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宜不肯言语,高夫人也懒得多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让丫环上一壶热茶,她大清早起床滴水未进可不是来看小辈的冷脸子的。
高二夫人见她如此冷淡心里没底,可娘家在百里之外,她只能求助最亲近的大嫂,抽噎着又问一遍要如何解决此事。
“大嫂,明宜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总得帮她想想办法啊。”
高夫人冷笑一声,这亲事是陛下开口提的,高家若是回绝谁去和陛下说?还不是她女儿劳心劳力还两边落不了好?
“明宜是觉得一顶小轿把送到公主府不管你死活,还是送到清水庵呢?”清水庵是座尼姑庵,送进去的女子一辈子青灯古佛,而送到公主府,怕是不如在清水庵活的长久。
高明宜咬着唇:“大伯母肯将我送到公主府吗?”
高夫人一口热茶差点呛在嗓子眼里,不敢置信道:“你竟如此自甘下贱?”
“何为下贱?明宜不只不过想和心爱之人相守一生而已,大伯母为了皇后娘娘的脸面拦着不让明宜去,心思也不见得光彩!”
在场看着高明宜长大的女人都愣在原地,谁也没想到高明宜是这么个想法,自小看护她的刘奶娘脸色煞白:“小姐,你怎能这么想呢?”
高二夫人的心腹嬷嬷接住瘫软成一团的高二夫人惊呼:“二夫人晕了,快去请大夫!”
宽敞闺房瞬间乱成一团,高夫人捏捏眉心顺手将手中瓷杯摔在地上,指着高明宜道:“我今日才知你竟是如此想法!皇后娘娘与我都是吃力不讨好,也罢,你想如何便如何,反正大房二房早已分家!”
刘奶娘慌忙跪在地上哀求:“大夫人息怒,明宜小姐一时口不择言,奴婢给大夫人赔不是了。”
高夫人怒气冲天,一刻都不想留在高家二房,可高二夫人晕厥过去还未清醒,府里乱糟糟的,她只能耐着性子等大夫来诊脉,结果大夫倒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二夫人有孕已满三月,今日气急攻心一时晕过去,并无大碍,只是二夫人到底有孕在身,日后还是少动怒为好。”
“这,这,多谢大夫。”高夫人一惊一喜,妯娌没儿子傍身日子终究苦了点。
等到高二夫人醒来,高夫人将大夫原话转达给她:“你这腹中说不定是个嫡子,且安心养着,总比将庶子养在名下的好。”
高二夫人十五岁嫁到高家,第二年生下高明宜伤了身子十多年未曾有孕,原本不抱这个指望,如今突然有孕可谓欣喜若狂,抓着高夫人的手泪雨滂沱:“多谢大嫂。”
“谢我做什么,只是明宜的事你还要好生掂量,总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也别遮掩了,让小叔处置罢。”高夫人对高明宜彻底冷了心肠,总不至于求着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乱来。
高夫人黯然神伤,但神色已无当初那么不安,摸摸不甚明显的肚腹道:“我知道,只是皇后娘娘那儿……”
“我进宫一趟给皇后娘娘赔罪,你且安心养着吧。”照高明宜的状况,真要按着她的脑袋嫁给蒋将军也会做出糊涂事给高家招怨恨,不如直接回绝省掉日后的麻烦。
高夫人进宫来说此事,高明纯听完始末并无意外,只是她有一点疑惑:“明宜先前不是答应不闹的,她如今这么坚定不嫁旁人,是不是有人给她递了什么消息?”
“你是说有人和她私相授受?”
高明纯叹气:“我只是怀疑,娘你回去让二叔注意下府中守卫,咱们府里也检查一番。”
“好。”高夫人既惊又恼,朝中三品大员的府邸难道还有人敢擅闯不成?
高明纯心乱如麻,忽然想到一事:“娘,和大理寺卿胡大人家的女眷熟识吗?”
高夫人点头:“我与胡夫人偶尔见面,交情还算不错,你有何事?”
“娘,你帮我查个人,要小心些,是胡大人长子胡海的儿子胡彬,最好从他出生时细细打听。”杨钊元联合他人谋反,那人应是她在胡彬死亡画面里看到的疤脸男人,俩人对胡彬极为看重,也不知胡彬身世是否有异。
“那孩子病了,这大半年将京城的大夫请了个遍。”高夫人唠叨一句,仍是跟高明纯作保,一定会尽快查出胡彬身世。
送走高夫人,高明纯懊恼极了,她要如何提示赵衡有关胡彬身世的事,可若将她看到的死亡画面告知,他说不定以为她是鬼怪话本看多产生的幻觉,这么离奇的事赵衡会信吗?
第三十八章
十一月中,陈州三天暴雪,陈州百姓房屋压塌数百间,死伤冻伤过千,消息传到京城,皇帝立刻派了钦差大臣前去查看灾情安抚灾民,并拖着病体到祭台祭天祈福,只不过皇帝祭天第二日便引发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更不用说起床上朝。
高明纯守在承乾殿贴身照顾皇帝,皇帝昏昏沉沉的很不清醒,黎太后来看过一次被她劝回康寿宫,走时泪水涟涟精神恍惚的。
宫人从黎太后的情绪里大抵有个认知,皇帝这次莫非真的是不好了?
皇帝足足昏迷一整天,中间请见的人无数,但都被高明纯拦了下来,宗亲皇室朝中大臣几乎无人能见到昏迷中的皇帝,宰相顾成直倒是进到承乾殿一次,出去便是满脸凝重。
皇帝病重又无子嗣,立储又变成了刻不容缓的大事!
自黎太后千秋宴后,惠王便留在京城未回蜀地,有他坐镇各方力量均是小心翼翼,毕竟皇帝与惠王自小感情好,若是皇帝直接将皇太子变成皇太弟,筹谋多年的计划便会彻底泡汤。
“皇帝不清醒怎能立储?”
不错,当务之急就是让皇帝清醒过来,柳院判等太医院太医又成为众人热切打探消息的重要人选,不仅如此,朝中大臣请求皇帝从宗室子弟中选一人立储君的奏章雪花般飞过来,即使现在皇帝昏睡着不会看,也要争取皇帝醒来第一眼能看到。
皇帝昏睡两日,惠王接连两日进宫,每日都是快到日落时分才离开宫城,一些人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
高明纯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进宫来的人是虞真长公主,数日不见长公主气色极好,一手扶着不怎么凸起的肚子仿佛怀胎十月即将临产,生怕别人不知她有孕在身。
“数九寒冬,长公主殿下有孕在身,怎么不在府里好生养着?”高明纯端坐主位,纹丝不动。
虞真长公主依旧穿着明艳的大红宫装,唇上涂着海棠红的口脂妩媚娇艳,笑盈盈道:“本宫来看望陛下,不知陛下如今可醒来了?”
“陛下正睡着,本宫怕是不能让长公主进到内殿打扰陛下休息呢。”高明纯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站在一旁的罗璧都为自家主子捏把汗,得罪虞真长公主就等于得罪黎太后啊。
虞真长公主一怔,似乎没想到平日柔柔弱弱的小皇后今日说话竟敢这般强硬,笑容直接挂不住,又恢复以往高傲模样,嗤笑道:“皇后娘娘这是甩脸子给谁看?怎么?嫌弃本宫没去高家把你那堂妹接到公主府?”
不等高明纯答话,她又道:“让本宫将那驸马小妾接过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皇后娘娘只消说一声,本宫即刻派人去接,不过高家须得用一顶粉轿子将人送出来,大红轿子她还不配!”
“不劳长公主费心,高家再落魄也不会去让嫡女抢别人的夫婿,高明宜就算一辈子守在家庙也不会出门子给长公主添堵,长公主不必揪着这芝麻大点儿的事等着看本宫丢脸。”高明纯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火气,更不管她是不是皇帝长姐。
高明纯已同赵衡回禀过拒绝蒋奇的求亲,高家百年世家的名声可容不得高明宜败坏,二房宁愿将高明宜锁在闺房绣楼中也不会送到公主府给杨钊元做妾,任由虞真长公主糟践。再说高二夫人有孕,多了别的盼头她总要想想以后,一个高明宜废了,总得给肚子里的孩子留条路,万一这是二房唯一的嫡子,那日后更要靠着高皇后和大房两位有出息的堂兄提携,这么想想,更由不得高明宜为所欲为追求什么与心上人相守一生,留在家里养一辈子更放心,用不着惦记她受苦或给家族丢脸!
虞真长公主一怔,没想到高明纯和高家真会这么硬气?再说,高明宜是高家正儿八经的嫡女,难不成正要在府中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皇后娘娘如此气愤,本宫又没做什么,是高明宜硬粘着本宫而已。”
高明纯冷冷一笑:“长公主殿下只会抓着这一点,妄想用此来踩本宫脸面,那大可以告诉长公主,不要想了。”
妄想?虞真长公主差点没压住爆起的脾气,但她今日来承乾殿是有目的的,她必须见到皇帝,是不是真的病了。
但承乾殿中的主子除了昏睡的皇帝就是她面前的皇后高明纯,更不用说守在内殿门口的大太监王儒章都要听候皇后差遣。
高明纯缓缓起身,冬日寒冷,厚厚衣衫将她孕肚遮的严严实实,犀利目光围着虞真长公主的肚子打转,忽而勾唇一笑:“长公主着急见陛下做什么?难不成长公主也想分一杯羹,让你肚子里这个不知男女的孩子参与立储?”
“你胡说什么?”虞真长公主第一反应是直接反驳,可到底是心虚的,没想到高明纯竟然猜中她心中所想,还直接说了出来。
“长公主心虚了。”高明纯笑盈盈的,说出口的话却没这么客气。
“不过,本宫可以告诉长公主你的念头是异想天开。”
虞真长公主冷哼一声:“算不算异想天开由得你来说?你若不让本宫见陛下,本宫这便去康寿宫请见太后。”
她与皇帝一母同胞,用自家孩子总比不靠谱的人强,好歹日后会善待太后。
高明纯一抬手,示意送客:“那长公主请去吧,长公主不必隐瞒心中想法,尽可以告诉太后。”
“你——不知好歹!”虞真长公主当真扭头离开承乾殿。
罗璧跟出去瞧了瞧回来禀报:“娘娘,长公主真往康寿宫而去呢。”
“让她去,本宫倒想看看太后这次会不会容忍。”高明纯满是嘲讽道,普通人家外嫁女回府继承祖产倒是没所谓,皇室血脉岂容她说改就改的。
“长公主想的挺美,将她不知男女的孩子立储,让这皇位姓杨,也不怕先帝……”罗璧小声嘟囔着。
也不怕先帝气的掀开棺材板来找赵虞真算账,高明纯在心里接上罗璧未尽之语,再说,杨家?她还是那句话,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皇位!
“不过太后真不会生气吗?”青黛惴惴不安,不想自家主子因此日后被婆婆为难。
高明纯点点头:“太后心里明白着呢。”
黎太后再疼爱偏袒虞真长公主也绝对有一个度,虞真长公主如何迫害别人,黎太后顶多震惊生气于她的狠辣手段,可若是虞真长公主不老实敢肖想立储之事,那黎太后是断断不能忍的,皇位正统容不得破坏不说,真要将活着的赵衡还有未出世的皇孙与虞真长公主摆放在一起比较,该偏袒谁黎太后心里门儿清,还有杨钊元那厮的小动作赵衡也都告诉黎太后知晓,说不准黎太后现在连长公主腹中的孩子都不待见,想参与立储,门儿都没有!
果不其然,虞真长公主到康寿宫提及此事,还未说完便被震惊又愤怒的黎太后甩了一耳光。
“母后——”虞真长公主捂着热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
黎太后望着她含泪模样心中无一丝动容,甚至冷着声音问:“虞真,此事是谁与你谋划的?”
“母后……”虞真长公主脑袋里嗡嗡响,想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素日里她都当黎太后心软好说话宠爱她,却无甚远见目光只会固守后宫领地,对那些女人作威作福,她一向是不喜欢黎太后唠叨又心软的。
“虞真,本宫再问一遍此时是何人与你谋划的?”
虞真长公主挺直腰板,顶着红红的巴掌印道:“没与人谋划,女儿今日进宫便是找母后谋划的。”
“本宫是该谢你有什么事都想着我?如此谋逆大事也不忘记母后?”黎太后气急攻心,忍着喉头腥甜怒道。
“虞真,你当自己是谁?今日进宫说此番话又想如何?与本宫效仿韦后与安乐公主吗?”
虞真长公主心思一转,双膝跪地:“母后,女儿是一片好心,陛下无子嗣,先前又不肯纳妃扩充后宫,如今陛下病重宗室朝臣议论纷纷说的都是立储一事,女儿与陛下一母同胞,想以腹中孩儿为母后分忧,母后如何能说儿臣谋逆?”
黎太后冷笑出声:“你如何保证你腹中孽……孩儿就是男孩?你不过怀孕五月有余。”
“女儿请大师算过,腹中孩儿定是男孩,如若不是男孩母后与我大可找一男孩顶替,只要能保住这江山不被外人夺走,女儿做什么都愿意!女儿只想不辜负母后与陛下多年艰辛!”
“住口——咳咳!”黎太后终是没忍住,咳出一口血来,顺着嘴角缓缓下滑滴在堇色宫装上。
虞真长公主心神一震,惊呼:“母后,你怎的了?”
黎太后狠狠挥开她的手,嘭的一声倒在软榻上,守在外头的玉兰嬷嬷听到这一声闷响,连忙冲进来,瞧见黎太后躺倒在地,大惊:“太后!长公主,太后娘娘为何吐血?”
“本宫不知。”虞真长公主喃喃道。
“快请太医!”玉兰嬷嬷惊慌失措的朝外头大喊。
康寿宫内顿时忙乱不已,玉兰嬷嬷叫来两名宫人将黎太后抬到后殿卧房,众人忙乱时虞真长公主呆呆站在一旁,无一人问她一句话,柳院判匆匆赶到康寿宫来,高明纯也来了,可她踏入康寿宫时跟没看到虞真长公主站在一旁似的,径直去后殿卧房探查黎太后的状况。
柳院判满头是汗,细细给黎太后诊脉后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后怒火攻心一时晕厥过去并无伤到根本,微臣先给太后开个方子缓一缓。”
“太后没什么大事吧?”高明纯印象里黎太后身子不错,应该不至于就这么被虞真长公主气过去。
“目前并无大碍。”柳院判说的很保守。
高明纯凝眉叹气,她没想到黎太后会这么愤怒,摸摸袖中龙纹信笺,此信还要等黎太后醒来给她看。
柳院判开了房子亲自去抓药熬药,高明纯守在黎太后床边,让玉兰嬷嬷拧了一条热帕子,轻轻给她擦拭下巴和脖颈里的血迹,晕厥中的黎太后咳嗽一声,嘴角沁出些微血迹,高明纯换条帕子继续擦,玉兰嬷嬷守在一旁轻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