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坠崖像一把利剑插到了心里,彻底打破赵衡的逍遥日子,坠崖之后如同坠入地狱。
后来战火纷飞的时光里,赵衡经常想起仅仅与他相处两个月的皇后,那个灿若朝阳的明媚女子,珍藏心间念念不忘。
……
御膳房宫人依次进入承乾殿将早膳奉上,十来种早点香气四溢,高明纯捏起一只小笼包咬一口,鲜肉馅香而不腻美味可口,三两口吃完又捏起一只放到白釉折腰盘内,上面还放着一块点心,两片卤牛肉,端起这盘送到赵衡面前。
“陛下,臣妾吃着这三样不错,陛下尝尝。”
赵衡右腿折断只能躺在床上被人伺候,刘德被他赶了出去,高明纯亲自来伺候他喝了碗汤,再送些自己觉着好吃的,好在两人口味大致相同,他慢慢将这三样东西吃完,又要了四只小笼包,看来这小笼包更对他胃口,之后便专心盯着高明纯吃什么了。
高明纯怪不自在的,她肚子里不像有个孩子,倒像是怀着一个绝世大宝贝,只不过这大宝贝她自己也喜欢。
早膳后,高明纯到花园散步,被皇帝盯着看一不下心吃多了。
“罗璧,你有没有觉得陛下挺不对劲的?”
罗璧一脸茫然:“不知道,陛下对娘娘不是挺好的?”
这倒是,高明纯就是觉得从东山回来皇帝仿佛对她亲近许多,偶尔看她的目光柔软的能滴出水来。
“再说娘娘现在怀着小皇子,陛下对娘娘好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罗璧压低声音悄悄说。
难道真是因为孩子?高明纯松一口气,希望没有想错,她肚子里这个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更是嫡出,地位一定不一般,皇帝重视说得过去。
至于怀了孕要不要给皇帝选嫔妃,高明纯不太厚道的想,皇帝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还是先好好休养。
**
当朝皇帝病重,文武百官尚在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前去觐见陛下的官员出来时脸色都不大好,询问陛下到底病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楚,全权负责陛下病情的柳院判常人根本见不到。
虞真长公主听闻胡彬胡小郎仍旧缠绵病榻,想请柳院判到胡家给胡小郎诊病,作为亲姑姑的齐王妃也要为侄子的病情出一把力,两人携手来到椒房殿请见高明纯。
高明纯很是为难:“陛下的病情离不开柳院判,皇姐见谅,本宫实在做不了这个主。”
虞真长公主脸色一沉:“那本宫便去求见陛下。”
她一点都不给高明纯脸面,甩手就走,齐王妃讪讪的亦不敢多留,声称要去给黎太后和罗太妃请安,匆匆走了。
高明纯脸色未变,倒是罗璧愤愤不平:“长公主怎么就跟娘娘不对付似的,次次都不给好脸色,那胡小郎是什么人能比得上娘娘你么?”
“当然比得。”
罗璧大惊:“娘娘,那胡小郎不过是光禄寺卿的孙子,怎能比得上娘娘?”
高明纯微微叹气:“自大婚以来长公主就对本宫不冷不淡,本宫不知哪里得罪她,可本宫身为皇后自不会低三下四的巴结她,谁知她连面子都不肯做,不过你交代下去,长公主在椒房殿一言一语均不可外传,尔等队长公主必须毕恭毕敬,明白吗?”
罗璧不傻:“娘娘放心,奴婢必定不会在长公主面前出差错的。”
虞真长公主似乎不满高明纯做皇后,可高明纯同样看不起她,驸马之事八字没一撇就火急火燎给杨钊元的外甥找御医,贵为皇家公主虞真长公主可一点都不顾皇室颜面。只不过那杨钊元不是好人,虞真长公主到底嫁不嫁他,高明纯不想干涉也不会干涉,多说一句都是吃力不讨好罢了。
——
赵衡正在承乾殿看奏章,听闻虞真长公主自椒房殿而来,气冲冲的,不甚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姐,皇后可做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了?”
“她……”虞真长公主一顿,细细说来高明纯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只是她心中不满,处处看高明纯不顺眼。
赵衡放下奏章,心平气和道:“皇姐不妨先坐,有什么事同朕说是一样的。”
对这个皇姐,赵衡与她感情平平,虞真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生性霸道专横行事率性而为,与他也并无过多交情,只是一母所生总比别的兄弟姐妹亲近。赵衡被封太子后,虞真长公主才与他多了来往,曾经她还想介绍前任驸马的妹妹做太子妃,被拒绝后总有些阴阳怪气。
黎太后疼爱唯一的女儿,赵衡身为皇帝,不去计较,尽所能让虞真长公主随心生活,她前世死于长公主府的大火中,赵衡心中悲痛尚不及失去妻子的一半,如今见识到虞真长公主对杨钊元的痴狂,赵衡更是不喜。
“陛下,我与光禄寺卿家的胡夫人相交甚好,胡夫人独子身患重疾药石罔医,我听闻太医院柳院判医术高超想请他出宫一趟,但皇后推说柳院判离不得皇宫,她做不了主,我想请陛下恩准柳院判到胡府为胡彬诊病。”
赵衡喜怒不形于色,甚是平淡的问:“皇后可有告知皇姐柳院判正在为朕诊病,朕未痊愈前柳院判连他自己府里都不能回,何况出宫去胡府?皇姐难道不知这规矩?”
虞真长公主脸色一变:“陛下这是何意?”
“难道皇姐心中,朕还不如胡府的一个小孩子重要?”前世攻打京城那一战中遇到了杨钊元和一疤脸男人护着胡府一孩子试图冲出重温,他用箭将那孩子一箭射死,想必那小孩就是杨钊元的外甥胡彬。
“我不知……”
赵衡打断虞真长公主蹩脚的解释:“朕让太医院另一名擅长小儿妇科的太医随你去胡府,朕身子疲累,不多留皇姐了。”
虞真长公主离开承乾殿时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还未走出承乾殿遇到被宫女簇拥而来的高明纯,狠狠将眼泪憋回去,伸手打掉路过宫女手里端着的白玉盘,扬长而去。
罗璧没忍住:“娘娘……”
高明纯挥手打断罗璧的话,拍拍胸口对那吓的魂不附体的宫女道:“起来吧,待会儿本宫让人去椒房殿拿来一只白玉盘给陛下的补上。”
“谢皇后娘娘。”
到了承乾殿,高明纯又是笑靥如花,只是嘴唇上的咬痕还未消散,赵衡自然而然问起缘由,刘德送虞真长公主出去目睹全过程,结结巴巴说完赵衡脸色铁青。
“皇后放心,有朕给你做主。”
第十一章
赵衡要为皇后做主却不能急于一时,他派了暗卫查杨钊元的生平,东山坠崖的原因到底是人为还是巧合,至今都没查清楚,而前世他坠崖后杨钊元联合齐王、湛王世子窃国,他很好奇杨钊元到底从什么时候谋划这件事,他小小一个禁军都尉为何有这样的野心。
暗卫送回来的资料并无异常,杨钊元出身淮阳望族杨家,其父曾是刑部尚书,一年前因病重先帝特许其回府休养,杨父育有四儿两女,杨钊元与其姐杨婉莹系一母所生,杨婉莹嫁给光禄寺卿的次子胡海,杨钊元尚未婚配,房中无侍妾通房,虞真长公主选他做驸马也许能得到全心全意的对待。
有关杨钊元的调查丝毫未改送到了黎太后宫中,黎太后看了很满意,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杨钊元比虞真长公主小好几岁。
虞真长公主颇有几分沾沾自得:“母后不相信女儿么,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儿臣都有信心让他俯首帖耳。”
“哎,都依你喜欢。”黎太后对女儿极是宠溺,反正就算杨钊元不配做驸马,日后和离再嫁就是。
黎太后爱女心切,本可以直接下旨赐婚,却请了相交甚好的安王妃做冰人去了杨家一趟,过了两三日杨钊元识趣的向赵衡奉上奏章,求娶虞真长公主,赵衡应允,这桩婚事成了一半,虞真长公主出入宫廷可谓春风得意。
“你既已如愿便去承乾殿谢了皇帝与皇后,你这婚事还需皇后操持呢。”黎太后劝道。
虞真长公主柳眉轻扬:“母后,便是我不谢,皇后还敢克扣本宫嫁妆不成?”
“你这话可不是在抬杠吗?高氏是皇后犯不着做这等不识大体的事,那日在承乾殿发生的事你当本宫不知道?”
“母后为何向着那高氏?”
黎太后叹息一声:“虞真,你是盼着帝后不和吗?”
这可是大事,帝后不和后宫必然动荡,朝局之上自然会为新后人选争议不休,更不知多少人想将女儿送到宫中来一场博弈,皇帝东山坠崖到底是何人所为尚不清楚,黎太后当然不希望后宫再出岔子,再者,皇帝喜爱皇后,皇后为人无可挑剔,黎太后只想求稳。
可惜虞真长公主被先帝宠爱过头,连简单事理都不愿意深思,行事全凭喜好。
“母后何故给女儿扣这么大罪名,女儿去承乾殿道谢还不成么?”
虞真长公主自黎太后宫中挑了一对金盘两支凤钗准备献给帝后,不甚痛快的去了承乾殿,而皇帝正和户部尚书议事,皇后在椒房殿给六局二十四司训话,她将这些东西交给大太监刘德,步履轻快出宫而去。
椒房殿
六局二十四司等人散去后,高明纯觉得胃里翻涌,过一会儿直奔净房将午膳吐了个干净。
罗璧紧张极了抓着高明纯的手腕要给她诊脉,高明纯摆摆手继续清水漱口,她之所以会吐是因为花厅里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人群气味不太好闻,加之天气越来越热才想吐。
“娘娘,陛下要让您瞒到什么时候?万一下次娘娘当着别人的面想呕怎么办?”
高明纯无奈笑笑:“无事,拿点梅子来。”
按高明纯自己想也不愿意现在就放出有孕的消息,只贴身伺候的人知晓等胎坐稳再公布更安全,况且她也拿不准陛下会不会重蹈覆辙。
吃过梅子胃里好受许多,高明纯回到内殿小睡片刻,梦里很是清净,谁知一觉醒来日暮沉沉,已经快到晚膳时分,如今一日三餐均是高明纯陪着皇帝吃的,此刻自然要回承乾殿。
承乾殿内还未燃起灯火,高明纯踏进内殿却见赵衡歪在引枕上看窗外,神情是少见的迷茫。
“陛下?”
赵衡转过头,在昏黄散乱阳光里看到站在暗处的女子,盈盈笑着,眸中盛满担忧,他心中一软,招手道:“阿纯回来了。”
高明纯坐到榻上,一双手放在他手掌里,略微湿润的手心贴着她清凉手背:“陛下方才在想什么?”
“户部尚书来跟朕说阳翟大旱,若不再降雨怕会出事,朕命户部先做好准备,刚在心里跟老天爷求一场雨。”此时正值小满,田地里的谷物正值灌浆成长,若是谷物干旱而死老百姓没得吃阳翟必然动荡不安,若赵衡身体安好还要举行祭祀向上天求雨,前世齐王等人借用这场天降甘霖为赵郴造势,民间亦有传闻湛王世子才是大安朝真正的皇帝。
“臣妾方才回来看了看天边似有黑云飘来,天气又燥热不堪,定会下雨的。”
“那便好。”
赵衡坐起身,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小腹:“一个多月了,皇儿可有闹你?”
“皇儿很乖,陛下莫要为臣妾担忧。”
“乖乖的便好,朕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他。”从前赵衡经常想象孩子的样子,只可惜孩子好像怨他,来如梦都不曾有过。
“陛下,臣妾准备了一份皇姐的嫁妆礼单,陛下可要过目?”高明纯将礼单展开,长长礼单上尽是内库珍宝。
赵衡粗粗看了一遍:“不错,改日你让母后看一看。”
等高明纯把礼单收起来,赵衡又加了一句:“再让皇姐看一遍。”
他并不会因为前世虞真长公主被烧死在公主府就不让她嫁给杨钊元,虞真长公主不愿意不说,再者他无意因此与虞真长公主说明原因,但虞真长公主好歹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赵衡可以保证日后让虞真长公主全身而退。
“是。”
到了晚间,天气越来越阴沉,狂风大作,高明纯用过晚膳看着哗啦啦的雨滴落下来,心情舒畅,阳翟距离京城不远,想必也有一场甘霖。
“陛下求雨应验了呢。”
赵衡笑了笑,心底到底松了一口气,恨不能腿骨立刻好起来,看一看这大好河山。
高明纯却是问过罗璧和柳院判,赵衡整日躺在床上身体僵硬,每日需要给皇帝按摩活血,方不会影响身体恢复,她净手后准备亲自按摩,赵衡不大放心。
“陛下,臣妾身子好着呢,而且臣妾以前在家经常给祖母按摩,难道陛下信不过臣妾?”
“朕自然信得过阿纯,只不过怕累着你,不过阿纯坚持,那朕就躺好享受吧。”赵衡说着真让人拿开引枕,老老实实枕在方枕上,等待捶腿按摩。
高明纯按照罗璧教的,慢慢从脚掌按起,赵衡身材高大脚掌自然宽大,她伸出手掌比较一下才发展还不及他半只脚的长度,不由笑出声。
“阿纯笑我脚臭?”四下无人,赵衡放松很多,如同平常夫妻一般和高明纯拉家常。
高明纯闻弦歌知雅意,当即改口:“没有的事,夫君爱洁妾身可是一清二楚呢。”
她手下动作不断,力气倒真的不小,赵衡蹙紧的眉头渐渐放开,后来简直舒服到昏昏欲睡了。
“阿纯想家吗?”
自大婚后,高明纯就再未见过父母,东山之行见到长兄是意外之喜,本朝虽对女子管教松散,但皇后一言一行均有人盯着,她要见父母本就不易。
“想的。”高明纯干脆利落说了实话,没有补充说甚么已经嫁入宫中这才是她的家。
赵衡握住她的手揉了揉:“改日将你母亲请到宫中来吧,你怀有身孕,我不能多加照顾,只能请岳母好好安抚你。”
高明纯感动不已,顺势俯身趴在赵衡未受伤的胸膛上:“妾身谢过夫君。”
柔软身躯贴近着馨香扑鼻,赵衡不禁心猿意马,只可惜腿伤疼痛有心无力,可也不想放走高明纯,一手环着她腰两人静静靠了一会儿。
“陛下,妾身趴着胳膊肘都麻了。”高明纯很想起身。
赵衡其实是不想放手的,怕伤着孩子只能委曲求全:“阿纯讨好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