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纯叹声气:“嬷嬷今日可曾听到长公主与太后说了什么?”
“奴婢不知,只是太后发火打了长公主一巴掌。”皇子公主尊贵,即便身为亲生母亲也甚少动手教训,何况虞真长公主自小有先帝护着,黎太后这次是气极了。
“此事不要外传。”
玉兰嬷嬷低头应是。
过了一会儿,黎太后似乎有醒来的迹象,高明纯低声唤道:“母后,母后。”
“皇后来了?”黎太后缓缓睁开眼,说完这句在床边环视一周,似乎在寻找虞真长公主。
高明纯想了想问:“母后可要长公主进来?”
黎太后费劲的摇摇头:“本宫不想见她,皇后,传本宫的令让虞真长公主留宿在畅月楼,没有本宫允准绝不可离宫半步,再派人守着畅月楼,还有驸马……”
“母后稍等。”高明纯展开袖中信笺,放至黎太后眼前道:“陛下吩咐臣妾将此信交予母后,请母后定夺。”
黎太后看完那短短信笺,本是不信,而后眼中迅速闪过一抹伤感:“也好,照着皇帝的吩咐做。”
高明纯躬身应是,而后走到灯烛旁将信笺点燃,黄色火苗迅速吞噬龙纹信笺落到地上化成轻飘飘的纸灰,再用脚碾过碎成灰烬。
“母后,臣妾这便出去了。”高明纯恭恭敬敬从卧房退出,带着侯在卧房门口的青黛罗璧走到内殿。
内殿里略微昏暗,高明纯扭头看看窗外,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内殿不比卧房暖和,她拢了拢广袖放在腹前,虞真长公主仍旧坐在原地,听见这脚步声才回过头来,哑声问:“母后如何了?”
高明纯面色沉沉,似有不满又只能隐忍不发,克制着皱眉对她道:“母后方才醒来片刻,吩咐长公主回府休息。”
“本宫想进去看看母后。”虞真长公主渐渐有了底气,若无太后她在宫中不如如今风光,只是她不确定现在的黎太后是否还在生气。
“母后正在安睡,她怕吓到长公主让长公主回府休息。”此刻的高明纯并无在椒房殿的张扬,约莫是惧怕婆母的缘故。
虞真长公主看她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相信黎太后真的要保她,如若不然应会禀明陛下或皇后,那是否代表母后也在思虑先前之事呢?不过不见黎太后一面,她是无法放心的,但又不好硬闯,于是在各退一步的情况下选择让她在卧房门口拜一拜黎太后,并由玉兰嬷嬷亲自送虞真长公主到宫门口。
她一走,高明纯松口气,摸摸肚子,刚才腹中孩儿仿佛察觉她在演戏做有趣的事,一直兴奋的动来动去,天知道她多想坐着歇会儿。
柳院判煎好一碗浓浓的汤药,高明纯端着喂给黎太后喝下,比方才的青白脸色这会儿黎太后神色好了不少,喝药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等汤药见底,黎太后长长舒一口气:“皇后去承乾殿照料陛下吧,本宫这里有用惯的宫人,告诉皇帝不用担心本宫。”
高明纯犹豫了一下,仍是答应黎太后的要求:“母后若有事便差人来告诉臣妾。”
“本宫明白。”大约是身体虚弱无力,黎太后末莫名对高明纯亲近一些,虚弱笑着怪让人心疼的。
等回到承乾殿,高明纯先去看望皇帝,赵衡正靠在引枕上翻看奏章,精神奕奕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大病一场的样子,这都归功于高明纯先前喂他服下的解药。
“阿纯,母后如何了?”
高明纯忍不住叹气,坦诚道:“母后伤心极了,看起来很没精神。”
赵衡眸底满是痛色:“虞真这次是伤痛母后了,日后……也无须顾忌许多。”
从前赵衡一直顾忌如何处置虞真长公主才不会让黎太后伤心,黎太后是个好母亲,她所求不多,赵衡为人子无论从何种角度都应教母后宽心、安度晚年,但偏偏出了个不省心的虞真,如今虞真彻底暴露心中所想,黎太后不敢置信的同时也不会真的像是杀了她,最多只是幽禁在宫中保住性命。
这一点,赵衡也可以做到,至少保证在黎太后活着的时候他不会对虞真长公主下手。
“母后这些日子怕是不会高兴了。”
赵衡摸摸她的肚子:“无妨,等咱们孩儿出世,母后就顾不得想别的了。”
他至多让母后配合麻痹虞真长公主,别的就不忍让她经受风波。
“是,臣妾这几日就多挺着肚子去康寿宫看望母后。”
“真乖。”赵衡笑着夸了一句,准备放下奏章下床陪她走走,只看她欲言又止的干脆直接开口解释:“朕不高兴是因为别的事,是钦差大臣户部尚书周准快马加鞭给朕递回来的奏章,说陈州暴雪死伤比报上来的还要多。”
前世陈州也有暴雪,但消息被当地陈州知府死死捂着,朝廷不知别地百姓更不知,直到灾民流窜各地引发动乱才知陈州暴雪,这回派了周准过去才知死伤已过三千,被压塌房子的灾民无处可居,冻死冻伤人数也在增多。
“陈州知府?臣妾记得陈州知府是刑部尚书连玉生的妹夫?”
赵衡点头:“瞒而不报,朕断不能容忍,这回顺道将连玉生一锅端了。”
先帝在太子赵衡长成监国后便甚少过问政事,朝中官员浑水摸鱼趁机牟利者不在少数,赵衡做太子时不能将这些人拔除,如今坐稳皇帝位置自然要将这些蛀虫一一除掉。
陈州灾情不断上报到京城,朝廷紧急加派官员运送棉衣粮食等物前去赈灾,民间义商自发前往陈州捐粮捐棉衣,赵衡及后宫皇后嫔妃均削减用度,陈州灾情传的沸沸扬扬的同时,陈州知府瞒而不报陈州灾情一事直达天听,赵衡醒来第一日便下旨将陈州知府霍磊革职查办,押送京城候审。
百姓叫好之余,嘉怡郡主忽然入宫求见,替陈州百姓向皇帝鸣冤,剑指陈州知府霍磊与刑部尚书连玉生官官相护草菅人命之血案!
第三十九章
嘉怡郡主一袭单薄白衣跪在承乾殿殿门口,手中捧着两封血书,字字泣血!
赵衡身体虚弱,但人已能起身,允准嘉怡郡主到承乾殿诉说冤情,为表公正,正殿内不仅有帝后坐镇,宰相顾成直、惠王赵致、禁军大统领傅雷均在场听证。
“请嘉怡郡主进殿罢。”赵衡咳嗽一声,吩咐王儒章道。
王儒章微微躬身,向前一步,尖利阴柔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宣嘉怡郡主进殿。”
宰相、惠王等人均看向殿门口,嘉怡郡主缓步走入殿内,寒风吹起她轻飘飘的衣摆,但她仍旧步步坚定,眸中尽是悲戚,行至御前跪拜行礼:“嘉怡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赵衡抬手,深吸一口气:“嘉怡郡主免礼。”
嘉怡郡主并未起身,而是呈上手中血书:“启禀陛下,嘉怡原本乃陈州人士,两年前与家父逃到京城谋生,皆因陈州知府霍大人所迫,霍大人在陈州鱼肉百姓,强抢良家女子奸/淫/虐/杀,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嘉怡兄长为保护嘉怡,被霍大人活活打死,嘉怡与父亲来京城后求助无门,霍大人为灭口请刑部尚书连大人派人追杀嘉怡与父亲,父亲被他们所杀,嘉怡逃至深山才得以活命,陈州良家女子有嘉怡遭遇者不在少数,嘉怡代这女子向陛下鸣冤,跪请陛下彻查陈州知府霍磊霍大人与刑部尚书连玉生连大人草菅人命之罪!”
王儒章将血书送到赵衡面前,赵衡粗粗浏览一遍,猛地咳嗽起来:“霍磊竟如此大胆?”
宰相顾成直比较保守,试探道:“郡主,指认朝中大臣有罪可不能胡说乱诌。”
“嘉怡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作假,如有半分作假嘉怡愿以死谢罪。”嘉怡郡主肃着美目,直挺挺跪在地上。
顾成直一时语塞,转而看向赵衡:“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臣以为不能听信嘉怡郡主片面之言,应到陈州明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允交代。”
“顾大人所言不错,臣弟以为也应彻查此事。”惠王拱手道。
赵衡缓缓点头:“不错,是该彻查。不过……惠王可愿前去陈州替朕彻查此案?”
“臣弟愿意。”
顾成直一怔,直言道:“陛下,陈州不是已有一位钦差大臣?”
“无妨,周准负责主导赈灾一事,惠王负责调查此事,两件事不要掺和到一起。”赵衡不容置疑道,他态度很明确,两件事分开处置,绝不会胡搅蛮缠在一起模糊是非。
“至于刑部尚书连玉生,在此事未调查清楚之前暂时不要参与朝政,让他在府中休息几日罢。”
赵衡一点都不掩饰对刑部尚书连玉生的厌恶,连玉生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呆了近八年,从前是先帝宠臣,在京中行事确实有一点过了。
此事这么定下来,嘉怡郡主又恭恭敬敬跪谢:“民女白蓉蓉谢陛下隆恩。”
他话中有深意,一直沉默不言语的高明纯知道内情,师兄在东山选了白蓉蓉这名字是因为他到东山后发现了真正白蓉蓉的尸体还有那两封血书,他借了姑娘随身携带的一套衣裳,又将人妥当埋葬在东山,半年以来除了为皇帝办事,其余时间都在陈州京城两地跑,从而调查此事真伪。
除去身份问题,容斐白在承乾殿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众人退去后,惠王还留在殿内,犹豫片刻问:“皇兄,臣弟能否请嘉怡郡主一起去陈州查案?”
“唔,你去问嘉怡郡主罢,如果她愿意去朕不会说什么的。”赵衡有些意外,三弟不怕和女子呆在一起引得王妃吃醋,前世惠王妃的英名连他都有所耳闻。
惠王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见皇帝脸色实在不好,便住口没说。
承乾殿内终于请静下来,高明纯扶着赵衡往内殿走,也犹豫着问:“惠王方才是不是看出师兄的异常了?”
“不能吧?”赵衡自小认识的三弟在男女之事上就没怎么精明过,再说容斐白的扮相把半个京城的人都给蒙了过去,不至于让惠王一眼看出来。
高明纯替师兄念了一句保重。
坐到回府马车上的容斐白狠狠打了个喷嚏,抓过丫环递过来的披风紧紧裹着,为了显得惹人怜爱,他只穿一套春秋天的衣裳,从承乾殿一路走到宫门口,他冻得浑身直哆嗦,也不敢表露出一星半点。
马车快要驶入嘉怡郡主府时,后面突然传来哒哒马蹄声,那人行至与他马车并肩才放慢速度,又教马夫停下来,容斐白只好放下好不容易暖热的披风,万分怨念的掀开帘子,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惠王殿下?”
惠王利落的从枣红马上下来,俊秀面庞上略带迟疑:“郡主,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容斐白微微一笑:“王爷但说无妨。”
“小王想请郡主一同前往陈州查案,不知郡主可愿意?”
“承蒙王爷看得起,嘉怡愿为王爷尽绵薄之力。”容斐白没有丝毫犹豫道。
惠王听他这么答,犹豫了一下问道:“小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郡主?”
容斐白继续保持微笑,柔弱道:“嘉怡幼年一直住在陈州,并未见过王爷呢。”
惠王虽是疑惑,但仍保持风度,得到想要的回复后很快策马离开。
容斐白盯着他的背影想了一会儿很快恍然大悟,当年年轻气盛和人打架,惠王貌似就是被他打的鼻青脸肿那一个,难怪会觉得脸熟,不过仇人见面,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容斐白表示不担心,他师妹是皇后,绝对不舍得让惠王打伤他这如花似玉的美貌。
惠王:遗憾的通知你,我哥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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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被皇帝斥责不是小事,整个京城都等着皇帝下一步动作,结果却见惠王捧着圣旨与嘉怡郡主一同出京,暗中期待的人反应不一。
齐王是愤愤不满:“惠王已经有正妃怎么还要和嘉怡郡主搅和到一起,这么长时间嘉怡郡主就对我亲近那么一回,现在负心而去,难道本王真不如惠王?”
小厮沉默不敢言语,平心而论齐王还真的不如惠王吧?一个镇守蜀地掌控兵权有实际封地的王爷,一个是在京中无所事事家中姬妾无数的闲散王爷,嘉怡郡主该靠上哪个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另一方,刑部尚书连玉生暗中派人来老师府中求助。
杨老大人赋闲在家,在朝中旧友有不少,可因为儿子杨钊元尚公主一事,杨家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何况赶上杨老太太丧期,对连玉生的求助爱莫能助。
“你爹还真是狠心,说不问就不问,你可赶紧给连玉生出个主意吧,咱们还得用他做事。”疤脸男人喝下一盅酒,笑容嘲讽。
杨钊元内心不安,却未敢对其表露出来:“我总觉得最近形势不太对,皇帝怎么突然针对刑部尚书,还来势汹汹的,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疤脸男人毫不在意的哂笑:“皇帝能察觉什么?他一个病秧子半拉身子躺在棺材里了,你难道不知黎太后对虞真长公主的提议都已默认,皇帝的病是真的没救了。”
“兄长怎么如此确定?”
疤脸男人面容稍冷:“那女人给我送来的信,她蜷缩在宫里也就这点用处。”
对其措辞杨钊元不敢置喙,却也稍稍安心,太妃身在宫中蛰伏二十多年自有她的人脉渠道,如若皇帝真的病重,那他的计划便可顺利许多,而他心心念念的人也可以早日见到。这么一想,杨钊元心中火热,那点子顾忌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诶对,最近高家防守森严,我这功夫都轻易进不去,前面勉强进去未让人察觉,结果发现高小姐都没在原先的闺房住,还差点中了高家的陷阱,你这未来老丈人可真不好惹啊。”
杨钊元先是蹙眉,而后缓缓放松,笑意不明:“不好惹又如何,该是我的,总是我的。”
“哈哈,好!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儿!”
“对了,兄长,过几日那人外放任满就要回京述职,你要如何打算?”
疤脸男人思虑片刻:“仍旧照着原先的计划,不要他露馅即可。”
“是。”
疤脸男人留下满室酒气潇洒而去,杨钊元独自坐在书房内,心中那股火热愈发按捺不住,高家有如此动作定是有人示意,而能使高家大房二房一致认可的只有高皇后的意思,高家此刻必定以拥护皇后为主,看来他之前的想法是对的,如果不折腾点事出来,阿纯又怎能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