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夜里出现——云目
时间:2019-05-29 09:16:19

  远走他乡那年,柳家正为柳慈与姜家商议婚事。
  那一年, 柳慈二十岁,白斯年三十五。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须出去,但这一趟若是走了,便是要舍弃了柳慈。他从来不是会舍弃的性子,从来都是两样都要。
  在某个夜晚,他翻越围墙,潜入了柳慈的房间。他在柳家做了两年的佣人,他清楚得很,柳慈的父亲今晚不在,并且不会回来。
  那一晚,柳家出了惊天的动静。
  小姐险些被辱,多亏家中佣人挺身而出救了她。
  这是后来广为人知的版本,也是白慕阳调查得知的事,但这时钟叔特意讲述,他忽然就有些后怕。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慕阳紧盯着钟叔,“还是,什么都发生了?”
  白斯年筹谋已久,怎可能就这么轻易翻了篇?兴许,那一晚他是得手的,只是柳家为着女儿的名声,方才竭力遮掩过去。
  钟叔摇摇头:“老爷确实未曾伤害到柳夫人,只是传言也并不全是真的。”
  那一晚,白斯年顺利潜入柳慈的房间,可他千算万算,偏偏错漏了柳慈身边的小丫头。那丫头和柳慈几乎同龄,因为是贴身照顾着柳慈,一直比别的佣人要高一头。
  她看出白斯年的心思,也懂得自己的心思,便是假装不小心弄脏小姐的衣裳,改了往日小姐沐浴的时间,而后在这个时间,穿着小姐的衣裳出现在了房间。
  白斯年不可能不能察觉,怀里抱着的并不是柳慈。他虽然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她,但他对她太熟悉,熟悉到每一个毛孔都印在脑子里。
  他猛地将她推开,空气冷凝了两秒,他便又是将她抱住,而后滚在柳慈柔软的大床上。
  这一夜,既然注定不能使柳慈出现在他身下,那也无妨,至少是在她的房间。
  明日消息流传出去,说着是丫头,任谁猜想,也知道柳家是为了遮羞特意扯谎。他要的,便是这份人尽皆知。
  他不能不出去,便定要柳慈等他回来才是。即便柳慈终要和姜家的儿子结婚,他也要在临走前埋下这颗炸弹,他何时回来,便何时引爆。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的不忠,哪怕这不忠是假的。
  流言,最易击垮人心。
  白斯年回来那年,果然是功成名就,在当年那个老城,他一人手上的资金能抵过半个城。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出现在柳家,拜访柳慈的父亲。他的目的很明确,要迎娶柳慈。可那时,柳慈已经嫁做人妇,女儿也已经三岁。
  然而这也不能挡住他的决心,他找人绑了柳慈,将她困在身边。柳慈因为当年的事便恨极了他,虽说她在国外长大,思想不那般迂腐,但这样被败坏名声,且险些坏了她的婚事,她不能不恨。
  她下了宁死不从的决心,末了,白斯年倒真没将她怎么样,只是困着她。
  可这几日几夜过去,她再一次百口难辩。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清白比白纸还要干净,可是无人相信。
  起初,姜耀宗也是相信她的,只是终究挡不住流言。
  尤其,这时也无法同新婚之时,还能验明正身。姜耀宗对她的信任,在当年就埋下了种子,这时忽然爆发,家庭顷刻间支离破碎。
  而经过这些年,姜家也渐渐落败,不负当初的荣华。他又一惯是清高,忍不住多想,便是以为柳慈定然也无法和他过较为清苦的日子。他自己也无法容忍别人戳他的脊梁骨,在某一个深夜,带着仅三岁的女儿消失不见了。
  柳慈疯过,闹过,绝望过,后来被她的父亲带回家,重新做了她的千金小姐。他们搬到新的城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寻找女儿,找了几十年。
  得知白斯年住在隔壁小区的那天,她又一次做了噩梦。
  “柳慈,我得不到你,就要这世间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我的,时间久了,你自然也以为自己非我不可。”梦里的人依旧是年轻的模样,依旧令人憎恶,依旧模样凶狠。
  “疯子!”她气得恨不得杀了眼前之人。
  他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柳慈,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只差你。”
  他自认笑得温和柔软,可落在柳慈眼里,却是狰狞可怖。
  白斯年毁了她的家庭,毁了她的人生。她后来平静安和,不过是因为随着岁月流逝,癫狂的岁月过去,她渐渐放下了。
  墓碑上所用的那张年轻的照片,便是在柳慈被困的那几日,白斯年找人拍摄留存下来的。
  ……
  这桩往事讲完之时,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白慕阳想着余安安应该已经回了公司,而他下班的时间快到,他还要和她一起回家,遂起身准备离开。
  “少爷,”钟叔又叫住他,“留下一起吃顿饭吧!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一起吃饭,明天我就准备回老家了。”
  白慕阳下意识就要拒绝,听他说完后,附和钟叔略显疲惫的神情,到底是转口道:“您要回去了?”
  “老爷不在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您可以留在这里,这房子也是爷爷留给您的。”
  “不了,”钟叔摇着头,“我女儿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产,我也该回去了。”
  白慕阳不再挽留:“也好,我把这房子处理了折成钱打到您的账户里。”
  “这么多年,老爷对我一直很好,少爷……”
  “钟叔,”白慕阳打断他要拒绝的话,“您就听我的,这些年爷爷精神状态不好,也就只有您一直陪在他身边,辛苦您了!”说罢,他正经九十度弯下腰鞠了一躬。
  钟叔抬手去扶他:“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嗯。”他点了头,在钟叔安排人将菜端上来的时候,走至窗前去给余安安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无人接听,白慕阳想着余安安专注于看书的时候会把手机调成静音,并且最近这段时间确然是无人搅扰,她偶尔也会忘记调回来,手机常常维持在静音的状态。他挂掉电话,预备发条信息过去,正好钟叔走来,他便将手机收了,想着早点回去就是。
  结果,这一顿饭后,他再没了自主离开的能力。
  吃过饭,他又一次预备离开,终于叫住他:“少爷,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您。”
  白慕阳眼皮微微掀起,敛去那份温和有礼,声音冷硬道:“钟叔,您的意思我已经清楚,老爷子让您将这桩往事告诉我,不过是想着,两家积怨已深,若有一天余安安想起她奶奶过世之事,再加上这些陈年往事,她未必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但是钟叔,”白慕阳眸色愈深,“我可以让她永远都不必知道,您最好也不要多事。”
  这话,却是警告了!
  钟叔却是不为所动,他跟在老爷子身边多年,大风大浪全都走过,这时便是缓缓道:“余小姐只是生病,她一定会有痊愈的那天。至于这些往事,全在于少爷愿不愿意告诉她。今日我想告诉您的,是您的身世。”
  老爷子临走前交代得很清楚,务必阻止他们结婚。
  钟叔看得清楚,这是老爷子当年未曾得到,所以嫉恨了自己孙子。他用了一辈子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他养大的孩子竟是那般轻易就得到了。
  “我的身世?”白慕阳拧眉。
  他其实有过相应的猜想,因为若非另有隐情,白慕阳想不出白斯年缘何能对他严苛到这种程度。
  他曾想过,白斯年根本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而他的父亲兴许是白斯年仇敌的孩子,所以白斯年手段极其严苛的对待他们。
  小时候他不懂,长大后才依着儿时模糊的回忆想起,父亲其实一直过得不快乐,他几乎都很少见父亲笑过。父亲同母亲的过世,似乎是一种解脱。所以到后来,他也变得更加不惜命。活这一世若是为了来受苦,倒不如早点结束。
  “我和父亲果然都是傀儡?”白慕阳眸子发红,嗓音有些沙哑。
  钟叔叹一口气,心口漫过一股悲凉。若是傀儡,兴许还好些。他有过预想,却还是忽然惊觉,事先准备好的动作,或许都不如这一桩事对少爷的打击来得大。
  钟叔垂下头,不得已还是缓缓道:“您的父亲是老爷的亲生儿子。您是老爷的亲孙子。老爷从未认可过老夫人的身份,连带着您父亲也未被认可。”
 
 
第56章 
  白斯年这一生想要的女人都只有柳慈一人, 其余人不过是路人甲。
  只是他一手创建的公司将来无人接管, 又因那女人生病过世, 不得已才将白慕阳的父亲接到身边抚养。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感情计量,年轻时恣意过虚度过,后来活着已是万般艰难。他所有的情感释放, 都留在了那个带着露珠的清晨。
  唯柳慈,是他一生所向。
  只是寻常人都无法理解他这样偏执至病态的渴望, 他冰冷得比那寒冰还要凉, 即便是对着柳慈, 也未曾许诺过温暖。他这一生,只想要索求, 从不论付出。
  他要的,终其一生也要得到。
  “不!”白慕阳蓦地开口,一双眼忽然就有些张皇无助,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宁可父亲只是孤儿,那么他也是。他宁可他同那个令人惊惧的老人没有半分关系,可到头来,却是逃不开的血脉相连。
  “当年之事, 是哪个环节被遗漏了?”他下意识低喃出声, 将钟叔所讲之事连同先前他调查所得细细回想,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是照顾柳慈的那个丫头?”
  钟叔点点头:“对。”
  其实孩子也并非在那一晚怀上,只是白斯年并不喜别的女人在身边, 便偶尔将那丫头当做柳慈的替身。
  在白斯年预备回到那个老城之时,便抛弃了他们母子。
  钟叔轻叹一口气:“少爷,其实当年您父亲的车祸,也并非全是意外。他跟在老爷身边时,如您一般,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后来突然清楚了真相,又正在开车,便出了意外。”
  白慕阳紧抿着唇,嘴角微扯,不知是哭是笑。
  良久,他方才眸眼腥红地望着钟叔:“他可曾后悔过?”说着,不等钟叔回应,便是微微仰头,自嘲地笑了。
  白斯年那个人,他何曾后悔?他怎会后悔?
  不!他还是有过后悔的,午夜梦回,兴许,他会梦见父亲,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骨肉。
  然而,钟叔却是不带犹疑地摇摇头。
  ……
  时延同余安安讲完,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她曾在奶奶的墓前问奶奶,她被困住了,找不到答案。这一刻,她找到了。
  时延望着女孩颇有些动容的面容,继续沉沉道:“他这些年过得,一直不像个人。尤其在军队那几年,军功可都是拿性命往上豁,他是真的不在意死活。起初我知道他喜欢了一个女孩子,很为他高兴,知道是你,我便宁可他没有遇见。”
  “你们之间,这种夹杂着旧日的仇恨,迟早要爆发。”
  “他现在……”余安安迟疑了下,这种真相比她的要来得残忍的多。
  她是因爱,而他,是恨,是挣扎不得解脱。
  时延目光幽深:“他的噩梦真正开始便是源自于少年时的那个夜晚,他以为白斯年和他一样痛心于父亲的离世。所以,他变得更加懂事,去承受每月一次的刀刃划在背上。他以为白斯年是有精神疾病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其实白斯年只是恨他,厌憎他,他的年少青春令他嫉恨,后来他一手撑起公司能力卓著也令他嫉恨,乃至后来遇见你,令他嫉恨至极。而那个夜晚,不过是白斯年特意落下的陷阱,他清楚白慕阳的心思,所以演给他看,他就是要白慕阳疼,他才觉得开心。”
  “他自己未曾得到,怎允许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去得到?”
  “他大约忘了,白慕阳是他的亲孙子,寻常人,该为孩子感到开心才是。不!就因为是亲孙子,他才更是嫉恨。他不觉得他自己有错,不觉得年轻时的自己比白慕阳差,因何他就得不到?”
  时延亦是从未想到竟是这种情形,他们原本都以为,老爷子对于白慕阳的严苛源自于失去了当年的养子,亦或,那养子便是讨厌之人的孩子。却不曾想,正因为是骨肉,才更是厌憎。
  思及女孩的问题,他才又道:“那天他从老宅出来时,状态就不对。这两天也是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担心他会对自己催眠,如果是催眠……”时延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也不知余安安是否知晓白慕阳会催眠一事。亦或,是否知晓白慕阳曾催眠她。
  女孩倒似看透了他的心思般,随口道:“我知道,你继续说,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那天在宋景安排的那位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她已经想起了所有事,包括白慕阳曾催眠她。
  “你自己进去看吧!”
  余安安走过去,推开那扇紧闭的门,窗帘被拉上,遮住了每一丝光线,这时她打开门,才瞧见床上坐了一个男人,他柔软的发垂下,脸色在晦暗的光景下透着虚弱的苍白。
  余安安打开桌上那盏小黄灯,回身又将门关上,方才走到他身边。
  他其实睁着眼,只是眉目微垂,像睡着了一样。
  余安安伸出手,手心覆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骨节纤细,是极好看的类型,只是这会儿僵硬着,一动不动。
  “慕阳,”余安安忍住喉头哽咽,身子前倾伸手拥住他,只是这手落到半空,却是迟迟不忍落在他的背上。
  那上面纵横交错的伤,原来不是所谓格斗场,而是来自于他的爷爷。来自于那位残忍严苛的老人。
  余安安原本恨极了那个老人,这会儿却是盼望着时光能够倒回去,请白斯年对白慕阳好一些。她不知少年的白慕阳该是如何承受这样的苦痛,往日里,她不下心划破手都是又痛又痒好几天。
  末了,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肩上,他的身子发冷,余安安这时才惊觉,这房间的冷气开得太重了些。她进来时太过震惊震惊,这时赶忙起身将温度调得低了些。
  “慕阳,”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只盼望他能有所回应。
  可他目光呆滞,像是灵魂脱离了身体。
  “慕阳,”余安安抓着他的手,微微晃了晃,嗓音终是带了些哭腔,“你别这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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