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宜宁翘起嘴角,表情有点小得意,“你注意到他了?”
陆伯源抬眼淡睨她,意味深长道:“很难有人不注意到他吧。”
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走到一起。
他神色怔忪,手边最喜欢的雨前龙井渐渐凉却,过长的时间内,没有再说一句话。
陆伯源沉吸口气,“你让那孩子再来见见我吧。”
闻言,陆宜宁福至心灵,“我给你们约家茶馆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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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周徐礼准时赴约。他知道这次相见,依旧改变不了陆氏毁约的结果,甚至猜到了陆伯源找他的原因。
但因为对方是陆宜宁的父亲,是他的小姑娘在世上所剩的唯一一个亲人。
他想要去,也必须要去见。
上午下过一场雨,凉风裹挟着雨后湿润的潮意侵入体内,茶馆正处于风口,木质雕花门板被吹得吱嘎作响。
周徐礼被服务生引至雅间。
陆伯源早到片刻,桌上已经沏好茶,袅袅热气升腾,茶香沁然扑鼻。
中年男人穿一件中山装样式的休闲款外套,在商场摸爬滚打半生,浑身透露出的淡然气度,与周淮安的气场相似。
陆伯源伸手拿起一个空茶杯,抬头看他,“年轻人,你很准时。”
周徐礼双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杯,笑意温和从容,“还是比陆先生您迟了一步。”
一方红木圆桌,两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比上次办公室离得更近。
陆伯源毫不掩饰打量他的目光。
周徐礼早已察觉到对方的端详,眼帘微微掀起一个弧度,欣然承下他所有挑剔的审视。
他知道陆氏突然毁约,是周淮安刻意相逼,也知道这时再去请求陆伯源更是无用之功。
再者,陆伯源此次约他,根本不是为了合约。
“关于研究所的合作——”陆伯源有意拖长音调,留给年轻人足够的反应时间。
周徐礼淡淡笑开,“陆先生,合作案不是已经在办公室谈完了吗?”
陆伯源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那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
“你在周家的处境艰难,周淮安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你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被迫回到周家替人卖命。”陆伯源声音渐沉,神情有些愧意,“宜宁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没能给她一个和美的家庭,但我作为父亲,希望将来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归宿。”
言下之意,你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你很优秀,也非常喜欢宜宁。”陆伯源指尖摩擦着茶杯表面,“或许之后她遇到的人远远比不上你,但至少能保她安稳,护她周全。”
周徐礼拨茧抽丝提取他一长段话想传递给他的信息,是陆伯源怕把宜宁推进火坑,想让自己的女儿远离周家这个是非地。
同时,请他远离宜宁。
周徐礼放置在膝盖上的手握紧,过了片刻,手指又一根根松开。他抬起眼,字语坚定,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陆先生,您为何觉得我不能护她周全呢?”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陆伯源稍显动容,“因为你是周家的人,却不是周徊。你的身份是低人一等的。”
人人皆知周家少爷周徊。
却无人知晓周徐礼。
陆伯源把话说得很直白,每个字眼像是非要嵌入他骨子里那般凶狠。
周徐礼讽刺弯起嘴角,敛去眸底泄出来的情绪,起身微弯腰,“陆先生,我会做给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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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徐礼当晚做了一个梦。
十五岁那年,他被接回周家老宅,在门口迎接他的,只有大他两岁的周徊。
所有的佣人冷漠地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悲哀的,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周徊生来体弱,所有的户外运动几乎都被禁止,他每天坐在书房里看书,皮肤苍白毫无血色。
医生定期检查,注射各种可以救命的药物,副作用便是让一个正值青春的男孩,变得嗜睡鲜少与外界交谈。
周徐礼当时就想,他不要做这样的金丝雀。
被折断翅膀囚禁在豪华的城堡里,失去对外界的向往。一味地,被迫接受不喜欢的东西。
于是,他努力逃出来了。
……
猛然惊醒。
清晨天光大亮,淡薄的阳光透过轻扬起的窗纱倾泄入内。
怀里的姑娘不太舒服地皱起鼻尖,往他身上靠了靠,长发铺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无意间勾绕住他的皮肤,撩起一阵痒。
周徐礼捏了捏眉心,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落下一吻。
垂下头,陆宜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卷翘的睫毛轻颤几下,眼睛乌黑清亮,又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劲儿。
她翁里翁气拆穿某人,“你偷亲我。”
周徐礼眼神深沉,下巴抵住她的肩窝,莫名地就想这样把她揉进骨子里。
他被驯服过几年。
后来他飞出了金丝笼,遇到了一个姑娘。
又一次尝到了,被驯服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第35章 轻轻说(9)
周徐礼去医院看周徊, 上午十点钟,吊瓶中的药水还没有输完。病床上的男人仰面躺着, 瘦削的身躯微弓起, 清隽温和的眉目间存了几分倦意。
右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沓未看完的文件。
周徐礼到病房外抽了支烟。
研究所的工作全部被迫暂停, 他不需要教授本科生的课,手底下的研究生面临毕业, 现在清闲的很。
护士掐着时间来病房拔针,“周先生恢复得不错, 月底就可以出院了。”
周徊半坐起身,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还是会回来的。”
周徐礼倒水的动作顿了顿, 一不留神,茶水溢出杯口,沾染到他干净的衣袖上。
护士注意到连忙递过纸巾, 小心翼翼问:“烫伤了吗, 需不需要冰敷?”
她的工作是专门负责照顾周徊, 却时不时看见经常来探望的这个男人,单是安静站在一旁, 斯文矜贵的气质便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与周徊相比,他是健康的。
小护士想要上前替他检查伤口,但被无声拒绝。
周徐礼侧过身, 手指捻起潮湿的衣袖叠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垂头,细心擦拭干净桌面, 将温度正好的水重新倒入茶杯。
周徊不经意瞥见他手肘下方的疤痕,“这个伤,有八年了吧?”
周徐礼轻嗯一声。
十八岁时,他被周淮安送到武馆。面对一排常年练武的人,周淮安发话,什么时候能把所有人打倒,他便能离开武馆。
周徐礼不记得挑战过多少次,至少有半年的时间,他一次次被打倒在地。每次挑战,周淮安都会带着周徊到场,坐在观众区,像是在欣赏一场别开生面的格斗比赛。
他不喜欢打斗,却被硬逼着,挥动拳头。
如果他不接受呆站在原地,就会被武馆的教练打得更惨。
周淮安在国外久居,崇尚斯巴达武力至上的理念,对于周徊,他无法下手,自己的亲孙子太脆弱,一捏就碎。
周徐礼想,自己大概成了他隐忍多年发泄的工具。
最后一次挑战,1pk7,前六个人已经被打倒无法站起,而他也精疲力尽。木棍挥舞下来的那刻,他只能用手臂去挡。
棍上没有被打磨光滑的棱角,狠狠擦过手臂的皮肤,留下一道血印。
后来,他成功了。
周淮安答应给他自由的时间。
周徊靠住枕头,淡淡看着他,“我起初以为,爷爷只是想让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像我这样弱不经风。后来我发现他是借此在折磨你,削磨你的意气,好让你臣服于他……现在想想简直太可笑了。”
他侧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该驱赶你。”
如果不是他明显表现出对这个弟弟的喜欢,周淮安不会轻易接纳他。
再做的极端一点,表现出对他的恶意和不允接纳,狠狠将他驱逐。
周徐礼,会活得更好。
周徊轻叹口气,“研究所还好吗?”
“能撑一段时间。”周徐礼嘴角绷得有些紧,勉强笑了下,“需要尽早寻找到注资方。”
周徊平静道:“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注资。”
闻言,周徐礼皱起眉头,“大哥,我不希望你为周淮安做的事买单。”
周徊目光凝滞,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可这些,始终是我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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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伯源明确表示过不会继续与研究所的合作案,陆宜宁也不想求他,打电话给林嘉询问S市有名的文企,麻烦亲爱的林主编帮忙牵线搭桥引荐一下。
林嘉办事很快,一上午的功夫整理出一份表格,顺带发过来各家公司领导人的资料,以便她投其所好。
陆宜宁将资料打印出来,亲自打电话给公司的秘书确定更准确的信息。
下班后拎着一沓文件回家。
临到暮秋,五点半天边敛起最后的光辉,夜幕完全降临。
推门而入时,周徐礼正在做晚饭。
她洗完澡换上居家服,蹭到他身边,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我帮你看了几家不错的公司,你吃完饭再筛选一下。”
周徐礼侧目,勾起唇角笑了声,“帮我做这些,是不是很累?”
“有点。”她低声说,“不过还好,我做得挺开心。”
陆宜宁知道周徐礼现在心中有压力,他的性子又内敛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即便是她,也只能探到他不小心泄露出的几分倦意。
那种,深沉而掩饰不住的,疲倦感。
他不喜欢和别人抱怨,她便不问,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减轻他些许负担。
就已经很开心了。
周徐礼反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陆宜宁踮起脚尖,一口咬住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柔软的嘴唇碰到男人敏感的地方,瞬间撩起一阵火苗。
她得意地翘起眉梢,“想要你。”
陆宜宁脱掉高跟鞋,和面前的男人身高差二十厘米,他清浅的呼吸声就在耳侧,说完这句话,她耳尖泛红,拿手指戳了下他坚硬的胸膛。
“不过我现在好饿,不能陪你嗨。”
周徐礼浑身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早已料定她撩完就跑不负责灭火。他俯下身,嘴唇碰到小姑娘红彤彤的耳尖,报复意味十足地咬住它。
陆宜宁脊背僵直,抱住他腰的力道下意识收紧。
身后的鱼羹冒起热气,周徐礼终于松开嘴,直起身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去洗手,马上吃饭。”
陆宜宁机械地点点头,一步一顿走出厨房。
这个男人,太他妈会勾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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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商谈好可以进一步接洽的公司,几乎同时改口,拒绝的理由各不相同。最看好研究所的那家企业,以资金不足为借口,但林嘉给出的实际消息是该企业融资金额几乎占据S市所有企业前三位。
林晋安看了眼对方秘书发来的消息,啧声:“姐,这研究所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陆宜宁关闭邮件,“一个知名大学的研究所,会得罪什么人?”
“那可不一定,有些大佬要是看不惯你,就拿你公司开刀。”林晋安不停摇头,“这次周教授得考虑换工作了。”
陆宜宁控制住翻白眼的欲望,后知后觉他说得有道理。
林晋安被撵出去没多久,又火急火燎闯进办公室,“姐,有人在网上爆料说我们工作室恶意打压同行!”
陆宜宁眉心一跳,长时间连轴转,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蹙眉,打开电脑登上微博,一条网络知名营销号发博称【某吴姓摄影师,因与西索工作室老板陆宜宁产生私人冲突,使其动用关系封杀掉所有她所有路数,原本才华斐然艺术造诣深厚的吴小姐,只能呆在家里,甚至被逼出抑郁症。】
陆宜宁被气笑了,“我嫉妒她的才华,因为私人恩怨封杀她?”
林晋安讷讷问:“姐,你和吴静到底什么恩怨啊?不是她剽窃你的作品么。”
不等她回应,该营销号继续爆出第二条消息。
【陆宜宁系S市知名富商陆伯源之女,家境优渥,考入某知名学府经济系,却出来当个非专业的摄影师,顺利成了工作室,还在年前拿了最佳摄影师的奖。小巴不得不感慨一句,有钱人的世界真好。】
他这句话说得很微妙,句句都想突出陆家有钱,陆宜宁有如今的一切,都是靠家里的关系。
若是有心人进一步深挖,肯定会猜测,陆宜宁的最佳摄影师的奖项是不是用钱砸出来的。
林晋安爆了句粗口,“我靠,这人当个网络爆料者实在太屈才了,有胡编乱造的能力怎么不去当编剧。”
陆宜宁静默不语,单手支着下巴看评论,很明显有人雇来规模庞大的水军,一个劲儿引导言论风向。
她往下翻了翻其他人的评论,大多是吃瓜群众。
不久,翻到了宋焰第一个跳出来顶她的转发:【咦,这和我认识的陆姐不太一样啊。别瞎造谣,各位谨慎评论。】
宋焰粉丝基数庞大,勉强压下去恶意评论。
陆宜宁关掉网页,眼风冷冽,对方想搞她,真是一把刀直捅心脏不留余地。最后在所有关节钉上钉子,怕她跑了。
出手又狠又准。
“给我去查这人的信息。”
林晋安颔首,“好的,我这就去。”
林嘉不放心打来电话,“谁想整死你啊,出手太狠了。”
“不知。”陆宜宁往后靠入椅背,突然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还挺凑巧,我男朋友遇到麻烦,我这又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