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胡琴声戛然而止,唐六公子突觉心中崩着的一根弦,突然就断了!
  疼痛从腰腹处扶摇之上,直达脑际,他趔趄了一下,胸口吃了田荣一记拳,嘴中有腥甜的味道。
  低头看,自己的刀,插在自己的身上!
 
 
第壹捌壹章 逃生天
 
  田荣扯下唐六公子腰间革带,将他双手紧捆,撕一片衣袖揉成团,塞进他嘴里。
  目光再扫向他腰腹处,黏稠鲜血嘀嘀答答的淌,那把利刀插的极深,只留半指柄尖在外。
  田荣心微沉,看着舜钰用棉巾擦拭指尖沾染的红渍,她的神情平静又冷漠。
  忽而心底说不出的滋味,田府若娇花的九儿姑娘,天真俏媚,心肠柔软,连田濂用弹弓打只雀儿,她都不肯伤害。
  看这眼前人,虽容貌无异,可怎就觉得如两个人般。
  舜钰把田荣的神情尽收眼底,蠕了蠕唇,要说的话很萋凉,她便不想说了。
  站起身直朝架子床而去,还未走两步,被后跟上的田荣拦住,淡淡道:“我去吧,姑娘家总不方便。”
  舜钰微怔又瞬间明了,颊腮泛起红潮,佯装镇定的颌首,转而至画架跟前,扫一眼白绢所绘,抬手拿过掐烛花的剪子,“嘶啦”横竖数剪绞个粉碎。
  再走近门窗,舔了指尖戳破窗纸,门前空无一人,倒是东西厢房廊板上有五六个护院,或立或坐或翘着腿、围簇一堆在玩骰子赌钱。
  身后有脚步近,舜钰回首,见田荣背着徐蓝走来。
  徐蓝直裰已穿戴整齐,虽是神昏魂迷,浓眉却蹙起,眼眸紧阖,如被缚住手脚的吊睛猛虎,烦燥又无奈的模样。
  舜钰便觉得挺可怜,稍沉吟道:“我出去把他们诱开,田叔你带着徐蓝先走。”
  田荣变了脸色,只摇头不肯。
  舜钰已无暇顾他,唐六公子还在哼哼唧唧呻吟个不住,她瞧见案几旁摆一捆绳索,遂取来缠绕住他的脚踝,结实打个结,又取下墙上悬挂的一柄弯刀。
  再不迟疑,朝田荣微颌首,“嘎吱”把门由内朝外推开。
  ……
  春申画馆的护院,皆晓得唐六公子接了大单,很是谨慎,前发了通脾气,把护院头目的手掌,都能面不改色的断掉,想必此次索价不菲。
  他们原是坐在门前石阶上,房内烛火通明,琴弦悠扬,小娘子唱得百转回肠。而外头夜色深沉,冷雨淅沥不止。
  知晓唐六画完还得做些旱路行舟的勾当,没二个时辰不会出来。
  再讲枯坐无聊,又不许谈笑扰里头好事,遂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二眼,心领神会站起,静悄悄朝东西厢房廊前去。
  那儿离主房有段距离,檐上挂着红笼,有人掏出骰子,邀了三四一起,嘻嘻哈哈开始叫赌。
  几圈来往后,有个护院戏谑:“房里少年看去英武神勇,若不是中得迷药,怕是唐六擒他不住。”
  “唐六公子总有一日要遭报应。”另一人与断掌头目有交情,心底痛恨。
  里头还有个护院,手气忒好,骰子掷个六,自得的收了一圈铜钱儿,听得有人狐疑问:“怎地房里琴不响,小娘子也不唱了?”
  便觑眼瞧他,开起玩笑来:“怕你醉翁意之不在唱曲,在那小娘子身上,稍会给她点银子,陪你耍一夜。”
  正说到此,听得“嘎吱”一声响,随望去,是房里小娘子,掀帘跨过门槛走出,一手拽着绳,后似跟着某物。
  皆有不祥之感,定睛仔细望去,瞬间瞠目结舌的站起,碰倒了一堆铜板,听得满地钱响。
  那捆绑手足,嘴被堵塞,拽地拖行的不是旁人,竟是唐六公子,但见腰腹血迹斑斑,狼藉一片。
  顿时回过神来,仅一护院暗溜报信去,其余皆朝舜钰奔窜而来,又惊又怒骂道:“死娼妇胆大包天,敢害我家主子,这便纳你的命来。”
  舜钰把弯刀架上唐六公子的脖颈,朗朗喊话:“谁敢再前一步,我便割断他的喉咙。”
  众人听得顿步止,其中有一头目,名唤程贵,厉声叱责道:“我家主子与你无冤无仇,做何下此毒手?”
  话音才落,帘子簇簇响动,拉胡琴老汉背着个人跨出来,听得小娘子又高声道:“被你们掳来的是我相公,便是死也得救他,谁若敢妄加阻拦,我这弯刀不长眼。”
  程贵不落痕迹朝前走两步,缓和着声说:“并不晓是你相公,小娘子若早说,我家主子岂会强人所难。你先把他放了,自然会放你们出去。”
  舜钰眸瞳一黯,冷冷笑问:“你不肯么?”
  把那弯刀往唐六公子颈上按去,听得他丝丝痛吟,一缕鲜红溢流出。
  “小娼妇住手。”程贵恼羞成怒,又不得不顾主子性命,挥手让骚动的众人退后,狠一跺脚嚷:“让你们走就是。”
  舜钰松口气,朝田荣低低道:“怕是有人已去前头报信,趁还一团混乱时,你带元稹先走。”
  “那你怎办?”田荣满面焦灼,他突然后悔起来,不该一时心软,让她此时身陷囹圄中。
  “我手中有唐六公子,他们拿我不敢如何。”舜钰极快答,又急厉道:“还不快走!”
  田荣咬咬牙,把背上的徐蓝猛往上一托,脚下迅疾如生风,直朝前头夺路而去,一歇功夫,背影已消失暗暮不见。
  “……跑了、跑了!”几个护院嘴里嚷嚷,欲要抬腿跟随追去。
  舜钰举起弯刀怒喝:“谁敢动一步试试。”锋利寒冷的刀口,有猩红血渍滑落。
  众人再不敢轻举妄动,满脸凶戾狠气瞪着她。
  前门护院想必已得了讯息,那二人是逃不出去的,一个小娘们能有多大能耐,待落入他们手,看怎么弄死她!
  眼见着她用绳子拖着唐六公子,慢慢走至游廊尽头,转个弯即不见。
  而唐六公子则露出半身腿足,躺在那,如死人般一动未动。
  众人面面相觑,互使眼色,悄无声息朝游廊拐角处靠近,已站于自家主子腿边,竖耳细听,静悄悄的。
  “小娘子?!”程贵叫着试探,无人应答,再唤一遍,亦如是。
  忽觉不妙,冲出拐角去看,飒飒一阵穿堂风,吹得人汗毛竖起,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给我挖地三尺,也把小娼妇找出来。”程贵气急败坏的大吼。
  另两个护院已抬起唐六公子,他用手在鼻息处一探,但是近气多、出气少了。
 
 
第壹捌贰章 逃生天2
 
  秋意晚,小雨作寒。
  田荣背着徐蓝一路狂奔,忽闻得远处人声嘈杂,数盏红笼如萤火起伏。
  索性弃走板径,顾不得泥湿苔滑,穿过树丛沿粉墙疾步快走。
  有垂挑的沾雨树枝,刮蹭过他的脸颊及肩膀,扑簇簇的划出痛痕。
  突然就想起田府满门抄斩那日,他被老爷推进密道,他连滚带爬的跑,四周万籁俱寂,耳里只有自己“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息。
  躲在杈桠间的寒鸦宿鸟受了惊,“呱”的拍翅飞向苍茫夜空,他被惊了神魂,这才听得有人高喊:“在这里,他在这里。”
  凌乱的脚步自身后纷踏至来,他不闻不理,只埋头拼了老命的跑,前头豁然开朗,穿过一处雪洞,出春申馆的正门近在咫尺。
  田荣顿住脚步,四方八面现出十几护院,似已等候多时,手中各拿刀剑棍棒,呈包抄之势慢慢围拢过来,面带戾气,神情凶狠。
  “凡来春申馆闹事者,格杀勿论。”一矮个护院低沉嘶哑道,手里的蛇头九节软鞭已劈头盖脸打来。
  田荣恐徐蓝被甩到,躲闪稍迟疑,胳膊即被鞭子舔了一口,火辣辣的疼。
  他吸口气,变幻脚下步法,左躲右闪,艰难的朝正门捱近。
  一支碧莹莹淬毒的梅花镖,朝他胸间疾射而来,眼见躲闪不及,忽一颗小石子飞来,把那毒镖击打的复弹回去。
  只听“唉哟”声惨叫,一个护院捧着腿倒地哀嚎。
  “以多欺少不谈,还使这种下作手段,你们要不要脸。”沈桓撑着把黑油大伞,倚在墙边淡笑道。
  众护院闻声望去,皆脸色大变,此人何时出现的?竟无人察觉。
  田荣亦是吃惊不小,实不知他是敌是友,遂暗捺住心跳,只默默静观其变。
  那矮个护院上前几步叱道:“你又是何人?可是他的帮凶?”朝田荣随手一指。
  “本大爷的名号讲出来吓死你。”沈桓满脸不屑。遂朝田荣望来,见他肩背一人,打量不是冯舜钰身型,“吭吭”两声笑问:“小娘子哪去了?”
  田荣微愣,小心翼翼答道:“此处护院如豺狼虎豹,她只怕是凶多吉少。”
  沈桓喊声“糟糕”,睨他一眼:“你还不快走,耽误我救人去。”
  田荣知得了帮手,道声保重,头也不回的径自疾走,但得有护院从左右侧、挥棍舞刀朝他而来,未曾近身即已不见踪影。
  他一脚踢开紧阖的大门,跨步而出,只觉恍如隔世般。
  行来又去的过客,有些好奇的把他狼狈的模样盯瞧。
  不远那翘檐黑瓦的楼上,小书生和小艳妓已做了路头妻。
  ……
  舜钰拽扯着唐六公子,气喘吁吁顺游廊走,时不时把弯刀朝后划两下,唬退伺机涌上擒她的护院。
  她得想个法子脱身,否则再拖延下去,想逃都再没得去路。
  恰至游廊拐角折处,舜钰有了主意,把唐六头朝里、腿朝外横躺在地,让护院畏而不敢前,自个则撩起裙摆,踩着步儿拼命的跑。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右侧有扇门“嘎吱”打开,一只大手伸出,有力的拽住她的胳臂拖将进去。
  舜钰唬得差点尖叫起来,却被迅速捂住了嘴,脚下朝后不断趔趄,直至背胛贴近宽厚温暖的怀抱。
  这怀抱熟悉极了!
  沈二爷怎么会在这里呢?
  耳边传来温和又轻低的声音:“别说话。”
  舜钰抿了抿唇,沈二爷犯糊涂了,她的嘴被他的手捂住,想说话都实难开口。
  门外三四盏红笼亮起,数道忽短忽长的身影映在窗上,晃动而凌乱,一个护院索性倚靠在门上,舜钰只觉他似乎要碰着她了!
  莫名的起了怕,她下意识地抓住沈二爷的衣袖,忽而那手就被攥进他的掌心里,很快就被他攥热了。
  外头传来护院的污言恶语,一口一个小娼妇,听得沈二爷面庞愈发沉冷。
  他同沈桓被护院领进门,带入画师房里,先给银钱备了些酒菜,边吃边聊谈,不妨说起唐六公子,画功了得却为人古怪,喜弄优童还得有乐人在旁开口白助兴。
  沈泽棠朝沈桓使个眼色,起身即走,他已晓得该去哪找冯舜钰。
  来得似乎晚些,正看到她一手拽着唐六公子,一手挥着弯刀在虚张声势,看的他蹙眉有些生气。
  算她命大,碰到这群蠢笨至极的护院,若是去沈府试试看,分分钟便把她给灭了。
  舜钰只觉捂住嘴儿的手又紧了紧,外头的人还未曾离开,即不能妄动,她便把头摇来晃去想要摆脱。
  “别动!”嗓音依旧温和,有些淡淡的。
  她快要憋死过去,还别动?!也生气了,想不出别的法,索性朝他掌心咬了一口。
  沈泽棠怔了怔,忽而觉得有些好笑,窗外的黑影渐渐散离去,他的心情似乎也清朗起来。
  松开挟制她的手,看她猛得吸口气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
  秋风秋雨住,铜锣胡同巷口,卖馄饨鸡的摊子还在做生意。
  那小伙计掀开锅盖,热气弥散开来,碗里盛上八只胖馄饨,再舀二三勺熬白的鸡汤,浇点麻油,洒把葱花,即摆上四方桌。
  桌前围坐三人,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个贫苦小妇人。
  沈桓拿来一碗红椒油,想了想,先递至冯舜钰面前,笑问可要加点辣味?
  舜钰打量了他半晌,总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遂笑了笑,谢你,不爱吃辣。
  沈桓讪讪的收回手,又递至沈二爷面前,也淡淡拒绝了。
  他便自个挖了一大勺,把汤染得红殷殷的,吃得鼻尖直冒汗。
  沈泽棠其实并不饿,看着舜钰吃的渐饱,这才让她把今晚之事述个仔细。
  舜钰把魏勋因心怀忌恨,要绘她春画以做羞辱,却误把徐蓝绑进春申馆,念及同窗情谊,她去求馔堂会武艺的厨夫,一道来救人。
  一整晚的惊心动魄,三两句即可打发过去。
  沈泽棠默默听完,再看看她,知晓她有所隐瞒,却也不问。
  只交待沈桓送她回国子监,自己撩袍起身,先行缱风而去。
 
 
第壹捌叁章 众问案
 
  早朝后,大理寺正堂犹显热闹。
  梁国公徐令、刑部尚书周忱、来凑热闹的礼部尚书李光启,及被强拉来凑热闹的沈泽棠。
  大理寺卿杨衍特意让侍卫烹了茶来,李光启觑眼问烹的什么茶,杨衍笑说这是松萝茶。
  “你此次倒真诚。”李光启朝沈泽棠呶呶嘴:“沈二,昨在你那吃的齐云瓜片颇甘醇,你尝尝这松萝茶如何?”
  沈泽棠端起吃了半盏,笑笑复又搁下,看一眼杨衍,不疏不缓道:“徽郡的松萝茶得来不易。”
  杨衍神情有些得意:“是我家住徽郡的妹夫馈赠,平日不轻易拿出待客。”
  沈泽棠淡笑不语。
  徐令茶也不吃,只坐于官帽椅上,自顾生闷气。
  周忱想与他说话,要么冷言怼之,要么爱搭不理,遂陪笑道:“你老拿我置气作甚!但凡沾惹上皇亲国戚的案子,皆由大理寺专办,我亦无能为力啊。”
  听得此话,杨衍沉下脸来,他说:“刑部掌吾朝刑罚政令,而大理寺行复审之权,此案原就该属你职辖才是。”
  顿了顿,不无嘲意道:“周尚书自令郎逝后,不是信佛么?佛说众生皆平等,怎至你处依旧云贵贱之别,这佛,怕是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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