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太后只听到后半截,心里那点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嗔怪道:“你呀,皇后年纪小对你还真是言听计从!”
“母后不生气便好,皇后将孩子养的挺好的。”赵衡松了一口气。
可黎太后一听这话更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宫中来回踱步:“那本宫得去看看她,唉哟我的大孙子诶!”
“母后,儿臣告诉您是让您高兴,可千万不能张扬出去教外人知晓,朕最近有要事谋划。”
黎太后一愣,她现在高兴的很不得将阖宫太妃叫过来排排坐,宣扬她大孙子已经五个月的事实,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可让她憋着不说,真的难受!
赵衡汗颜,看黎太后这反应,当时没说是对的。
“母后稍安勿躁。”赵衡扭头吩咐:“王儒章,你现在去椒房殿将皇后请来。”
王儒章应是,正要迈步,却听黎太后连连叮嘱:“抬着本宫的步撵去,抬的稳当点儿,别颠着皇后!”
“是,奴才一定吩咐他们抬的稳稳当当的。”
王儒章领命而去,黎太后在康寿宫坐立不安,几乎望眼欲穿盯着宫门方向,赵衡甚是头疼的跟她强调:“母后,你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要表露。”
“知道知道,本宫记下了。”黎太后心不在焉很是敷衍的回应。
赵衡无奈的叹气,干脆无视来回踱步的黎太后,安心翻看那衣裳册子,顺道翻出来鞋样子,各式虎头鞋精巧可爱。
“母后,你宫中的绣娘手艺不凡,这衣服鞋子就麻烦母后操心呢。”
黎太后大手一挥:“放心,先给本宫孙子做,各式各样都做出来。”
赵衡满意的笑了,心中十分平衡,就是不知高明纯来到康寿宫会不会被吓到……
高明纯都已经准备在椒房殿用晚膳了,王儒藏突然来请,她便匆匆放下筷子来到康寿宫,下来步撵来到康寿宫正殿,却见黎太后异常热切的目光,准确的说是热切的盯着她的肚子,再看赵衡的神色,立刻明白过来。
“臣妾见过母后。”
黎太后头一次这么热情,亲自将人搀扶起来不说,并且带到红木圈椅坐下:“皇后身子贵重,日后不必行这些虚礼。”
高明纯弱弱道:“……是。”
“你这肚子怎么看不出?别是用布条缠起来了吧?那对孩子不好!”说到后面黎太后近乎疾言厉色。
赵衡及时将亲娘和媳妇拉开些距离,耐心解释:“母后放心,朕哪里舍得让皇儿受苦,皇后就是肚子不明显而已。”
“噢,不显怀啊,真是吓本宫一跳。”
赵衡拉着高明纯的手让她站起身,轻轻摸在她肚腹上,才将宽松襦裙下略微凸起的肚子显出来,黎太后两眼放光,也摸了摸她的肚子连连点头。
“皇后用了晚膳不曾?”
高明纯一时不知说是还是否,王儒章在一旁道:“奴才到椒房殿时刚刚摆上晚膳,皇后娘娘还未来得及用晚膳。”
“快!命人传膳!”黎太后风风火火而去。
赵衡对高明纯露出一个苦笑:“无妨,母后心是好的。”
“臣妾明白。”至少,黎太后知晓后,她在这后宫会轻松许多。
晚膳摆满长桌,比上回给虞真长公主做的还要丰盛,高明纯嫁入宫中半年来头一次和皇帝太后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以皇帝身子好转的名义。
黎太后勉强按捺着给高明纯夹菜的冲动,可盯着看的眼神热切,直到赵衡看不过去假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吃吃,都吃。”
高明纯佯装淡然,在两人注视下细嚼慢咽确实一点没少吃。
“你不想吐?”
“臣妾就吐过一回,现在不想。”
黎太后欣慰的不得了:“要不,本宫这厨子到椒房殿给你做菜吃,他手艺极好,特别擅长做南边儿的菜。”
“母后喜欢他做的菜臣妾怎敢夺人所好,椒房殿有两名御厨是陛下找来的,手艺不差,臣妾吃他们做的就好。”
“好,都好。”这会儿黎太后看高明纯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百依百顺。
高明纯好笑之余又有感动,即便黎太后看在孩子的面上对她这么好,她依然感激,对黎太后又多一分尊敬。
等到高明纯与赵衡从康寿宫出来,额头皆有虚汗,都是被黎太后的热情吓得。
“朕知道母后会激动,万万没想到会激动到这个程度,朕猜母后今晚指定高兴的睡不着觉。”
高明纯忍不住笑了:“陛下当时也有两晚没睡着吧?”
“咳咳,好汉不提当年勇。”赵衡说完立刻转移视线:“方才吃了不少,咱们慢慢走回椒房殿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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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
虞真长公主柔弱无骨的躺在美人榻上,宫女剥了葡萄递到她嘴边,饶是如此还是压不住胃里的酸水儿,吃了没几颗扭头便吐了出来,宫女不敢躲开,生生用衣裳接了秽物,等虞真长公主吐完才敢退下。
“驸马何时回府?”虞真长公主满心不悦,刚回到公主府杨家便派人来请杨钊元,说是杨钊元的祖母病危,要见孙子孙媳。
“本宫才不去见那老虔婆。”成亲后第二日虞真长公主曾去过杨家一次,杨钊元的祖母老而瘦瘪,白发苍苍的看起来极为渗人,又仗着是长辈不对公主行礼下跪,碍于杨钊元的颜面,她未曾计较,但打心底里瞧不起杨家。
杨老太君想借着病重见公主,可没那么容易。
“且等她要咽气时再去见吧。”虞真长公主嘀咕了一句。
一旁宫女欲言又止,可见她神色疲倦柔声道:“殿下,可要睡会儿觉,奴婢给殿下打扇。”
“已是秋天,本宫不需你来打扇。”虞真长公主觑见对方俯首时的动人侧颜,想到有孕后不能与杨钊元欢好便烦躁不已,这宫女如此容貌恐怕存着勾引驸马的心思,得找个理由打发走。
那宫女当真想不到只不过一句讨好,便让她四五年的小心伺候化为乌有。
掌灯时分,杨钊元从杨家出来,刚出府门见到管家带着小厮将一车白布拉到府门前神情阴翳,杨老太君时日不多,顶多撑上两三日便会驾鹤西去。
公主府门前早有宫女候着,甫一见到杨钊元行了个福礼:“驸马爷,殿下请您到芝兰园。”
芝兰园是公主府的正院,从大门过去要走上一炷香时间,杨钊元一言不发走在石子路上,宫女错开三四步跟在后面,走到一半时杨钊元忽然慢下步子:“公主回府后有无呕吐?”
“回驸马爷的话,公主回府后呕吐了两回,这会儿还未用晚饭,公主想吃燕窝粥,厨房正加紧做着呢。”宫女口齿清晰,不紧不慢回了杨钊元的问话,惹得他回头看好几眼。
杨钊元似是欣慰道:“殿下能吃下饭我便放心了,府中可还有上等燕窝?若无燕窝立刻派人去采买,万不可短了殿下吃用。”
宫女眼中闪过艳羡,仍老老实实回道:“殿下自宫中归来,太后与皇后均赏赐了不少燕窝。”
“皇后……也赏了?”杨钊元捏紧手中折扇,眼底浮现出极力克制的留恋思念。
“是,皇后娘娘赏的是上等金丝燕窝。”
杨钊元听了沉默良久,直到来到芝兰园前才缓过神来。
公主府是先皇命人建造,占地比寻常王爷府邸大了许多,正院芝兰园更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四季美景宜人,正房内烛火大亮,窗纸上映出一道美人影子,杨钊元撩起袍角跨入正房内同时脸上挂着天衣无缝的笑颜。
“殿下,我回来了。”
虞真长公主正百无聊赖,见杨钊元笑盈盈的故意露出怨念模样等他来哄,直到杨钊元连连答应她数个要求才喜笑颜开。
“驸马,老太君身子如何?”当着杨钊元的面,虞真长公主还愿意做做面子情。
杨钊元脸色渐渐沉重:“殿下,奶奶已经认不得人了,大夫说就这几天了。”
“那本宫明日去见见老太君。”
“多谢殿下。”杨钊元的感激不似作伪,虞真长公主觉得将其捏在手心里轻松掌控得意不已。
新的贴身宫女翡翠将做好的燕窝粥端上来,虞真长公主让杨钊元喂予她吃,他照做,又道:“今日杨府去采买燕窝,本来还想送来给殿下一些,不过品相不好便未带来,等明日我亲自去给殿下采买燕窝,万不能委屈殿下与咱们的孩儿。”
他说的情真意切,虞真长公主好生感动,她出嫁时陪嫁众多,燕窝人参各种珍贵补品吃都吃不完,何曾用得着杨家去采买,于是大方一回让翡翠将高明纯送的金丝燕窝拿来:“这燕窝是皇后给的,本宫不想吃她的东西,你拿去给老太君尝尝,算是本宫一番心意。”
“这如何使得?”杨钊元大为感动,原本是推辞不受,见虞真长公主要发怒才感恩戴德的收下。
虞真长公主用过燕窝粥前呼后拥去汤池沐浴,杨钊元独在房中,手中握着那装燕窝的锦盒,锦盒上勾勒着梅花图案精巧漂亮,盒内有宫造徽记,他来来回回抚摸着锦盒上的梅花纹,最后叫来心腹小厮:“照着这只锦盒弄来一只一模一样的,放些金丝燕窝进去送到老太君那儿。”
“是,奴才记下了。”
次日小厮送来一模一样的锦盒供杨钊元检查,确认无误后送到了杨老太君那儿,锦盒送到没多久,虞真长公主提议去杨府看望杨老太君。
杨老太君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几乎没什么起伏,整个人干瘦的像一把柴,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老人味儿,虞真长公主还未靠近已经呕出来了,她腹中怀着杨家骨肉,杨家上下紧张不已,躺着的杨老太君一着急直接蹬腿儿走了。
虞真长公主吓得吐都不敢吐了,直接被杨钊元架着走到院外,杨夫人忙乱之余不忘让杨钊元送虞真长公主回公主府:“新人不能见旧人,快送殿下回公主府,免得冲撞了孩子。”
“是,母亲。”杨钊元脸色晦暗不明,深深看一眼杨老太君的房门,沉默着将虞真长公主送回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虞真长公主大吐特吐之余想起一件事,杨老太君去世杨家上下都要守孝,那她与驸马岂不是不能同房?
不等虞真长公主忧愁不能亲近驸马,杨老太君是被虞真长公主吓死的传言在京城中流传开来,流言传的速度非常快,等到杨家察觉已经演变成杨老太君是被虞真长公主逼死的,虞真长公主不敬翁姑等等。
杨家在朝为官的男子均已跟皇帝递了奏章在府中料理丧事,好在当朝丁忧之风不如前朝盛行,官员甚少因丁忧而守在府中不理世事。但在杨家料理丧事时,朝中御史一点没闲着,不停给皇帝上奏章指责皇家公主不仅翁姑枉顾孝道伦理。
赵衡收集一沓奏章放到康寿宫黎太后面前,里面内容他耳熟能详,看时尚能泰然处之,黎太后看后大为光火。
“这些御史夸大其词!虞真是受不住杨家那个味儿吐出来才把那杨老太君吓到的,这能怪她?”
“还有这个王婧之,说的什么话,让虞真去给杨老太君守孝,他知不知君臣之别?况且虞真还怀着杨家的孩子,简直无稽之谈!”
赵衡老神在在的听黎太后骂御史,几十本奏章看到一半黎太后已经没力气骂了。
“这些人千篇一律,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黎太后恨不得将这些人叫到眼前来亲自辩说。
“皇帝,虞真怀相不稳,若是让她知道被人这样做指责肯定不高兴,你总不能任由这事发展下去啊!”
赵衡略一沉吟:“母后,人言可畏,纵使朕让杨家对御史说出实情,可杨老太君终究是惊吓过度死的,皇姐所作所为不够谨慎,百姓对此亦有怨言。”
“总不能让虞真去给杨老太君守孝?她怀着孩子再吓到孩子……”黎太后是真心心疼女儿,既无奈又不知该怨恨谁。
“母后,让皇姐在公主府反思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再出来走动,再者在府中休息对她养胎有利。”赵衡好心好意的建议。
黎太后沉默半晌也觉得这主意不错,长长叹了一口气才道:“也只能如此了。”
谁让那杨老太君如此胆小呢,而她的虞真确实倒霉。
禁足反思的旨意送到公主府,朝中御史们总算消停下来,民间百姓不知真相如何,仍旧一厢情愿的相信是虞真长公主为人恶毒不孝太婆婆,后来各种传言沸沸扬扬闹了一月多才算消停下来。
杨家丧事经过这场风波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杨钊元守孝不能与虞真长公主同房,就连安抚爱语都少了许多,虞真长公主发了好大的火,直到差点见红小产后才安分一些。
高明纯知晓后,派人赏去十来件珍宝古玩,全了皇室的面子,免得让外人以为皇室可以任人欺辱。
她年纪不大却处事沉稳,处处顾全大局,黎太后对她的喜爱又多一层,转头就将高明纯赏出去的东西双倍补偿回来,婆媳俩有来有往,关系空前和谐。
十月二十六是黎太后的千秋宴,刚进九月高明纯便早早命人操办起来了,黎太后怕她累着,派来两名经验老道的嬷嬷来协助,又想起派到虞真长公主府中那四位历经两朝的嬷嬷,想召回宫中备着日后照料小皇子小公主,于是派人去长公主府中带人。
黎太后特地派玉兰嬷嬷去公主府,顺道看望虞真长公主胎相如何,却没想到玉兰嬷嬷欢欢喜喜去了,回来时面色沉重,身后跟着的仍是去时那些人。
“让你带回来的人呢?”黎太后奇怪极了,她这心腹嬷嬷从幼年便跟随她,忠心稳重为人老练,甚少露出这样的惊慌神情。
玉兰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恕罪,奴婢没能将四位嬷嬷带回来。”
黎太后一惊,不由站起身:“到底发生何事?”
高明纯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虞真长公主当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奴婢到公主府后和长公主殿下要人,殿下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人,后来奴婢说是太后您必须要她们回宫,殿下才慌了一下,然后告诉奴婢那四人已经死了。”玉兰嬷嬷想起虞真长公主当时毫不在意的神情瑟瑟发抖,她看过来的眼神陌生狠戾,仿佛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人而是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