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院判弯着腰颤颤巍巍地没人看清他的具体表情,给出的结论也十分不果断:“陛下内伤加重,臣正在尽力调治。”
“内伤到底是什么伤、伤到哪里?心肺还是脾肾?”
柳院判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赵衡挥手让他退下了,出言安抚黎太后:“母后不必担忧,朕现在觉得还好,让柳院判慢慢治吧。”
“可这都治了两个月仍不见好,连个原因都说不出,要他何用?”黎太后柳眉倒竖,看来是气急了。
赵衡有些愧疚,只是黎太后必须瞒着:“母后,咱们慢慢治着再说吧,再不行还有民间的神医呢。”
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张贴皇榜搜寻神医的,举国之内医者大才基本尽数集中在太医院,如果太医院全部太医都对皇帝病情束手无策,那就很难找到什么神医能够一直陛下,而张贴皇榜对百姓来说可能只是看个热闹,对朝中大臣各方势力来说则意味着皇位动摇,他们要及时做出抉择。
黎太后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于是吩咐人悄悄去民间寻找神医,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好不容易劝走黎太后,赵衡松了一口气,慢慢起身靠在引枕上,身边伺候的均是亲信太监,的那个高明纯进来他连这些人都遣了出去。
此时高明纯身孕已有三月,仔细摸摸小腹才能摸到些微弧度,一般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而当朝女子襦裙宽大,若是不注意遮盖五六个月身孕的肚子是没问题的。
“陛下当真什么人都要瞒着?”高明纯大概知道他在谋划什么,绿珠翻看奏折后计划便已经启动了,她与他有些默契,加上肚子里怀着孩子比旁人亲近才能窥得一二。
赵衡仍旧在轻轻抚摸她的小腹,就在高明纯以为他不会作答时突然听到他说:“母后若是知晓真相恐怕不会那么逼真。”
他在隐晦的说黎太后性格张扬,这确实没错,高明纯与黎太后相处这几个月渐渐摸清楚了她的脾性,为人随和不假但也爱张扬、不太能藏得住事,按说后宫之人行事不会如此高调,后来高明纯渐渐明白黎太后与后妃斗狠是真的狠,藏不住事也是真的爱张扬。
若是黎太后知晓赵衡此举是在找出谋朝篡位之人,她可能直奔太妃们寝宫一个个揪出来好生收拾一顿,牢牢将太妃们捏在后宫是黎太后的手段,在皇位不够稳固前她绝对不会将太妃们放出去。
“会不会想吐?这几日你都没陪我用膳?”
高明纯惊讶极了,皇帝这是在撒娇吗?
“不会,就那么一次,这孩子挺懂事的。”虽然还没感觉到肚子里真的有个孩子了,可听听旁人说当初怀胎如何辛苦,她便万分感激自个孩子的懂事。
赵衡却是心里一酸,这孩子前世想必也懂事非常,否则不会隐瞒数月都没被旁人察觉消息。
“阿纯,朕一定不会让你们母子陷入危险之中的。”赵衡抱着她,依赖她身上的温热香气。
高明纯靠在他肩上,眼睛看着他家常衣袍上的竹叶纹路失笑:“陛下说什么呢,这宫城之中有什么危险的,臣妾又是后宫之主,身边有那么多人呢。”
她是真的无意,却字字句句戳在赵衡心窝子上。
“阿纯,等孩子生下来我带你出去踏青吧?”
高明纯一喜猛地抬头不想碰到赵衡下巴,他捂着下巴眉头微皱,可她脑袋也疼着还是小心的请罪:“陛下,臣妾不是有心的……”
“无事。”赵衡揉揉下巴慢慢笑道:“我刚才给你的许诺,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妾身记着呢,等到孩子生下来夫君带我去骑马踏青。”
“我可没说骑马。”
高明纯佯装指责:“夫君就是说了,妾身听的明明白白。”
“唔,好吧,我说了。”赵衡接受了这个空穴来风的条件,极是愉悦。从他在东山重新睁开眼开始见到高明纯那一刻,许多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前世战乱纷扰时赵衡在前方焦头烂额的应付却从未表现出任何厌烦,因为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如果他乱了,所有人都会溃不成军,所以他不会自乱阵脚也不敢。只是等到一个人独处时,赵衡又会想到相处没多久,只给他留下一封绝笔信的结发妻子,如果他不是太子,没有肩负这么多责任,那他们夫妻二人偏安一隅度过一生悠然自在,多好。
可惜当初一切幻想均是镜花水月,什么都不可能实现。赵衡很少让自己沉溺在幻象里,偶尔放纵一次便是莫大安慰了,能够重来,他分外享受与高明纯在一起的夫妻时光。
哪怕高明纯依旧当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两人温存时光有限,毕竟外人看来赵衡病重,若是皇后日日陪伴君侧难免被骂妖后误我圣主。
承乾殿在皇帝病重后换了一批宫女太监,许多有来源的宫女太监无不被连根拔除,要么被遣散出宫要么到别宫伺候,皇帝亲自给高明纯指派了两个其貌不扬的宫女吩咐贴身伺候,皇帝连皇后都不放心亲自派人监视,太妃们心痛眼线被拔除的同时也得到一个讯号,承乾殿都在皇帝掌控之中,定是不敢让人知晓皇帝的真实病情。
高明纯照常到康寿宫给婆婆请安顺带提一提拔除的宫女太监是谁家的,黎太后岂能忍受旁人监视亲儿子,转头就将太妃们召到康寿宫喝茶,她不能太过虐待太妃们,毕竟是给先帝生育过子女的有功之臣,其中六人亲生的孩子尚在人世,若是给皇帝递奏章说太妃在后宫受苦想接到府中奉养,那皇帝恐怕不能回绝,礼部和御史台也会有说法。
可后宫女人互相折腾的手段多得是,单凭黎太后一句话,二十几位太妃均要乖乖来康寿宫请安问好不说,还要烹茶煮酒品尝康寿宫厨子做出来的……残次品。
“本宫只这点爱好,还请诸位姐妹同乐。”
太妃们:……
抑或是,请各位太妃们理一理针线,帮忙给虞真长公主做个绣品什么的,其实虞真长公主一应婚嫁事物早已准备停当,太妃们不是不知,却连反驳的词语都说不出,总不能阻止黎太后给虞真长公主多准备点嫁妆吧?
总而言之就是让太妃们集中在康寿宫一耗就是一整天没时间做别的罢了。
齐王妃到康寿宫求见时就见黎太后带着二十几位太妃正襟危坐听一位老妪讲述夏天如何播种施肥,她提心吊胆的,难不成黎太后要让太妃们在宫里种地?
前几日她听闻黎太后日日领着太妃们打发时间不敢求见,这两日被齐王催的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来了康寿宫,她倒是想去亲婆婆谢太妃宫里,可谢太妃宫里空空荡荡,要真是坐着等谢太妃回来拿宫门都落锁了。
来康寿宫前齐王妃还去求见高皇后,可高皇后正在承乾殿伺候陛下,求助无门之下只能来见黎太后。
“齐王妃来做什么?”黎太后和一众太妃穿的简单朴素,连头发都只用一块方巾裹着,除了比外面的农妇养尊处优些,旁的真没什么差别。
齐王妃哪敢儿直接说,搪塞道:“臣妾来给太后和太妃娘娘请安,臣妾听闻太妃娘娘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人群之重谢太妃确实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六月末七月初的天气怎么一个热字了得。
“谢太妃生病了?哦哟,那可了不得,传本宫的令,让太医速来康寿宫给谢太妃诊脉。”黎太后又让小太监抬过来一张小榻送谢太妃上去躺着。
黎太后斥责道:“身子不适和本宫说便是,干甚么还要劳烦小辈,齐王府中人多事杂还需要齐王妃操心呢。”
齐王府中正经主子就是齐王和齐王妃小两口,可齐王好美色,搜罗来的美女都藏在王府后院,后院女人争宠斗狠又怎是一个乱字能形容的,齐王妃每日守在自己小院里就有小妾姨娘络绎不绝上门讨公道让她做主,齐王妃出府确实比在府中还要清净。
黎太后变着法损齐王沉溺美色,没大出息,谢太妃的脸又白了一层。
第十六章
太医院太医给谢太妃诊脉,诊完确定谢太妃当真是身体不适。
“哦哟,自个身子不舒服也不早说,本宫岂能不让你在宫中休息,快来人抬着谢太妃回宫调养,若是医治不好谢太妃,本宫拿你是问。”黎太后怒目圆睁,很是关心谢太妃的样子。
谢太妃从小榻上挣扎起来跪谢黎太后,眼看膝盖碰到地上,黎太后才将她扶起来:“免了免了,快回宫休息吧,齐王妃也跟着照顾吧。”
“是,谢太后娘娘恩典。”
婆媳二人和一众宫女太监回了谢太妃的寝宫,刚到寝宫谢太妃就将伺候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母妃身体不适,先躺着睡一会儿,臣妾在一旁伺候。”齐王妃对待婆婆一向殷勤孝顺。
谢太妃摆摆手:“无事,本宫的身体心里有数,你今日进宫来到底为的甚么事?”
齐王妃犹豫了,在谢太妃一再催促下说出了真相:“王爷想将宫里的白姑娘迎入府中,他不好与陛下提,让臣妾入宫求见皇后娘娘或者太后。”
“荒唐!”谢太妃厉声反驳。
齐王妃身子一抖,默默坐在凳子上不敢言语,静静听谢太妃数落她。
“王爷不知道轻重你还跟着他胡来?本宫当真是看错你了,那白姑娘是什么人?陛下的救命恩人!就连皇后对待人家都是客客气气的,陛下还未来得及将白蓉蓉收入后宫倒让这不省心的惦记上了!你去见皇后了?”
齐王妃噙着眼泪:“不曾,皇后娘娘在承乾殿照料陛下,没有见臣妾。”
谢太妃哼了一声:“没见你才好,若真是见了你将这件事说出口还不知是什么局面!”
“王爷曾说那白姑娘与他两情相悦,是以才让臣妾来宫里求人,母妃,王爷性子急臣妾也不敢多反驳啊。”齐王妃想跟谢太妃诉委屈。
可惜,她想错了,话刚落音一个狠厉的巴掌便落到了齐王妃娇嫩的脸蛋上。
齐王妃捂着脸颊不可置信:“母妃,何故殴打臣妾?”
她在家中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娇姑娘,做了王妃后只有后宅不大顺心,但她是王妃,谢太妃怎能随意对她动手,就连齐王也不能打她!
“怎么?打你还亏了你了?”谢太妃只当这儿媳懦弱,逆来顺受惯了,打就打了。
“母妃欺人太甚!”
齐王妃捂着脸颊走出谢太妃寝宫,谢太妃惊了一下,连忙让宫女将齐王妃追回来,可齐王妃脚程奇快,派去的宫人没能追上不说,眼睁睁看齐王妃哭哭啼啼的走出宫门。
“娘娘,可要派人给王爷传信?王妃哭着跑出去对娘娘名声不太好。”
谢太妃表面上不以为然:“无妨,回头旁人问起来本宫只消说生病心情不好,碍不了什么事。先帝赐婚的都是什么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说,还敢跟本宫置气,反了他了!”
“娘娘,太后那边怕是会派人来问,要不要让人去康寿宫一趟?”
“哼,黎氏贱妇!皇帝病怏怏的她便拿嫔妃撒气,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张狂到什么时候,旁人不敢装病待在寝宫不就是怕她报复,本宫可不怕,到底谁能赢且等着看呢!”
贴身伺候的宫女秋月不敢说什么,心知谢太妃是真的气坏了,简直口不择言。
——
高明纯听到齐王妃哭着出了宫门还挺意外的,尤其是脸上还有个巴掌印,谢太妃平时温柔谦逊难道还会动手打儿媳妇?
“谢太妃是真病还是假病?”
罗璧不敢断定:“太医说谢太妃吃错了东西脾胃失调需要静养,奴婢听人描述了谢太妃生病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真病。”
“真是好玩了。”
“娘娘说什么?”
高明纯神秘一笑:“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咱们先去承乾殿告知陛下这件事。”
婆媳之间的斗争赵衡不做评论,只是听了高明纯的描述,他越来越确定,前世齐王那个摄政王就是个傀儡架子,他背后那人才是真正想要谋朝篡位的,那人不是皇子却与齐王有些渊源所以才能控制齐王等人。
赵衡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思索,高明纯闲来无事拿了一把梳子坐到他身后慢悠悠的给他梳头发,与她柔软的发丝不同,赵衡的头发又硬又直,握着不如柔软的舒适,梳通后拿来一顶白玉冠束发。
“陛下,看臣妾手艺如何?”高明纯拿来一面宝石镜子放到赵衡面前。
赵衡从深思中回过神才发现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素日苍白的病容也有了些精神:“阿纯梳的极好。”
高明纯噗嗤一笑:“陛下长的好,所以衬得臣妾梳头好看。”
赵衡认真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出头的他从前是春风得意的,额头眼角没有皱纹,面容更柔和亲切,不像前世那么冷厉,偶尔抱抱高家的小孩子都会吓到人家。
“陛下在看着自己的俊脸发呆吗?”高明纯边给他捏肩活血边打趣。
“大胆!”赵衡从背后捉住她的手,说出口的责骂也是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握着人家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后日皇姐便要出阁,陛下可要去大殿观礼?”
赵衡摇摇头,轻轻靠在她身上又小心不碰到她的肚子:“不了,朕现在还是个病秧子呢,等到那日阿纯不要表现的很高兴,记得担忧你的夫君。”
“是是是,臣妾谨记在心。”高明纯莫名觉得赵衡喜欢亲近她,别扭了一几天后便接着这份亲近了,他们是夫妻,亲近些也没什么妨碍。
到了虞真长公主出阁这日,宫里六局二十四司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虞真长公主在太后的康寿宫出阁,到清波殿拜别太后皇后,高明纯早早起床换上朝服上妆梳发,她的头发可比赵衡的难弄多了,还要带着沉重华丽的花树冠,去承乾殿见赵衡时,赵衡就表露出了担忧。
“会不会太沉了点?”那么细的脖颈要戴着那么重的花树冠,他家小皇子还小啊,受不得累。
高明纯似真似假的抱怨一句:“大婚那日臣妾脑袋上顶着的比这个还要沉呢。”
“女子为了漂亮可以付出很大代价啊……”赵衡幽幽道。
“陛下尽说风凉话,臣妾不能多待要去康寿宫了,陛下今日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