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若是前十是这等人才,而延州州学排前三的,在这张榜上只能垫底,那自家去奢想前三十,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原以为是来捡便宜,抓一只肥鸡,谁想到这鸡嘴里竟叼着条毒蝎子,蛰得他手都黑肿了。
  李劲捏着拳头往上看,看着看着,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伸手一抹,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满脸是泪,眼屎更是糊在眼角。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不明白。
  自己看得出来的,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
  虽然不晓得这些个大才子为何个个都来延州赴考,但肯定有他们自家的盘算。而更多那些个在其他州中小有能耐的,见了杨平章的招贤令,统统都往这一处涌。
  大家都以为这里好考,谁成想,竟比往年要难考这样多!
  看起来是三十人中取一人,可这三十人,当中至少有二十个,个个都是能打的!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于自家而言,又哪里只是蚀把米这样简单……
  辛辛苦苦三十年,不过一场笑话而已!
  只剩十个名字了。
  看一个少一个。
  从第十个开始,每一个,都是熟悉的名字。
  他终于看到了第二名。
  第二名是楚州张挺。
  无论是在简州州学,还是延州州学,各位先生都细细分析过这人的文章。
  立论新颖,环环相扣。
  确实是好。
  他每每看完,都觉得自家写的是粪溺污泥,拿来擦屁股,都要嫌脏。
  为甚别人就这般好,为甚自家就这般烂?
  以前到得此时,他便要安慰自己,自家只是想要一个进士,便是同进士也不打紧,只要过了省试,倒数第一也是喜欲狂了。
  不用同这等天才比,同其余正常人相比便可。
  待回过头,看一回周围人的文章,他便又放下心来。
  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发挥得好,文章便写得好些,发挥得差,文章便写得差些。
  况且只要墨义诗赋样样做得好,策问也未必能定生死。
  不过这往日用来叫自家能睡一个安稳觉的话,此时再不管用。
  哪一个才子不是墨义诗赋策问俱佳。
  第二名是张挺,第一名难道会是自己吗?
  自家又没有疯!
  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美!
  眼屎才擦了,不知为何,又重新泌了些堆在眼角,他伸手复又一抹。
  此时此刻,因为不抱期望,反而人有些镇定下来了。
  他瞪大眼睛,就要去看头名,谁晓得肩头一重,却是有人拍了拍,转头一看,后头一人问道:“你认得这姓顾的是何人?可是有听过这名字的?竟排在了张挺前边。”
  原来是另一名州学同窗。
  李劲还未来得及答话,早有旁人接了口:“你也不识得吗?”
  那人道:“顾姓小姓,若是有哪个才子姓顾,定不会没印象。”
  “我也从未听说过这名字!”早有人应和道。
  “头名解元竟不是张挺,反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黑马!”又有人加入讨论起来。
  “解试考得再好,又不是殿试,那才是一笔定生死!别说解元了,便是考中了省试会元也无用!”有人酸溜溜地道。
  “你就酸吧!等你中了解元,看你还是不是这番话!怕是那时候就要改口了罢!”
  “会不会是阅卷的出了错啊?并州张挺何等文才,都说文无第一,可叫我评,也只有蔡州张洪钩可以与之共比!”
  “早不是蔡州张洪钩啦!”有人插口道,“听说前几年就去了蓟州,拜入了蓟县良山书院!”
  张洪钩二十五岁前云游天下,走过许多地方,不少士子都听过他的名头,也有留意他的行踪,这人才说完,便马上有人反驳道:“的是去的蓟县,只不是良山,是与良山齐名的清鸣书院,拜的乃是掌院厚斋先生!听说他已是入了蓟州户籍,便要在蓟州应考!以后要叫蓟州张洪钩才对!”
  “听说那张洪钩今次也要下场,也不晓得他来考,同这张挺相比,名次孰高孰低!”
  “同张挺有甚好比的,张挺又不是解元,要同头名比才有得比!”
  “发解试有甚好比的,过上月余便是省试了,紧接着还有殿试,大把好戏看!”
  “甚时才把前三的文章张榜出来?也好叫人知道”
  诸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才子的八卦,李劲却是一个字都再听不进去。
  他忍不住那手揉了揉眼睛,唯恐被眼屎糊得看花了。
  那一张大大的名榜之上,第一位,名字那一栏,三个小字写得清清楚楚。
  不是李劲。
  是顾延章。
  籍贯,延州。
  虽然榜上所有考生的籍贯都是延州,可李劲却知道,这一个,当真就是延州人。
  他脸上的表情一时僵住了。
  释然,沉重,不甘,痛苦,挣扎。
  居然是他……
  果然是他……
  自家果然名落榜外。
  他果然中了,还是解元!
 
 
第213章 嘀咕
  暮春三月。
  韩勉站在州桥之上,眺望着汴河对面。
  两排杨柳沿河而栽,垂下万千绿丝绦,微风一起,弱柳随风而摆,绿意盎然。
  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
  而距离河流不远处,早被人挖了一个大大的池子,由汴河引出的活水蓄在其中,日光一映,波光粼粼。
  仲夏虽然还远得很,池中却有不少早荷抽出了叶子,小片小片半张的荷叶立在池面上高寸许的地方,煞是好看。
  十几艘画舫在池中缓缓行驶,挂绸披彩,船身更是雕栏画栋,时不时有阵阵丝竹之声从当中飘出来,和在一处,风一吹过,脂粉与熏香的香气便熏染开来。
  再往右看,那是熙熙攘攘交错纵横的繁华街市,商铺百肆杂陈,酒楼歌馆遍地,路上人潮涌动,比肩继踵,屋舍则是高高矮矮见缝插针,挤得人看着连气都喘不过来。
  最近的这一条街为御街,乃是京城中最热闹的街道之一。此时叫卖声,呼喝声,说笑声聚和在一起——
  这才是冠绝天下的繁盛之城!
  上一回重点户籍,京城之中户已过二十六万,口四十四万。
  口指男丁,按一户保守估计六人,京城之中,至少有一百五十余万人,还不算那一大批来此讨生活的外乡人。
  人烟越密,往往意味着繁华越盛。
  饶是韩勉性格稳重,并非那等轻浮少年,又在这京城之中待了近月时间,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眼。
  这只是京城中一个寻常的日子,可路上的热闹,却与延州城内一年一回的上元佳节也差不了多少了。
  怨不得人人都想要来京城!
  一面想着,韩勉连忙把这念头从脑中甩开。
  大州居不易,没个三分三,哪里又敢闯京城!
  他在保安军中大小也混出了个头脸,可刚到此处时,却是连那些个达官贵人放的一个屁那样响都够不上!
  不过如今总算不一样了。
  他望着对河那一艘艘画舫,听着里头的婉转的歌喉声,实在是有些激动与冲动。
  多年血汗拼杀,终于给他抓住机会一把出了头!
  若不是此处人生地不熟,若不是上旬才过了试射廷殿,怕被人揪住小辫子,若不是手头还有都钤辖交办都差事,他当真想进去见识一把!
  这可是传说中的京城春色!也不晓得与延州惠民街上头那些个小姐有甚区别。
  他站在桥上等了一会,转过头去,看到后头一个人牵着马走了过来,心中的意气风发终于熄了些。
  虽然自家出了头,却没有出得最高……
  一样是试射殿廷,他本以为自家得的优等已是极为难得——其实当真也难得,来监考的枢密都承旨脸上那满意的神色,连瞎子都看得见,便是当今天子,本来只打算来露个脸,竟也完完整整看完了自己的试演。
  按着这成绩,得个三班借职毫不费力,说不得,在上官、天子眼中都有了印象,说记住自家的名字当然是一厢情愿,可将来若是得立了功劳,如果能有人提起一回,说是某某年试射庭殿的首名,多少也有些用!
  谁成想,自己后头还有这样一个异人呢!
  “这一处。”他冲着那人招了招手,待得人走来近了,方才问道,“府中可是有回信了?”
  “说是再等上三日便有回复了。”
  来人道。
  那人又高又壮,生就一副好相貌,虽是牵着马,却由那缰绳长长地拖在地上,要牵不牵的样子,行动间自有一股子开阔之意。
  那马儿也长得十分高大,同寻常人家的驽马全然不同,膘肥体壮,毛发油亮,尾巴还时不时懒洋洋地卷一卷,可蹄子却是爱迈不迈的,只偶尔抬起头收一收,把掉在地上的缰绳咬扯了,免得拖得太长,叫那缰绳碰到了脏东西。
  它走了两步,突然打了个响鼻,那声音里好似有些嫌弃与不耐烦的意思。
  站在前头的主人便把缰绳随手一拉,扯得紧了些。
  马儿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
  跟前头与众不同的主人一般,这马也一看就是匹遗世独立,成了精的马。
  韩勉是阵前出身,自然爱马如命,他听得对方回复,只应了一声,却是忍不住走到后头,围着那马走了一圈又一圈,伸手要去摸一把油亮的肚腹,不想手还探到一半,却被那马儿一声嘶鸣,掉转马身,扬着蹄子就要冲着他踹过去。
  “小风!”
  正在此时,那主人连忙喝止道,又把手里缰绳轻轻扯了扯。
  那马儿这才把蹄子收了收,再侧一侧身,留了个屁股对着韩勉,又瞪着极大的马眼珠子,似是鄙夷地鼓了一眼它那主人,慢吞吞地走到一边去。
  韩勉差点被马踢了,却没有生气,反而赞叹道:“真乃神骏!”又向前两步,摩拳擦掌地看着那马儿的背,有些惋惜地道,“端的好马,可惜性子太烈。”
  他转过头,对着那主人道:“定崖,不若你同它说一说,叫我骑一回……不,摸一把也行!”
  原来这人便是当日得顾延章力劝,快马加鞭,投身杨奎麾下的张定崖。
  张定崖哈哈一笑,摇头道:“韩兄,这却是不行的,我这马儿想法多得很,我却是做不了它的主!”
  他一张俊脸,同那马儿站在一处,先不论长相,只论神态,到有点似亲兄弟一般。
  他嘴上打着哈哈,心中却是嘀咕道:怎么能叫你骑,叫你摸!我家娘子都没骑过、摸过呢!
  这头一遭最有意思,将来同娘子说,这是我家小风头一次叫另一人骑,从前它除了我,再不肯给别人碰的——这话既独特,又有趣,定是会讨她喜欢!
  说不得她听了一时高兴,两人一同拿了干草喂马,多增进感情!
  若是叫这韩勉骑了,一个粗汉子占了小风的头一回,以后怎的跟娘子说?
  娘子,这是我家小风第二回 叫另一人骑,从前它只给我同一个军汉骑过!
  这不是讨人嫌吗?!
  他张定崖虽然没有奉承过姑娘家,却又不是傻子!
 
 
第214章 矛盾
  几句话敷衍了韩勉,两人走到一条小道上,张定崖翻身上马,问道:“韩兄,你的马儿呢?”
  韩勉看着张定崖胯下的马,有些羡慕,却是只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道:“我暂存在那一处了,等我去取。”
  不多时,他便骑着马出了来。
  见天色还早,张定崖便道:“既是还有三天能取发回书,想来不多时咱们便可回延州了,不若抓着这时间,好生逛一逛京城罢!”
  韩勉也早有此意,点一点头,道:“此举甚好。”
  两人骑在马上,果然慢慢朝住宿的驿站而行。
  一面逛,少不得一面说话。
  韩勉能在军中混到如今的位子,其人个性自然不差,张定崖更是个自来熟,不去惹他,他都能给你面子跟你好生说话,是以两人虽是相处时日不多,此时聊开了,倒是慢慢熟稔起来。
  一时韩勉叹道:“你那一手箭术,当真了得!我向日只以为自己已是不错了,见了你,才晓得人外有人!”
  原来那日试射殿廷,韩勉自是优等,得了监考官赞赏不提,可张定崖却是得了异等,比韩勉的三班借职还要高了一等,任了三班奉职。
  这般出身,十几年里头也未必能得一回!
  别人一次一箭,他一次连发三箭,箭箭都正中靶心,最后一回索性发了四箭,虽然有一根没有中靶心,却也是在靶中。
  而无论骑马射箭,还是拉弓弩,都堪堪压了韩勉一头。
  当时天子本待要走,见了他那一发三箭直中靶心,屁股竟又坐回了位子上。
  如果说韩勉是叫人十分满意,那张定崖便是叫人十分吃惊。
  韩勉乃是军汉,不识得几个字,自然不晓得什么叫做雏凤清于老凤音,却是知道什么叫做后生可畏。
  他被张定崖当面打败,虽然有难过有失望,却是心服口服。
  张定崖却是摇头一笑,毫不谦虚地道:“我箭术虽然不差,却是比不上棍法与剑法。”
  韩勉道:“我从前总以为民间江湖上那等人物,虽然花样子耍得好看,却是不顶用,一上战场,便要露馅,只你让我知道了,原来耍得好看,上战场一样也是厉害,当得起一句好汉!”
  张定崖便道:“我是好,却也不是最好的,我有一个兄弟,一手鞭子走得出神入化,武艺高超,上一回我同他在半道上,与几个好汉联手驱走了两只大虫。”他说着说着,有些神往起来,“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是,他脑子当真是好使到了天上去,那才是叫做才过诸葛,武比温侯!”
  又道:“我来投镇戎军,便是他同我说,叫我紧赶慢赶,早早到了延州,又给我指了许多路,才叫我抓了这回机会得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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