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嬷嬷保持沉默,黎太后做后妃时日日呆在后宫,而虞真长公主出生没多久先帝就赏下来一处独立宫殿给宝贝公主起居,离前朝较近经常跟着先帝四处溜达,黎太后想教导虞真长公主已是鞭长莫及,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扭过来。
“本宫就怕哪一日死了,虞真惹怒陛下又该如何是好。”黎太后打心眼疼爱一双儿女,但要真的分个高下出来肯定是赵衡排在前头,他是一国之君重中之重,也是她们母女尊荣生活的保障,黎太后怕她犯浑,如今还有那个不老实的驸马,黎太后深恨当初选驸马时疏忽大意,只想随虞真心意让她高兴。
若有一日,杨钊元真的犯下大错,虞真和虞真肚子里的孩子该如何自处?
黎太后哀叹一声:“给本宫揉揉脑门。”
“娘娘正在盛年无需多想,公主殿下听娘娘的话,娘娘日后好生教导就是了。”玉兰嬷嬷柔声劝慰。
黎太后苦笑,且看日后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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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赵衡从承乾殿回到椒房殿,高明纯刚沐浴过,靠在床沿看话本,皇帝进来的悄无声息,等察觉到有脚步来时,她想将话本藏起来已经来不及。
赵衡抽走她手里话本,面无表情翻看两三页。
“陛下,臣妾拿错了的……”
赵衡唔了一声,合上话本问:“你原本是想拿什么?”
高明纯眨眨眼很是无辜难过:“臣妾原本想拿论语来看,谁知拿成这本不知何时塞在论语旁边的话本。”
“噢。”赵衡在她身旁坐下,仍是不多说什么。
高明纯的心悬了起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从前也未说禁止她看话本,她暗暗抚平衣衫让肚子明显一些,靠在皇帝肩上小心翼翼的问:“陛下生气呢?”
“嗯?并无……”赵衡是看这话本讲的是乡野鬼事,想问她大晚上看这些不会怕么?但想来想去觉得他的皇后很可能只觉得好看,并没有想别的,还是别说出来吓她。
高明纯问不出个所以然,兴致缺缺去净房洗浴准备上床安歇,可要俯身洗脸时看到水中倒影忽然想起话本里提到的水鬼,连闭眼都不敢了,拉着青黛的手道:“青黛姐姐,你给我擦脸罢。”
青黛闷笑不已:“娘娘,你既然怕那鬼怪,为何还要看呢?”
从青黛到高明纯身边伺候就发现了她这毛病,看到精彩处什么都顾不得,可等看完总要害怕个三五天,过了这三五天又会寻新的鬼怪话本来看。
“好看啊!”尤其是高明纯大婚这大半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全靠师兄偷偷给她夹带话本入宫,让亲娘送话本来她还没长那个胆子。
不过,等到高明纯坐在浴桶内抬头看高高房梁时忽然想到话本里说的,这宫里吊死鬼最多的!还有那时她借助玉佩看到各人死前症状,王妃们几乎都是吊死在房梁上的!
赵衡并未将话本收走,而是看完放到桌上便去床上躺着等皇后回来,只不过,他发现今日皇后从净房回来格外亲近他,要不是有肚子挡着怕是贴到身上来了,赵衡喜欢她亲近,不动声色转过身与她面对面:“阿纯是不是看话本吓到了?”
高明纯老实点头,静等皇帝训斥。
不想,赵衡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一下,然后拍拍她的背:“下回要看就去太阳地里看,晚上不许再看,万一吓到皇儿多不好。”
“陛下你真好!”
“你第一天知道?”她要敢答是,赵衡很想敲一敲这小没良心的脑袋瓜了。
岂知高明纯还是很有危机感,抓着皇帝胳膊摇了摇:“陛下一直都很好,臣妾记着呢。”
“知道就好,睡罢。”赵衡捏捏她鼻尖,爱怜道。
高明纯闭眼睡觉,心里却在想虽然皇帝一直很好,但是我还是不会开口提给你纳嫔妃,嗯,这点你可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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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寒风刺骨,尤其是在化雪的夜晚,那冷风一吹简直穿什么衣裳都没用。高家二房的大宅里,六个小厮组成的巡夜队伍都是捂着膀子不住的来回给双手哈气,但这点热风吹出来瞬间消散开来,无一点用处。
“这十冬腊月的啥时候能熬过去?”王三实在耐不住寒冷自言自语道。
走在前头的头儿听见回头训斥:“你小点声,让人听见饭碗不保那你这十冬腊月都熬不过去。”
“嘿嘿,二哥,这不就说说,你那酒壶里还有酒没?借小弟喝两口暖暖身子。”
田二青白他一眼:“喝个屁,咱在外头溜达这么久什么酒不能冻成冰渣子?”
“哎,也是。”王三不再折腾,老老实实的跟着队伍来回巡逻,脚下那双他老娘好不容易凑出来的棉鞋早已湿透冰凉,一双脚冻的僵硬麻木没有丝毫知觉。
巡夜队伍路过花园,里头黑漆漆一片,里头还有一方池塘,六人都不愿意进去巡逻,偷偷绕开花园继续在正院周围来回走动,等到夜深还能到倒座房里躲一躲,等到六人离开藏在假山里的人影紧了紧披风,低声骂一句:“大冷天的还要来安抚这女人,真是造孽!”
如此说着,黑影窜出假山直奔后院小姐闺房而去。
闺房周围一片漆黑,黑影手脚麻利找到约好的地方轻轻推窗,果然是松动的,里面的人也听到窗子的动静,循着声音下床而来,却不小心碰到绣凳,寂静黑夜里弄出好大的声响,惊醒守夜的丫环。
“小姐,怎的了?”
高明宜按着碰碰狂跳的胸口,故意用满含睡意的声音道:“我起来喝口茶碰倒了绣凳,无事,你睡罢。”
丫环答一声是,裹紧被子睡了过去,等听到轻微呼噜声窗外才重新有了动静,高明宜站在原地等着那人来到。
黑影白白在外头冻那么长时间,手脚麻木跳进闺房,再轻手轻脚关上木窗,蹑手蹑脚来到姑娘床前,庭院里头尚有微弱月光但闺房之内黑漆漆却很是暖和。
“钊元哥哥,你来了?”高明宜低声唤着,早已泪流满面。
黑影一顿,下意识摸摸脸上常年贴着刀疤的位置,幸好进门前已将那东西撕了下来。
“明宜。”属于杨钊元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低哑又痛苦。
高明宜慌忙用手帕擦擦眼泪,伸开双手向前探:“钊元哥哥,你在哪儿?”
黑影定定神便看清高明宜所在位置,轻手轻脚走过去拉着高明宜的手:“傻姑娘,你怎么不先睡一会儿?”
高明宜扑到他怀里无声哭泣:“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钊元哥哥了。”
黑影双手张开,好半晌才将双手放到她背上安抚:“放心,我不是给你传信让你稍安勿躁,你看我现在不是来了?”
“是,钊元哥哥你来了。”高明宜欣喜道,两人走到床边坐下,她照旧依偎在‘杨钊元’怀里。
“钊元哥哥你禁足许久,可曾受什么委屈?可惜我力弱力量微薄不能帮钊元哥哥渡过难关,钊元哥哥可曾怪我?”
黑影深吸一口气:“不曾,傻姑娘,你只要好好保重,不教我担忧,咱们早晚能在一起的。”
下一刻,高明宜的眼泪浸湿了黑影的衣裳,又干脆靠在床架上,静静听高明宜诉衷肠:“钊元哥哥,母亲将我关在家里,这阵子我不能去见你和公主殿下,若是钊元哥哥要吩咐我做什么事尽管说便是,我一定竭尽全力帮钊元哥哥做的。”
黑影忍不住想叹气,生生忍下来:“无事,不过我现在一介白衣,明宜跟着我会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高明宜差点喊出来,黑影慌忙捂住她的嘴巴,而后迅速放开。
“明宜,若我需要你帮忙一定来找你。”
高明宜信誓旦旦许诺:“我姐姐是皇后,我与她关系不差,若我去求她给钊元哥哥复职,也许能行。”
“你不怕皇后生你的气?”
“我是真心喜爱钊元哥哥,姐姐一定明白我的心意,她不会不舍得帮我的。”
黑影彻底无话可说,连忙说起别的,高明宜如今还被禁足府中,高家夫妻定是打好主意等待日后挑个夫婿将高明宜嫁过去,黑影自然要提醒她这一点。
高明宜似信非信,仍是将这话放在心里,再次许诺对杨钊元之心磐石无转。
夜深后,在另一轮巡逻前,黑影迅速离开高明宜闺房,一路躲过京城巡防队伍,在月亮越来越亮时跳入杨家。
杨钊元正守着烛火看书,听到房门推开的动静立刻起身,躬身道:“殿下。”
原先的黑影,如今被称作殿下的男人重新粘上那道疤,一进门就凑到炭盆前烤火,颇为怨念道:“钊元,我这次可帮了你大忙,大冷天冒着被抓的风险去安抚你那脑子不清醒的心上人,也不知你喜欢她什么。”
“多谢殿下,我放心不下她这儿有人盯着,只能劳烦殿下替我走一趟。”
疤脸男人烤暖和了,径直坐下端起一杯酒喝下肚,又道:“叫什么殿下,跟你说过多少次叫兄长就好,你我共谋大事,我拿你当亲兄弟看待。”
杨钊元勾唇一笑仿佛极是愉悦:“是,兄长。”
“我可先声明,我从未对高明宜有什么逾越之举。”
“在下信得过兄长,兄长无需多言。”
疤脸男人眯起眼睛又灌下一杯酒,问道:“宫中情形如何?”
杨钊元拿开书卷,摆上棋盘,将所知消息说与他听:“皇帝病后宫中戒备森严,根本安插不了几个人,只能靠旁人消息判断,若我未曾尚主,倒还能进宫见一见皇帝,现在只能在外围打探。”
“无妨,反正皇帝病怏怏的,命不长久。”疤脸男人手执棋子慢悠悠落下。
“但是我听说刑部还在探查皇帝东山坠崖之事。”
把脸男子不以为然:“你父亲曾是刑部尚书,如今刑部尚书是他的学生,总不能真查到你头上来吧,那点子蛛丝马迹他总该卖力替你遮掩过去。”
“遮掩不难,我只是有点……不安。”杨钊元暗暗叹气,若是能见皇帝一面便好,今生与前世的变数若有一丝差错便是满盘皆输。
“可惜那白蓉蓉杀不得,难消我心头之恨!”疤脸男人提到白蓉蓉恨的牙痒痒,这人将皇帝救下来不说,获封郡主过的极是滋润,出宫后身边有人护卫,若不是怕引起京城动乱绝不会让她活到现在,而前几日暗算她不成,反而害的齐王妃失了孩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疤脸男人恨不得让白蓉蓉碎尸万段!
杨钊元落下一子,盯着棋盘道:“皇帝坠崖病重便是你我计划的意外之喜,那白蓉蓉早晚要杀的。”
说不准前世就是白蓉蓉将皇帝救走,只是猜不透为何前世没被禁军找到,而今生被顺利找到,也许这就是命数。
“我总觉得最近的计划不大顺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疤脸男人喃喃。
灯花爆起,两人继续沉默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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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初是高夫人寿辰,高明纯计划着要给母亲什么寿礼,赵衡听闻交代她赏赐要丰厚一些。
“阿纯,北狄即将有场大战,长辉来见朕,请朕准他去军中。”赵衡尽量交代的柔和些。
高明纯仍是怔了好大一会儿:“大哥他怎么会想去军中……”
她记得清清楚楚,赵衡离世前大哥二哥都在场,大哥还少了一条胳膊,她不放心让大哥去战场。
“母亲她……大哥是长子,他要是有个万一……”
大舅子前世少了一条胳膊,赵衡记得清清楚楚,更万万不会让皇后掉这个后盾,劝解道:“朕派人保护他,必定不会让他受伤,只是舅兄的愿望,朕不得不准。”
高明纯沉默许久点点头:“大哥一心想参军,往日母亲不准,只不过男儿壮志臣妾不会拦她,只能多多劝慰母亲,让她安心。”
高家人重情重义有勇有谋,赵衡是早就见识过的,但见高明纯如此明事理仍是动容。
“朕和阿纯保证,一定让舅兄立了军功完好无损的回京。”
“谢陛下。”
说完高竹彦参军一事,赵衡欲言又止,高明纯看了出来径直问:“陛下还要说什么事么?”
“朕记得你家中还有一位堂妹?”
高明纯一怔,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提起高明宜,难道他知晓高明宜心悦驸马杨钊元?因为摸不准皇帝对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鬼指神差之间她另辟蹊径问道:“臣妾堂妹如今待字闺中,陛下是要如何?”
可赵衡瞬间便明白她的意思,一点不客气的在她臀上轻拍,最近高明纯调皮时他无好用的法子惩罚,便只是这样打一下了事。
“朕问的是旁的事。”
高明纯老实了:“明宜她心悦驸马,但臣妾二婶说她已经知错正在闺中反省,再也不会做傻事。”
“当真?”
“自然是真。”高明纯还是盼着高明宜真的明白从前是错的,如若不然她也保不了她。
赵衡点头表示相信她说的,可心里觉得她绝不会轻易悔过,否则也不会做出毒杀堂姐之事,旁的人他暂时不能处置,但高明宜可以先处置掉。
“她与你相差一岁难不成仍未定亲?”
高明纯蹙眉:“陛下是要给明宜介绍人家?”
“不错,曾有人和朕探口风想要求娶你家堂妹。”赵衡并未说谎,皇后堂妹自然不会少人求娶,惠王进宫后也曾替他麾下一员大将求亲,原本想让赵衡直接赐婚,但顾及皇后不能直接赐婚,万一闹出什么不好看的,皇后也会跟着脸上无光。
但这求亲的人选赵衡也是认真挑选过的,惠王麾下这名将军蒋奇战功赫赫,常年驻守蜀地甚少回京,让高明宜嫁了他远远去蜀地不能回京,不与高家有过多牵连,等过两年风平浪静再将其杀了,赵衡不会折辱她,因为这会掉皇后的面子,却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杀妻之仇他早晚要报!
“陛下,那将军如今官居几品啊?”
“正四品,年方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