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衍扒扒头发,眉眼有点困倦,“有点感冒,我刚才睡着了。”
“……”
孟濡虽怀疑,但一时半会儿从陆星衍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寻常。
她停了停,对走向餐厅的少年说:“下次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陆星衍脚步顿住。
孟濡转开眸,“陆星衍,我的想法不会变的。”
她认为自己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也做好了从少年脸上再次看到受伤神情的准备。
但陆星衍只是顿了下,把点的晚饭放到餐桌上,回身对上孟濡的视线说:“我知道啊。”
孟濡一愣。
陆星衍抬着眉梢,拉开一张椅子坐在餐桌后面,手搭在椅背上,语气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把我当成弟弟么。”
孟濡不置可否。
陆星衍拭了拭嘴角,有点邪气又不愿意地说:“那我们就继续做姐弟呗。”
孟濡:“?”
孟濡不相信陆星衍居然这么好说话,她上前一步,歪头质疑地问:“真的么?”
陆星衍“嗯”一声,模样端正,嗓音如常。他身体前倾,带着椅子也微微向前斜,模样懒懒看孟濡,“现在可以过来吃饭了么?”
停了下,怕孟濡不信,“我好饿。”
孟濡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绕过陆星衍身侧,想到他对面的餐桌后坐下吃饭。
却在路过陆星衍身边时,被少年毫无预兆地勾住牵扯她的手指。
孟濡微讶,下意识想抽出手:“陆星衍……!”
下一瞬,陆星衍握着她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陆星衍抬着眸,低声问:“我有点难受,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烧?”
孟濡不自在,“你自己去拿温度计……”
“我不会用。”陆星衍说得很坦然,说完见孟濡还是一副抗拒的样子,黑眸闪了闪,似是不太明白地问孟濡:“怎么了?”
他的手没有用力,正好是让孟濡挣不开逃不掉的力度。
陆星衍直直凝望她,不由自主地舔舔唇,嗓音平静,不给孟濡拒绝的机会问。
“你不关心我?”
他说,“这不是姐弟之间很平常的动作么?”
第32章 Deer 32
“……”
孟濡说不出反驳的话。
手下的肌肤凉润, 传递着少年的温度。
凉凉的,体温正常。
再看陆星衍的双眸明澈,气色健康。
哪里像是发烧?
孟濡的手被迫贴着陆星衍的额,顶着少年灼的目光, 将一边头发挽到耳后, 如实说:“你没发烧。”
“是么。”
陆星衍盯着孟濡别起头发后露出的白嫩莹润耳珠, 喉结微动, 有些遗憾地松开手说:“那我怎么头痛?”
孟濡怎么会知道。
她本来就对陆星衍刚才的话心存疑惑, 但是少年只是抓着她的手让她试温度, 没有做其他过分的举动。
孟濡被他那句“姐弟之间平常的动作”说服,也不相信陆星衍能做出别的出格的事情, 迟疑了下, 走到陆星衍对面的餐桌后坐下。
少年将点的菜用盘子一盘盘装好,再端出来放在孟濡面前。
他坐下, 不知是故意还是随口说了句:“我昨晚去游泳池游泳了。”
孟濡:“?”
孟濡下意识看了眼外面的天气, 零度, 玻璃结一层氤氲霜雾,他这个时候去游泳?
不等孟濡说什么, 陆星衍又说:“我没吹头发,回去的路上风好大。”
孟濡:“……”
孟濡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头疼了, 一边生气这小孩不知道照顾自己身体,一边又不太想关心他。
忍了忍, 看着面前一桌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孟濡还是心软了, 对陆星衍说:“一会儿你冲一包感冒颗粒,头疼会好一点。”
少年仍不满足,夹起一筷子笋干肉丝放到孟濡碗里,看着她佯装冷漠的小脸说,“你帮我冲么?”
孟濡愣了下,对面少年神情坦荡,似乎只是普通地问一句。
孟濡吃掉他夹的笋干,咽下去后用陆星衍曾经说过的话堵他自己:“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小孩了么,怎么连冲感冒剂都不会?”
“……”
陆星衍被噎回去,半晌没说话。最后他撑着下巴,低低散散地轻笑起来,妥协说:“行吧。”
自己冲就自己冲。
吃过饭后,孟濡回到舞蹈房。
陆星衍将桌面收拾了下,然后找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感冒灵颗粒冲了两包,端着马克杯来到里间舞蹈房门口。
孟濡正对着镜子练习单足旋转,细长柔韧的单腿直立,足尖支地,另一腿优雅地抬起,足尖恰好停在左腿的膝盖处。
她注视着镜子,留头,转身,动作优美且熟练,一定是练习过太多遍,才能做得如此轻松。
孟濡从镜子里看到陆星衍进来,少年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了。她缓慢停下转圈,淡声问陆星衍:“你怎么进来了?”
陆星衍悠然自在,盘起一条长腿,腿上搁着台笔记本电脑,腿边一杯感冒灵,打算写代码。
他头也不抬说:“外面太静了。”
少年抬起眸,八风不动,“以前我也可以在这里写作业,不是么?”
“……”
陆星衍说得不错,以前孟濡确实是允许陆星衍一边在旁边写作业,孟濡在镜子前专心跳舞的。
那时候陆星衍刚搬来这里,像一头四处碰壁、太没有安全感的小鹿。
孤独,阴郁,寡言。孟濡即便回到家里,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舞蹈房跳舞,一跳就是整个下午或整个晚上。
孟濡担心陆星衍长时间不跟人说话,会更加孤僻或者得抑郁症。
有一次提议陆星衍到舞蹈房里写作业,反正这里空间大,他搬一张椅子来就够了。陆星衍立刻答应下来,从此以后将近两年,陆星衍的作业都是在这间舞蹈房完成的。
孟濡有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开音乐。
舒畅的乐声中,女人跳舞,男孩做题。
各不干扰 ,互相陪伴。
孟濡被陆星衍的理由说服,不再赶他走。
就当身后那名存在感强大,变得手长腿长、不再是清瘦小男孩的陆星衍不存在。
过了半个多小时,陆星衍代码写到一半,忽然抬起头毫无预兆地问前方身姿轻盈小跳落地的女人,说:“你昨天晚上吃的什么?”
孟濡猝不及防被问,落地后怔了一下,忘记自己下一个动作是什么,疑惑问:“问这个干什么?”
陆星衍耸肩,随口诌个理由:“看你刚才吃的不多,想问问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孟濡虽奇怪,但还是如实说出两道家常菜名:“手撕包菜和炒蘑菇。”
没想到她说完,对面少年就舌头顶了顶下颚,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若有所思问:“你不是和那个周西铎在一起,昨晚就吃这些?”
“……”
失策了。
孟濡没想到陆星衍还记得这件事,一瞬间的慌乱后,睫毛颤了颤勉强定神说:“还有别的菜,只是我这两样吃得比较多。”
陆星衍冷冷淡淡“哦”一声,似乎对他们吃什么比较感兴趣:“川菜么?是在c100商场二楼那家?”
孟濡望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她不知道c100商场什么时候开了家川菜馆,但看陆星衍模样认真,猜测应该是前不久开的。毕竟她离开覃郡好几年了,这里变化日新月异,多了家川菜馆也不足为奇。
陆星衍问完,神色平静,没再继续说什么,低头打码。
孟濡以为自己胡乱蒙对了,转身时悄悄鼓了鼓脸颊松气。
……
又过了十几分钟,少年敲完代码,站直身体慢吞吞伸了个懒腰,对孟濡说:“走了。你跳舞到几点?洗澡么?我提前帮你开热水器烧热水。”
孟濡想了想,告诉他:“十点。”
陆星衍答应下来,迈开长腿离开舞蹈房。
厨房内,穿着居家服、连帽衫的少年打开冰箱门,目光从上往下扫视了一圈。
他周末买的食材大部分都在冰箱里,除了孟濡说的那两样:包菜和蘑菇。
孟濡平时白天在学校吃饭,只有晚上需要自己做菜。
当然这两种菜也可能是孟濡前天晚上吃的。
但,陆星衍刚才问孟濡是在c100商场二楼吃的川菜么,孟濡点了下头。
c100商场二楼根本没有一家川菜馆。
陆星衍这么问,只是为了套孟濡的话而已。
他想到女人信誓旦旦点头的模样,扯一扯嘴角,漂亮脸蛋勾出个冷飕飕又气不过的浅笑。
呵。
骗他。
第二天孟濡预约了医生。
她今天虽不用上课,但还是起得很早。
女人长发散落满肩,穿着薄睡衣和棉拖鞋走向洗漱池,准备洗漱。她刚拿起牙刷,旁边厕所的门就被打开,扑面而来的氤氲水雾,热气争先恐后往外涌。孟濡偏头,就看到陆星衍站在门口,只穿着条长裤,上身赤|裸着,水珠顺着他好看的瘦削胸肌往下落,下身长裤打湿几块水印。
陆星衍拿着条新毛巾,正在胡乱擦头发。
孟濡的动作停住。
陆星衍看到孟濡也怔了怔。
他今天早上第一节 没课,第二节才有一节语文课。
不急着走,昨晚睡前喝了两包感冒冲剂,睡觉出了身汗。一大早起来就先洗了个澡,没想到孟濡今天没有课,也起得这么早。
陆星衍很快回过神来,牵着嘴角歪着头问门外双眸乌润、带着点惺忪睡意的女人,“看什么?”
孟濡的目光忘了收回来。
经他提醒,孟濡佯装平静地收回视线,拿牙膏挤上牙刷头,淡定问:“你怎么现在洗澡?”
“早上洗澡舒服。”
陆星衍不太在意地答,站在孟濡身后问:“你起这么早,要出门?”
孟濡点了下头。
陆星衍又坚持问:“去哪?”
孟濡:“……”
孟濡将牙刷头放入口中,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赤着上身大喇喇地站在她身后,高高的身躯轻而易举从镜中俯瞰她。孟濡垂下长睫,努力不去看他说:“有点事。”
少年却没那么好打发,继续执着问:“什么事?”
“?”
孟濡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问题,刷好牙后擦了擦脸颊,伸手推着陆星衍往洗漱间外走,像哄小朋友一样赶他走:“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不是还要上课么?快点吹完头发去上课吧。”
陆星衍被赶走,拨了拨头上水珠,不太满意说:“语文课,不上也行。”
反正他都没考试资格了。
孟濡却不理,把人赶走后继续留在洗漱间洗脸。
洗完脸后,孟濡出去,看到陆星衍还是没穿上衣站在客厅中,手里拿着吹风机,正在嗡嗡嗡地吹头发。他肩膀宽阔,动作时牵扯着肩胛肌肉轮廓,流畅肌骨下似乎潜藏着无穷力量。
孟濡正要说话,陆星衍迅速关掉吹风机,扭头对孟濡决定说:“我陪你去。”
“……”
陆星衍算是想明白了,不管孟濡去见谁,反正不能去见周西铎。
她既然能拿周西铎骗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不可能让第二次发生。
所以孟濡去哪里,他都想跟着。
但孟濡却无情地拒绝了他,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水后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
少年沉默,黑漆漆的双眸平静看向孟濡,似乎很不满。
孟濡假装不知情,转着眸子看向落地窗外慢慢喝水。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回来问陆星衍:“你怎么还不穿上衣服?昨天不是说感冒了么,现在不觉得冷么?”
少年身躯挺拔,一边吹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说:“我洗澡时忘了拿上衣,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说完,他偏头凝望孟濡,顺势问:“你帮我拿一下?”
得寸进尺。
孟濡脑子里现在只有这四个字。
她发现自从陆星衍昨天说要和她做寻常姐弟后,指使她的行为越来越自然了。
孟濡虽很不想让陆星衍太得意,但考虑到这小孩昨天感冒,现在又不知道好了没。踯躅一番,还是往陆星衍的次卧走去。
房间干净,被褥松散。
陆星衍的房间是孟濡亲手布置的,东西摆放她很熟悉。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第二扇柜门前,打开,拿出陆星衍需要的上衣。
孟濡正要往外走时,低头,看到里面那扇衣柜的柜门下夹着一根浅色的缎带。
她停下来,仔细看了看。
像是足尖鞋的绑带。
孟濡以为是家政阿姨打扫时把她的东西遗忘在这里了,屈膝蹲下,手指轻轻扯住那根浅色缎带的一端。
稍一用力,整扇衣柜缓慢地向她打开。
孟濡仰头。
面前是一整个衣柜的足尖鞋,崭新的,样式精致,颜色各异却都鲜亮美丽,一双一双整齐地摆立在衣柜中,呈现在孟濡眼前。
足尖鞋有的缝了缎带,有的没有缝,千丝万缕的缎带缠绕、散落在一起,一些从衣柜前轻飘飘地垂落,盈满孟濡的眼睛,像一张精心编织、秘密筹措的网。一旦沾惹就再也无法摆脱了。
满满整衣柜的足尖鞋,孟濡都不确定自己的足尖鞋有没有这么多。
她呆愣愣看了很久,甚至忘了从地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