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孟濡刚列举完选理对于陆星衍的种种好处,背景一个男声低问:“想吃什么?”
孟濡声音停顿,跟陆星衍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快速点了几个菜,才继续和陆星衍说文理分科的事情。
但陆星衍后面几乎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孟濡的朋友圈里出现一名男人的身影,是两人在美轮美奂的斯卡拉大剧院门口拍的合照。
那天孟濡发的配字、孟濡和周西铎的表情,陆星衍都忘了。
但看到那张照片时的冲击却依旧清晰。
重要的东西被抢走的慌恐。
后来延续半年,孟濡发的朋友圈偶尔几次会出现周西铎的影子。
不是爱人,更像是朋友般的相处。但那时候陆星衍根本不会多看,更注意不了那么多细节,只是觉得刺眼。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男人的工作在国内。
终于有一次,陆星衍在微信里对孟濡说:【你朋友圈可以不发别的人么?我不喜欢看。】
那天孟濡以为他嫌自己朋友圈发得多,回道:【好。】
孟濡还向陆星衍解释了周西铎是因为工作需要,来意大利学习半年,明天就回去了。
陆星衍甚至不敢多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过。
怕自己发疯。
所以孟濡回国那天,dirty pub,陆星衍脸色难看一是因为孟濡回国没告诉他,二是因为周西铎。
再加上今天回国看到他,勾起了陆星衍那半年所有阴暗的回忆。
*
陆星衍直勾勾地看着孟濡仓惶进洗手间,不小心碰掉了洗手台上的东西,叮铃咣当掉落一地。
孟濡蹲在地上捡。
陆星衍起身走到她面前,跟着蹲下身。
少年的眼神炽热又真诚,这次一定要让孟濡知道,低声在她头顶上方说:“我说过,就是你想的那样。”
孟濡拾木梳拾了好几次。
脑袋嗡地一声。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这个小孩。
离经叛道。
他怎么能。
她是他姐姐。
仿佛知道孟濡在想什么,也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被孟濡像元旦晚会那天拿“姐姐”当借口岔过去。
陆星衍拾起孟濡迟迟捡不起来的梳子,梳齿朝内,紧紧地握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孟濡开口:“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姐姐。”
顿了顿,喉结滚动,既迫切又步步为营。
“我也不想当你的弟弟。”
第28章 Deer 28
陆星衍给孟濡的微信备注是。
your regret。
抱歉。
你的遗憾。
与我有关。
你收留我, 照顾我, 关心我。
而我只想得到你,独占你,亲吻你。
-
孟濡僵硬在原地, 久久没有动。
指尖触到的地板积水冰凉, 一点一点传递至全身。
脑海中的情绪在受到巨大的冲击后,所有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强行重演,不断回放。
少年的心思昭然若揭。
孟濡再也骗不了自己。
陆星衍说从来没有把她当亲人。
因为他想要的远不止亲人这么简单。
他不愿意离开覃郡, 因为她会回来这里。
他从来没有叫过她几次姐姐。
他不愿意被当成小孩。
灯光聚集的舞台, 陆星衍说, 送给我心里唯一的天鹅。
他说,我是特地拉给你听的。
他说,这次有我在了。
濡濡。
你真的也看不出来吗?
孟濡仓猝起身,后退一步,后背抵着冰凉的洗手台, 摇头否定说:“不可以。”
陆星衍的眸清亮。孟濡吸了一口冷气,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急急地又说一次,“不可以,陆星衍。我只把你当弟弟。”
陆星衍缓慢直起身, 少年的身高英挺,手腿修长, 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姿态迫人。
他微微低头才能对上孟濡的眼睛, 扯一扯嘴角, 有点不服气地问:“你和我有血缘关系么?”
过家家的游戏。
他早就玩腻了。
孟濡垂着眸,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管有没有,我和你都只能是姐弟。”
“凭什么?”少年反问,不由自主地向孟濡靠近,“既然没有血缘关系,我凭什么只能当你弟弟?不能当你男人?”
孟濡睁大眼,难以置信这句话是出自她一直当弟弟的小孩口中。
他说什么?孟濡迎上陆星衍的视线,迟了好一会儿才说:“凭姨夫姨母去世前,托我好好照顾你。”
当年那场车祸,孟濡匆忙回国,还没见过陆星衍,先去ICU病房见了重伤的姨夫姨母最后一面。
面色苍白虚弱的女人卧在病床上,呼吸仅靠氧气罩维持,抓着孟濡的手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起来也是好笑,孟濡姥姥生的兄弟姐妹三人,孟濡的妈妈去世了,孟濡爸爸不靠谱,剩下孟濡的舅舅舅妈一家人早早撇清关系。陆星衍这么小的男孩,最后只能托付给当时刚满二十岁的孟濡。
孟濡姨母张着嘴,缓慢地用气音说:“照顾好你表弟阿衍,濡濡,求你。”
女人眼神恳切忧虑,“我和你姨夫,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都认为是陆星衍的出现,才害得这对夫妻出了车祸。
姨母告诉孟濡,“不怪他……是你姨夫酒驾了,阿衍当时拼命劝阻过他。”
姨夫姨母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陆星衍。
姨母走之前嘱托她好好照顾的陆星衍。
只能,是她的弟弟。
陆星衍瞳孔微缩,但仅仅是这个理由仍旧让他无法信服,少年不以为然道:“我没有过户,严格来说不算是你的家人。”
他尊敬他的养父母,这一刻无比感激他们没有及时为他办理过户。
孟濡没有表态,陆星衍逐渐察觉到不妥,似乎事情没有往他以为的方向发展。少年趋近一步,咄咄逼人问:“没有他们,你对我一点弟弟之外的感情也没有么?”
过了很久,孟濡坚定地答:“没有。”
“我不信。”少年的下颚收紧,死死盯着她,“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孟濡,我感觉得到。”
“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家人。”孟濡清楚又残忍地说道。
矛盾再次回到远点。
像永远只有一面的莫比乌斯环。
“而且,”孟濡再次开口,打破少年的一切希冀。“我对身边的人都是这样。”
狭迫安静的空间中,少年低声冷冷轻笑。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对周西铎也是这样?”
孟濡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人的名字,迟疑了一下,为了加深可信度说:“是。”
陆星衍动也不动,极艰涩地问:“你喜欢他,是么?”
“……”
孟濡不太懂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但陆星衍这样误会,总好过她一遍一遍地强调不能和他在一起。
于是孟濡顺水推舟,模棱两可说:“不管怎么样,我和他,比我和你在一起合适。”
……
明亮的灯光下,孟濡说完这句话,陆星衍本就偏白的肤色变得更加苍白,手背骨节突起。
孟濡在他开口说什么之前,轻轻推开他。
第29章 Deer 29
第二天早晨, 孟濡甚至不能多想前一晚究竟是怎么收场。
她推开了陆星衍, 没有看他的表情。
少年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家里,孟濡不确定他是不是回酒吧继续打工了,因为他一整夜没有回来。
孟濡站在陆星衍的卧室门口, 面空荡荡,床褥仍是昨晚陆星衍回来之前的模样, 一切都没有变。
但孟濡知道。
不一样。
这一晚变化太多了。
陆星衍那段恣睢无礼的“凭什么”, 一直在孟濡耳边回响播放。
少年的表情困惑不甘,像挣扎在困兽笼中撕咬的小狼崽。
以至于孟濡昨晚仅仅睡着两个小时的梦中,都能梦到她怀里抱着一只**雨中捡来的小狗, 小狗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挣扎。后来变成一只牙齿尖利、目露凶光的小黑狼, 小黑狼在梦里也是陆星衍的面孔。扑到她身上,咬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凶巴巴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当你男人?”
一身冷汗。
孟濡从睡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
不能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孟濡想, 她早早地起床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大约八|九点时, 发了一条微信给周西铎。
濡如:【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那边过了几分钟后回复:【什么忙?】
孟濡捏着手机,敛眸盯着聊天框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昨天拿周西铎当挡箭牌, 原本只是想劝退陆星衍,不应该来告诉周西铎。但……为了让陆星衍更加信服, 孟濡不得不这么做。
她希望陆星衍最好不对她抱有一丁点希冀。
孟濡指尖动了动, 在屏幕摁下几个字。
濡如:【明天能不能麻烦你来南大一趟?】
周西铎这次回复得很快:【可以。】
周西铎:【告诉我什么事?】
孟濡向一侧躺下, 脑袋枕着沙发扶手, 斟酌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我以后跟你解释。明天如果陆星衍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先不要否认,让我来说可以吗?】
周西铎:【?】
孟濡几乎难以启齿,却又不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一直以来当做弟弟的男孩向自己表白了,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早知如此,孟濡当初就不应该回来的,她到底为什么被那个小孩蛊惑的?
濡如:【拜托你了。】
不知道周西铎是不是敏锐地猜到了什么,却没有直接说,过了很久才回:【我知道了。】
周西铎:【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周西铎:【濡濡。】
周西铎:【你的事情不是麻烦。】
孟濡感激他没有多问,却也没有功夫想他这句话饱含的深意。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星衍,一团乱,顾不得别人了,只回复了一句:【谢谢。】
……
曜安大厦第五十九层。
宽敞舒适的办公桌后,周西铎盯着那句生疏的“谢谢”,眉毛不动,很久才转着大班椅看向窗外的琼楼厦宇。
远处覃郡标志性的莲花湖清波荡漾。冬日苦寒,湖畔树木的叶子都落光。
他捏捏眉心,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在孟濡家,那名少年看他时眼里的戒备与敌意。
当时周西铎以为他多虑了,现在现在看来,很可能不是。
那确实。
是狼群护食的眼神。
直到星期一早晨,陆星衍也没有回来。
孟濡想他或许是回学校了,毕竟除了 家和宿舍,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但她却不能打电话询问他,因为现在的情况……他们联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濡照常坐谭晓晓的车去南大上课,一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学生排练动作失误了,请孟濡做示范,孟濡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思考了半分钟才想起来那个动作究竟是二位转还是五位转。
中午休息,几个指导老师和舞团团长坐在休息室。
舞团团长在和另外两名指导老师研究舞剧排练的进度,孟濡收起双腿缩在休息椅中,手指漫无目的地戳着手机屏幕。
她这两天已经把陆星衍的朋友圈看了无数遍,几乎都快会背下来了。
一开始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小孩这些年都在想什么,可是他发的朋友圈数目很少,从16年到现在,只有寥寥十几条。
而且大部分都和他自己无关。
不是路边的野猫,就是商铺橱窗里精美的天鹅八音盒,要么是分享的小游戏消息。
最后一条,是高考结束那天拍的照片。
高三走廊围满了人,从教学楼下飞舞出去的试卷碎片,雪花一般,将楼下花圃铺了满满一层白。
陆星衍配字:迫不及待。
孟濡盯着这四个字,再次出了神。
这条朋友圈下还有她当时点的赞,她那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是这个小孩迫不及待毕业。
现在想来,他的迫不及待,还有别的意思。
迫不及待长大。
他长大后做什么?
孟濡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前天晚上的对话。
孟濡鸵鸟似的迅速关闭了朋友圈。
舞团团长在总结刚才商量的结果:“年前我们要把《白毛女》第一遍排练过了,到时候我安排几场演出,在覃郡大剧院表演,看一下学生们的舞台表现……”
说完,目光转向孟濡,慈爱地问:“那时候正好意大利斯卡拉芭蕾舞团也会来覃郡巡演《唐吉坷德》,濡濡会去吗?”
孟濡毫无反应。
旁边一名指导老师轻轻拍了拍孟濡的肩膀,孟濡才眨着眼睛缓慢回过神儿来,朝舞团团长歉意一笑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您说什么?”
舞团团长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孟濡怔了怔,撒谎说:“嗯。”
舞团团长又关心了孟濡几句,才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孟濡耷着眼睫毛思考说:“斯卡拉舞团团长邀请我了,我会去看……但,不一定登台演出。”
她跟斯卡拉芭蕾舞团的成员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排练过了,舞台效果不一定好。
而且这次巡演,每个角色肯定早有固定,她去了也只会当一名普通的观众。
她说完,大概是见她兴致不高。舞团团长宽慰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和另一位朋友也想去看意大利芭蕾舞团的演出,可惜票刚一发售就早早地卖空了,你是舞团成员,能不能帮我们问问还有没有空票?我们可以出高价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