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公主府森严守卫不曾撤走,他定要亲自去高家一趟再给高明宜一剂狠药,阿纯现在定是厌烦他的罢,不妨事,等待日后皇帝死了,阿纯便会明白谁才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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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内,高明纯铺开宣纸,一点点将从胡彬死亡画面里看到的那人面容画出来,她画工不俗,不到半个时辰就画出个大概,只是肚子里的小人儿不安分,她只好停下休息,顺便想一想到底如何和皇帝坦白。
皇帝会怪她错过时机,没有早些说出口吗?
高明纯不知,成婚多日以来赵衡在她面前的形象都是温柔儒雅的,出乎意料的符合她大婚前对未婚夫的期待,他们如今相敬如宾,而高明纯本无意牵扯到更多的朝堂之事,如今看来早在她策马疾驰东山那日便已扯不清。
对未来之事,高明纯一直计划着,平安生下皇子教养他长大成人,赵衡对她宠爱颇深,对未出世的孩儿更有说不出的疼爱呵护,高明纯非常满意现在的状况,至于以后,赵衡待她好,她自要坦诚相待,如若一直抱着算计比较的想法,赵衡必定也会察觉近而不满吧?
高明纯一向信奉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坦白告诉赵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想明白这些,高明纯更加安心,连肚子里的小人儿也安分下来,她微微一笑,提笔继续作画,那人的凶悍得意很快跃然纸上,等到墨迹干了,她轻轻卷起来,跟青黛说要去承乾殿。
外头天气晴朗,瓦蓝的天空仅有几朵白云,高明纯迎着寒风来到承乾殿内。
赵衡很是意外,但他正在休养并未接待外人,见她来仍是高兴的,从内殿门口迎她到里头坐下,握着她微凉的手嗔怪道:“怎么也不带个暖袖就跑出来,孩儿今日乖不乖?”
他很喜欢这样关心她,第二句又问到孩儿,高明纯觉得一定是自己很得人喜欢的缘故。
“臣妾不冷,孩儿不大乖,很爱动。”
赵衡极喜欢贴在她腹上听小人儿的动静,听她这么说,立刻蹲下身仔细感受小人儿的闹腾,高明纯特意拨开厚重衣衫,忍不住摸摸赵衡的脑袋,很喜欢他如此亲近。
小人儿很给面子,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轻轻动了动,肚腹上鼓起一个小包,赵衡笑出声来:“皇儿好乖。”
高明纯不满,真想将这爱动的小人儿塞到皇帝肚子里感受一下到底是乖还是调皮,不过她自己也很喜欢就是了。
“陛下,臣妾今日来是有要事呢。”
赵衡恋恋不舍站起身,但还是站在她身边不舍得离开,内殿里只有他们二人,很是寂静:“阿纯有何事尽管说便是。”
高明纯将袖中画卷拿出拿开,问道:“陛下可认得此人?”
画中人带着一块刀疤,眼神凶狠头发凌乱,隐约能看出原本模样,赵衡细细抓来看,只觉得有一丝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
“这是何人?”
高明纯不答反问:“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当时去东山前为何给胡彬下醉骨粉么?”
赵衡一怔:“阿纯这是何意?”
“臣妾那日对胡彬下手还有另一原因,师父曾在臣妾出嫁前赠予一块玉佩做嫁妆,陛下出事那日臣妾先是做了噩梦,而后借助玉佩的力量看到一些事,一些人死前会发生的事。”
“那你看到……谁了?”赵衡心中震惊的同时,又有些不忍。
“臣妾那日触碰到的人都能看到,母后、长公主、湛王妃和齐王妃还有胡彬,胡彬被箭射死前便是画中人说大安朝就是他的,请陛下责罚臣妾欺君之罪。”高明纯说完便要下跪请罪。
赵衡稳稳搀扶着她:“阿纯何罪之有,若论有罪,朕才是有罪那个。”
“陛下是明君,否则师父也不会为陛下逆天改命。”高明纯下意识不想听赵衡说出前世之事。
“阿纯,今生朕……”
他还未说完,高明纯伸手捂住他的嘴:“臣妾相信陛下,不要陛下赌咒发誓,要陛下好好活着,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好。”
等待二人情绪稍稍平复,又仔细观察画中人,此人和京中位高权重之人无一丝相像之处,赵衡记得他当时以箭射杀胡彬后,杨钊元在一片混乱中被大军乱刀砍死,而抱着胡彬的疤脸男人不知怎么也早已死在战场上,那场大战给他留出许多解不开的谜团,算计他的人到最后宁死也没有说出真相。
不得不说,那些人的计策还算成功,赵衡至今仍直在思索前世之事。
“有时朕都想将杨钊元抓到面前好好问一问到底是何缘故。”这感觉会让人挫败难过,而现在赵衡好受很多,因为有人同他一起承担此事,心情不好时可以找高明纯说说话。
高明纯忍不住心疼,皇帝脱掉一身龙袍站在她面前时确实是个普通人,他不该一个人担负那么多事。
“陛下,心思狠毒的算计早晚会大白于天下,在此之前,陛下只管安心做事将这些人揪出来。”她说完又忍不住加上一句:“臣妾会一直陪伴陛下的。”
赵衡莫名被抚平那些不安和焦躁,牵着她的手十指交握亲密无间:“好,朕记得呢。”
承乾殿一议后,高明纯觉得无形之中与赵衡的关系亲近许多,她与赵衡相处比以往放松很多,但她仍旧牢记一点,在椒房殿中可以当皇帝是夫君,离开椒房殿他们便是帝后。
尤其是在如此众人蠢蠢欲动的时刻。
皇帝病后第二位来找高明纯的人是谢太妃,打着为嘉怡郡主说媒的名义。
先帝后宫的妃子都是明艳美人,如罗太妃那般淡雅如莲的不多,最多的是黎太后系谢太妃这样的,虽然都是明艳美人,却也美的各不相同,即便已是美人迟暮,也很漂亮。
“太妃来找本宫是说嘉怡郡主的婚事?”
谢太妃点头,一脸苦相:“想必皇后娘娘也曾听闻,齐王对嘉怡郡主一往情深的,原先他们已经私定终身,可如今嘉怡郡主不认亲事,臣妾想找皇后娘娘讨要个说法。”
高明纯哭笑不得,容斐白当初接近齐王就是为了探查齐王反叛作乱的实力,发现他确实是个吃喝玩乐混不吝的闲散王爷就兴趣缺缺的甩开了,怎么都没听说他敢和齐王私定终身啊?
“太妃,嘉怡郡主的婚事本宫是做不得主的,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本宫怎么好意思强按着人家保媒拉纤呢。”高明纯扯远了想,贸然给人保媒拉纤,到时候小两口合不来媒人可是要遭骂的。
谢太妃心里着急,她那混不吝的儿子吃喝玩乐一绝,在陛下面前都没什么脸面的,不如惠王会做事讨好陛下,她要齐王多去陛下面前露露脸,齐王就气哼哼拿嘉怡郡主说事,非要将嘉怡郡主娶到手才肯做事。
“可是,娘娘,他们确实……”
高明纯挑眉,不甚客气道:“谢太妃,嘉怡郡主怎么说都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有品级有食邑,不是你能肆意造谣中伤的。”
谢太妃一蔫,只好说是。她心中奇怪不已,高皇后与嘉怡郡主不和之事整个后宫都知晓,将嘉怡郡主许给齐王做侧妃不正是铲除对手的好时机么?
谢太妃走了,罗璧噗嗤一笑:“容公子要是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高明纯想想师兄对齐王的嫌弃,确实是的,但看谢太妃与齐王的举措,顶多是对皇太弟有些想法,不像是能做大事的。
皇帝病着,立储一事迟迟没有定论,湛王世子连入宫觐见的机会都没有,倒是皇后请了两位宗室皇亲入宫,并且那两家府中都有无父无母的嫡子在教养,也都是七八岁的年纪。
此举让赵衡的叔叔们惊慌不已,两位远在封地的王爷频频上书,苦口婆心劝皇帝要的选也得选近亲。
不过,有关立储的奏章,全都压在承乾殿的案头,无一人得到回复。
“陛下这到底要做什么啊?”鲁王在书房急躁不已,湛王府的谋士坐在他对面同样一脸焦急。
谋士小心翼翼问道:“世子如今被关在府中研习四书五经,王妃已联合娘家人上书陛下,就是不知……”
鲁王重重叹口气:“不能等了,我得联系宫中太妃,问一问宫中形势。”
“在下代世子拜谢王爷。”谋士一片感激。
鲁王不耐烦的挥挥手,谋士匆匆从书房退下回湛王府,鲁王坐在书房内思虑许久,而后亲自研磨,修书一封,他眉头紧锁,写上七八个字就要停顿片刻再郑重下笔。
丝毫不知,窗纸外有一双眼睛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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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气晴朗,皇帝病情稍微好转,高明纯无须在承乾殿照顾,便带着宫人去康寿宫看望黎太后,自那日吐血,黎太后精神一直不好,高明纯担心她出事,每日早膳后总要先来康寿宫探望过黎太后才去忙别的,今日恰好空闲,准备在康寿宫多陪陪黎太后。
黎太后正站在殿门口晒太阳,远远看见高明纯车架,忍不住对身边的玉兰嬷嬷道:“皇后倒是个有心的。”
玉兰嬷嬷自然应是,瞧黎太后神情不甚愉悦,猜中她被勾起心事,也不敢多说。
“皇后虽然好,可皇帝后宫里只她一人终究是不妥啊。”黎太后喃喃道。
“先帝在时生那么多孩子最后落到七个还要互相厮杀,但若只有一两位皇子,那日后有个万一,皇位真要转手让给旁人?”
那日虞真长公主言行放肆,黎太后生气归生气,可有些话还是说到黎太后心里去了。
这皇位,是她儿子赵衡的,她在后宫拼搏几十年就为日后高枕无忧,断不能容忍这帝位落到旁人手里去,她的孙子、重孙子,必须有她的血脉,皇位若落到旁人手里,她死都难以安心。
皇后是个好的,懂事大方,想必不会像后宫那些女人,不会像先帝皇后,恶意毒杀先帝年幼的皇子。且皇后腹中已有一子,皇帝对她荣宠不衰又是珍爱发妻,就算有别的女人,她的宠爱必定是头一份的。
日后,皇后必定会再次怀胎,黎太后不介意甚至是希望皇后生的皇子做太子、做皇帝,高明纯可以宠冠六宫、等到太子继位做皇太后,但候选继承人只有一两个实在危险,她放心不下。
高明纯走到黎太后面前躬身行礼,黎太后微微笑着,让玉兰嬷嬷扶她起身,她笑容仍旧是和气。
可不知怎的,高明纯心中一沉,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陛下今日如何?”
高明纯恭恭敬敬的:“陛下今日好了许多,特地吩咐臣妾来看望母后。”
“那便好,门口风大,咱们到内殿说话罢。”
“是。”高明纯小心迈过高高的门槛,内殿里燃着熏香,是黎太后惯常用的,可今日闻着味道怪怪的,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高明纯悄悄挥去心里的不安,耐心陪着黎太后说话,远远看着似乎也是一片和乐的婆媳相处场面。
第四十章
“你来的正巧,本宫正在发愁一件事,要不是玉兰提醒本宫差点给忘了。”黎太后桌上放着一封信,似乎是刚拆开的痕迹,她的手放在信封上,不自觉摩挲着。
“住在陈州的灵玥公主要过寿,本宫正发愁给她送些什么寿礼,刚好你来给本宫出出主意。”
玉兰嬷嬷奉上一本珍宝册,是黎太后私库里的在册珍宝,高明纯也知这位灵玥公主,青黛早已准备好寿礼,到日子就会派人送过去。灵玥公主的寿礼可是不能慢怠的,她是先帝唯一的妹妹,早年与黎太后交好,虽然远嫁陈州,仍旧没有减少同京城的联系,逢年过节总有书信节礼来往。
灵玥公主夫嫁的是陈州当地望族,成婚后驸马对灵玥公主一心一意很是爱敬,灵玥公主性子也好,孝顺公婆不说,与婆家也和睦相处,嫁过去七年给驸马生下三子一女,三十岁的时候又有了身孕生下最小的女儿,此女得先帝册封永嘉县主,如今永嘉县主也有十七岁,正是婚嫁的年纪。
高明纯照着珍宝册选了七八样不违制、又华贵漂亮的玉器珊瑚,黎太后看过果然非常满意。
“本宫初入宫时就得灵玥公主照顾,如今她嫁去陈州,也有三年多不曾见面呢。”
高明纯心中一顿,往日黎太后也曾提到过灵玥公主但从未如此亲昵的语气,为何今日屡屡提起,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果然,黎太后接着提到永嘉县主的亲事,嗔怪和蔼的口吻:“这丫头在陈州找不到瞧得上眼的人家,公主托信给本宫让本宫在京城寻摸合适的人家,可本宫又不出宫,哪里知道谁家有合适的人家?皇后,高家可曾有什么到年纪的儿郎未曾婚配?”
“臣妾进宫这许久,也不知府中有甚么变动,如若母后想知道,臣妾让人去高家问问臣妾母亲如何?”
黎太后点点头:“这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数,本宫打算等灵玥公主过了寿辰,便将清宁请到宫里来住一阵子。”
清宁是永嘉县主的小名。
“那宫里可就热闹呢,恰好程宁公主待字闺中,与县主说得上话。”程宁公主是先帝硕果仅存的三位公主的其中之一,如今已经选定驸马等着明年出阁,另一位卫宁公主早已远嫁榆阳,黎太后过寿时因为身怀有孕未曾赶来京城,驸马还特地上表代公主请罪。
黎太后乐呵呵笑道;“你与清宁相差无几,也能说得上话,恰好让这宫里热闹热闹。”
高明纯心中一沉,她果真猜中黎太后的打算,还想宫里热闹?只怕不等县主来,这宫里过不久就会热闹的翻出花儿来。
不过,“这宫里确实冷清了些,母后高兴便好。”至于赵衡会不会高兴就不知道了,对于别的女人,高明纯早就知道皇帝会有三宫六院那一天,她就是心累会有无数人想把宠爱分走,还有她的后位、太子之位,应付那些女人是赵衡的事,保自己不死守好这两个位置,就是高明纯自己的事,如今她开始后悔那日对赵衡的坦白。
黎太后对高明纯的反应很满意,皇后不吃醋不拦着,确实是个大方的。
“本宫让人做了芋头糕,刚出锅的,皇后尝尝吧。”赢了这场无形的交锋,黎太后顿时有心情恢复以往的好兴致,叫厨子做了点心给皇后吃。
高明纯却是没什么心情吃的,她今日来的不巧,估计连午膳都要在康寿宫用,这么一想胃口都打了折扣,那芋头糕端上来,她吃了一块就忍不住想吐,黎太后吓一跳:“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