的遥控器关了,转过身冲那手下道:“去给余小姐买几本书。”之前余安安在白慕阳名下书店工作过的事,他是知道的。
书买来后,余安安挑了一本,便捧着书坐在了高大的落地窗前,这间总统套房设备还算不错,尤其窗前的这个纯透明吊椅,像是半圆的玻璃球,她极其喜欢。
她坐到上面,专注地看书。
眼见得炙热的阳光渐渐消减,整个房间寂静得仅有余安安偶尔的翻书声。宋景头一回觉得,这空寂能杀死人。
他大步走去,站到余安安对面,一句话将这寂静打碎。
他道:“余安安,如果他不来怎么办?”
“他会来的。”余安安头也不抬道。
“如果不来呢?”宋景坚持。
余安安的嗓音依是懒懒的:“没有这个可能。”
她的自信令他不悦,宋景忍不住冷哼出声,双手环胸晲着她:“我倒是不知道该说你自信,还是说你傻。”
余安安的目光终于从书册上离开,她抬眼看向他,眸色依旧是镇定:“如果你的确是开了太过分的条件,他是有可能不来。每个人都有不能失去的东西,那东西重过爱情。”余安安可以想象,也可以理解。
“嗯……”宋景沉吟了下,终于是对她的反应满意了些。他眉梢挑起,“我自觉不是太过分,但是,足够令他犹豫。”
他轻笑着,像站在高处看一个可怜人一般:“余小姐,我看你还是做好他不来的心理准备,对于男人来说,有很多东西都比女人重要。况且,以他如今的身家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是重要,但不知道有没有重要到让他选择你?”
他不来吗?
离开那间餐厅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余安安从未产生过这个念头,她一直笃定,白慕阳会来。
她专注于看电视,专注于看书,就是希望能够保持平静,不要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兀自乱了阵脚。毕竟,姜耀宗还在那个小房间,出逃并不是她的选项,好好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才是要紧。
然而,宋景此刻将残忍的那面刺穿,使她不得不去看清,白慕阳确然有舍弃她的可能。纵使他万般情有可原,她只怕也会寒了心。这于他们的感情而言,是裂痕。
余安安望向窗外,下面是二十层的高度,她并没有恐高,这一刻,忽然就有些畏惧了。
她竭力克制住内心所有不安和恐惧,尽量使声音听来平和些:“宋先生,如果他不来,你会怎么对我和姜老先生?”
宋景扬唇笑起,女孩足够镇定,但还是不够。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已经是漏了怯。
“撕票。”他下颌微扬。
余安安想起他刚才说过的,他没打算伤着她。然而,他既是做得出绑架这种出,出尔反尔也没什么稀奇。
蓦地有了最坏的打算,她的心思反而定下来。
“那你把姜老先生放了吧!”余安安想清楚了,便是彻底沉下心。“反正你留着他也没什么用。”
“怎么没用?”宋景轻笑,“如果不是有他在,你怎么会乖乖跟我过来?”
“我已经过来了。”
“不够,”宋景微微摇头,清隽的眉眼是掌控一切的了然。“我不了解你,但你能和白慕阳在一起,想来也不是寻常的女孩,如果那老头子不在这,难保你不会和我鱼死网破。”
余安安坐在吊椅上,心思完全被戳穿。顿了顿才又看向他:“我能知道,你要问他要什么吗?”
“嗯,”宋景沉吟了会儿,忽而笑道,“其实我没同他要什么,只是要你看清楚,他能用多久察觉到你出事,知道你出事了又会不会来找你。”
余安安猛地看向他,灵光闪过,忽然懂了这人的意图。“你是来挑拨离间的,你要我们分开?”
宋景眨眨眼,慢悠悠道:“我当然是想揍他一顿,看他向我求饶。但那些都太轻了,我发泄了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诛心,诛心才有意思。”
余安安愈是难以置信,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指了指自个的脑袋:“你……是这里有问题吗?”好端端的要拆散别人。
宋景嘴角一扯:“随你怎么说,你就等着,看他怎么选,看他来不来。”
余安安一口气泄了大半,与他说话甚至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她思索了会儿,才又转向他:“你认识一位叫一一的小姐吗?”
姜耀宗的外孙女?宋景看着她:“听说过,怎么?”
“不是她让你来的?”
“我要做什么事,需要别人的差遣?”宋景凝着她,“你以为我是她派来的?”那个女人能支使动他?可笑!
不过,姜一一确曾想办法联系过他,只是一早被回绝了。
余安安沉沉地吸一口气,整个人彻底萎靡下来,甚至没了掩饰的欲望。“我希望你是她派来的。她喜欢白慕阳。”
宋景一旁默了默,懂了这女孩的脑回路。要拆散她和白慕阳,确然是喜欢着白慕阳的人会做的事。他一个两不相干,做这种事确然有些不大合情理。而若是喜欢着白慕阳,自然不会真的伤到他。
她这心思兜转着,竟还有心情考虑别人。
……
直至傍晚,房间内都再无人言语。余安安靠着吊椅里面的抱枕闭着眼休息,只是不管怎样,都睡不着。
失眠是病,白慕阳成了她的药。
宋景收起窗上的帘叶,夕阳柔软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余安安终是睁开眼。这个时辰,已经过了她下班的时间,至少五个小时。
宋景将她的手机拿出来搁在桌上,甚至没响一下。
她努力为白慕阳想着原因,想着借口,想着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兴许就是宋景生出的事端。他要他们产生隔阂,她就一定要克制住内心的不安。所有的外界信息她都没必要相信,只要白慕阳出现,她只相信他一个。
然而,她从天光大亮,等到夜色深沉,等到宋景都开始无聊,开了电视随意看着一个武侠剧。等到宋景的手下为她换了几次水,等到人家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这一颗心,终是渐渐地凉下去。
末了,是宋景看一眼落地窗前那小小的一团,他自个都开始打盹。女孩仍是清醒的,他知道。刚才他手下去问,要不要吃夜宵,她说不要。问她,要么睡会吧?她说,不困。
女孩的心理防线似乎正在被击溃,他心里却没几分爽感。大约是这手段实在不大光明,与他往日的作风不符。纵然,他也不是多光明的人。
只是有人借刀杀人,他做了那把刀。他原本就是刀,却从未这样去做一把刀,头一回被人握在手里,颇有些不适。但那人给了他最好的刀鞘。因而就暂且忍着。
第50章
一直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更换到新的一天, 宋景的手下在一旁接了一通电话, 又回身走到宋景身边低语几句, 这漫长的寂静方才被打破。
宋景松了松脖颈,大步走至女孩背后,伸手将她所坐的吊椅转动, 迫使女孩面对着他。
“余小姐,我们谈点正经事吧!”
余安安正闭着眼, 这时蓦地睁开, 却也是十二分的精神。只是今日与她往日的作息不同, 眼睛到底是有些酸涩。她随着宋景一道走过去,在沙发上面对面的坐下。
宋景双手交叉, 看向她时神色郑重:“见到你之前我调查了一下,目前而言,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奶奶还有白慕阳,你只能选一个, 你选谁?”
“你把我奶奶怎么了?”她猛地站起身,那是所有镇定都掩藏不住的焦急。
女孩的眼睛里忽然就泛了红,宋景凝着她,想着他与白慕阳的恩怨总归是与这女孩无关, 忽而生了那么一丝不忍。
尤其这姑娘可怜见的, 自个奶奶死了都还不知道。不对,是太痛苦因而忘了那几天的事。
现下令她做这种选择, 宋景都觉得自个有些残忍。且无趣。
但他仍不得不继续道:“选吧!”
余安安紧咬住牙,唇瓣都在微微颤抖着。末了, 她低低道:“我选奶奶。”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却也不足为奇。
宋景凝着她,忽的又道:“你猜,如果是白慕阳,他会选择他的爷爷,还是会选你。”
余安安望向他,眼眶里的泪水兜着,几乎要忍不住落下。宋景瞧着她身子发抖的模样,也不去等她的答案,兀自拎着云淡风轻的语调便道:“余安安,他选你。”
当时在美国,老爷子过世的消息他确然是震惊,然而真正将要击垮他的却是柳夫人过世的消息。他担心余安安的处境,胜过老爷子过世这件事。
到头来,薄情的竟是眼前这个女孩。
稀奇啊稀奇!宋景想着,愈是觉得白慕阳情深款款可真是让他不习惯。
“你说什么?”余安安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这话说得太过笃定,她当即便信了,毫无疑问的信了。可信了,仍不确信。她一直知道白慕阳爱她,很爱很爱她。但从未想过,他对她的爱真的如他所言,胜过了这世界的所有。
他说着,不为情话,为的是事实。
宋景慢悠悠地掀起眼皮,望着她那样的神情,不忍的心思又是重了一层,转脸看向那手下:“医生什么时候到?”
那手下立时上前一步:“已经到了,是宁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现在就在对面的房间等着。”
“好!”宋景轻叹一口气,这恶人还真要做到底了。“把电视打开吧!”
白慕阳小心护佑着余安安这么久不被人刺激,落在他这,却是分分钟让她恢复记忆。
倘或白慕阳知道了,只怕非要撕了他不可。
只是他现下的状况,自身难保,大约也没心情收拾谁。
宋景的手下将优盘插好,便打开了电视。
是余安安待在医院那几天的视频。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女孩的抓狂,无助和绝望。
她甚至不能确认那个人是她。
她跪下来求那个老人,而后刀子被转换了方向,抵在她的胸口。
后来她被注射了什么药,视频迅速快进,她躺了几天。
余安安怔怔地看着,她居然睡了这么久,那奶奶怎么办,奶奶被白斯年带走了,奶奶怎么办?
醒来后,吴妈告诉她,奶奶火化,已经下葬了。
再后来,是宋景的手下选定另一个视频打开,是奶奶留给她最后的视频。
到最后,奶奶还在说,那些不过是她和白斯年的恩怨,与她和白慕阳无关。
她呆怔着,记忆到底是由开始的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它汹涌而来,令她无可躲避。
宋景看她抱着头,双眼紧闭,赶忙给手下递了个眼色,那位中年医生立时被请了进来。
这医生来之前便被大略告知了前情,也知道余安安的病症是PTSD,因而很快就将女孩安抚下来。
宋景也是走到一侧,给他们相对独立的空间。既然已经恢复这部分记忆,那么治愈便是极快的事情。
只要病者能够面对真相,不再逃避,扛过最艰难的这一晚,日后定期去找心理医生疏导,渐渐也就痊愈了。
……
天光大亮时,宋景瞧着女孩苍白的脸色,难得生了些不属于他自个的内疚,多余添油加醋的话也不曾说。
譬如,这些事白慕阳可都是一清二楚。然而这隐瞒可算作自私,也可说是为余安安考量。今日白慕阳被特意支走,没能及时出现在余安安身边,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宋景睨一眼一侧的手下:“送余小姐回去。”
余安安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双眼空洞无神,也不拒绝,只随着那手下往外走。
车子启动后,余安安报出港口的地址,现在,她只想回到那艘游艇,回到那间同春苑里一模一样装修的卧室。
可记忆盘桓而来,有关那间房的记忆,还有白慕阳。
不!她现在应该去看看奶奶才是。“去陵园吧!”
宋景的手下在陵园外等到天黑也没见余安安出来,便给宋景回了信。宋景这边正准备出国,在机场忽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拦住,便随意回道:“给她朋友打电话,别守着了!”
游游到的时候,余安安跪在地上,全身都已经没了知觉,只是望着墓碑上那张合照,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将她困在其中找不到出口。
她恨极了白斯年,恨他做过的事,恨他以这样的方式离去,让她想要见奶奶的时候不得不同时看见他。甚至,她并不能将他怎么样。
可她想起了所有事,理智便仍残存在脑海,她的恨意和恼意无法牵连到无辜的白慕阳。尤其,她已经同白慕阳在一起,便只能责怪自己。
“安安,”游游在她身边蹲下,轻声叫着她。她这副神情,尤其又在柳奶奶的墓地,一眼便知定是都想起来了。“白慕阳呢?”游游忍不住问,他们将要结婚的消息在圈子里可是传开了,余安安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