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局里的领导有意提拔简柔,工作虽然少了一些,但是饭局却多了很多,而且,出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来长,这次一走,就是一个月,苏望山又常年不在家,孙姨早年生过病,一到海城的雨季就关节疼,几乎是站立不得,也无暇照顾苏灿。
苏灿那年已经是初三下学期了,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上晚自习,走读的需要家长来接,所以简柔出差,这任务就落到明峣身上。当时警队里不少人和明峣开玩笑,说他一天好忙,白天工作,晚上还要帮着老师带孩子。
明峣不以为意,或许是天生就和苏灿那小丫头投缘,也不觉得这是多麻烦的事情,一天的劳累后,和小丫头拌拌嘴,逗她一下,疲惫感好似瞬间都消散了。而且那丫头那段时间特别乖,也很少和他闹脾气,基本上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特别听话。
有时候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他心烦意乱,态度难免会比平时差一点。这时,苏灿就找了很多脑筋急转弯和笑话讲给他听,起先他没怎么听进去,后来被苏灿的情绪感染,他也尝试着去感受苏灿给他营造的这个世界。
但是这所有的美好,都是基于一个人满心满意的喜欢着另一个人。
那天海城下起了暴雨,新闻里滚动播报着台风预警,各地的中小学也通知下来将停课一周,所以苏灿早早放了学,她满心欢喜的跑到海城公安想给明峣一个惊喜,但是却撞见了那位法医姐姐给明峣告白。
——“小苏灿,你明峣哥哥要给你找嫂子了。”
这样话她不止听到过一次。
那时候,十六岁的苏灿对成人的世界遥不可及,她看着那位法医姐姐坦荡地对着明峣说出喜欢二字,而她,却只能将那份喜欢掩藏心底。
这就是暗恋,是苏灿十六岁的,明艳却又见不得光的暗恋。
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和勇敢,可是面对残酷的成人世界,她只能选择落荒而逃,她连听一个结果的勇气都没有。她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跑了出去,然后一路狂奔,周遭的景象像电影镜头飞快闪过,她在自己的荒野里奔跑,让泪水随着汗腺蒸发,从此这段暗恋凝固成霜,将她冻结。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她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朝着离家相反的方向跑了很远。
明峣那天一下午都特别忙,并没有时间关注社会新闻,还是偶尔听到同一办公室的同事说了一句中小学停课了,要提前去接孩子,他才看了看时间,提前半小时坐车过去。
可是等他到了学校,才发现,学校大门紧闭,门口挂着停课的牌子,他找人询问,才知道两个小时前,就已经放学了。
天空乌云压境,街上到处都是被风刮起来的垃圾,明峣没接到人,就给苏宅打电话,孙姨却说,苏灿并没有回家。
这时候,风越来越大,电视台大楼外面的滚动大屏播放着台风即将登陆的新闻,明峣沉着脸,思考着这样恶劣的天气,苏灿会跑到那里去。
他几乎去了所有苏灿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后明峣是在梦溪河七孔小桥边找到苏灿的。
因为没有带伞,她全身都被淋湿了,脸色惨白,平时红润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简直狼狈至极。
明峣既心疼又生气,原本想训斥她为什么放学之后要乱跑,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什么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他举着伞,大步上前,说:“崽崽,到哥哥伞下来。”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雨就像天空泄了道口子,喷涌而下,明峣直接将苏灿送回苏宅,到家没多久,苏灿就开始呕吐不止,孙姨关节炎不能动,明峣便留在苏宅照顾苏灿。
到了夜里,呕吐的症状好些了,但是却开始发起烧了,浑身就跟进了蒸笼似的,体温高得吓人。新闻里播放着台风登陆的消息,现在外面的药房基本上关门了,医生也不出诊,明峣别无他法,只能按照以前学过的知识,对苏灿进行物理降温。
后半夜,苏灿出了很多汗,症状有所好转,说了半天胡话,才慢悠悠地醒过来。
明峣赶紧用手贴了贴她的脸,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灿有些恍惚,隔了好久眼神才慢慢聚焦,想说话,嗓子却哑的不行。
明峣立马倒了一杯水过来,他扶着苏灿坐起来,嗓子经过水的滋润,好了很多,但是仍然有些沙哑,她盯着他,眼眶因为发烧的缘故红红的,她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他:“明峣哥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短暂的沉默后,明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苏灿不说话,倔强地等着明峣的答案。
他最后妥协,难得认真地不似开玩笑的和苏灿解释:“暂时没有,崽崽放心,哥哥就算有了心仪的人,也会一直把崽崽当做亲妹妹一般喜欢的。”
这是明峣站在他的立场上,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能给苏灿最好的承诺了。
尽管这份承诺无关爱情。
不论这份喜欢的意义如何,她都会终其一生,妥善珍藏,因为这是她十六岁时,唯一的,想要永远守护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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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在这里停住,苏灿恍然一瞬回归了现实。
此时,正值红绿灯的路口,指示灯牌上跳动的倒数数字,和她的心跳几乎是一个频率,她的情绪还停留在回忆里,闻言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再没有其他的动静,双眸静静地看着前方,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明峣也没有再说话,开着车,驶入了车流之中。
之后的一周所有人似乎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明峣自从那晚送她回家后,也跟人间蒸发了似的,电话和微信都联系不上。苏灿有想过是不是因为忙着终身大事,无暇顾及她这个妹妹,可是闵晚几乎也是一整天的在学校,不是上课就是在上课的路上,原因是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去外地学习,她临时帮她代课。
苏灿没闲着,开始了跑酷社正规的训练课程,从以前的一周三次,提到了一周四次,一三五加上周末,每次训练时间还是以前的两个小时,等到后面大家适应了这样正规的训练节奏,她会将时间延长到三小时。
自从上个星期天苏灿宣布了新的训练规则,已经有好几个社员向封扬提交了退社申请书,苏灿也没有做过多的挽留,看了看申请表,就签字同意了。跑酷这项运动,看起来刺激又酷炫,但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跑酷场上的帅气姿态背后,是多少次的摔倒了又爬起来,她曾经在美国参加城市跑酷友谊赛,亲眼看到过因为一次不小心,从房顶摔下去当场死亡的,所以,既然大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苏灿不会强留任何一个人。
开始训练一周之后,又有接近十个人找到苏灿,想要退社,苏灿十分理解,让封扬给了申请书,等到一周四天的训练课程结束,跑酷社从原来的三十五人,直接缩减到了十二人。
而这十二个人,也不一定是会留到最后的。
转眼之间,四月的最后一周结束,苏灿终于迎来了上班后的第一个小长假。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办公室里大家都有点心不在焉,一些没有课的老师,已经提前走了,最后只剩下还在备课的闵晚和研究着五一回来,准备在跑酷社搞事的苏灿。
一天的伏案工作,肩膀和腰椎都酸痛着,苏灿揉了揉颈椎,站起来原地活动。目光移到闵晚那边,她想了想,问:“闵晚姐,明天五一节,你有什么安排吗?”
闵晚抬头想了想,似乎有点不确定:“有吧,爬山。”
苏灿心念一动,爬山啊,和明峣吗?
原来,他这么喜欢邀请女孩子爬山。
不会又是去扶风山看桃花吧?他不是说扶风山桃花的花期短吗?
闵晚见苏灿一脸凝重,似乎在想什么,于是问道:“灿灿呢,你五一节不出去玩吗?我听说你才从美国回来,这几年海城变化挺大的,趁着假期,你可以到处走走。”
苏灿有点心不在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闵晚办公桌上那盆多肉:“再看吧,说不定就在家看看电视剧。”
闵晚停下手里的工作,有点好奇地问:“灿灿,你和霍明昭怎么样了?我听轻鸿说,霍明昭为了你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块地?”
???这不是谣传吗?段轻鸿竟然是这样八卦无聊之人。
苏灿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闵晚姐,我和霍明昭就是认识的朋友,特别普通的关系,那块地,也不是因为我买的,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闵晚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继而温声说:“我当时也是这么和轻鸿说的,霍明昭看起来不着调,可他却不是那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而且我知道灿灿也不是这样的人。”
理解万岁。
这也是苏灿为什么喜欢闵晚的原因。她有良好的家世,不错的样貌,端庄优雅的气质,与人交往,也总能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与她相处,舒服又惬意。
这样的人,能陪伴明峣一生,或许很不错吧。
五一劳动节一过,海城差不多就要入夏了。闵晚和苏灿商量着时间,在三天小长假中找一天去逛街。苏灿回国后,也没怎么逛街,她想了想,觉得是应该添几件新衣服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苏灿突然想到那天在超市外偶遇闵晚和段轻鸿的事情,就随口问:“闵晚姐,那天坐段老师的车,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你们俩是吵架了吗?”
闵晚愣一下,随即淡笑,说:“你看出来了啊?”
那天段轻鸿整张脸都写着不要理我,我很生气,闵晚虽然克制着情绪,但是还是无意中透露着心情不佳。
但是苏灿转念一想,闵晚和段轻鸿是大学同学,又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朋友间闹矛盾吵架很正常,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多想,不过,和闵晚聊天,她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段轻鸿次数竟然比明峣还多?
过了半晌,闵晚叹了口气,撑着下巴有些疲惫,语气也怏怏的,有气无力地说:“灿灿,那你看出来我暗恋段轻鸿了吗?”
???
暗恋谁?
段轻鸿!!!
闵晚暗恋段轻鸿。
这个消息,似平地炸起一道惊雷,震得苏灿愣怔在了原地。
见苏灿这般呆呆的无法接受的模样,闵晚突然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你没有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问我轻鸿的事情,是看出来我喜欢他了。”
苏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情非常的复杂,如果闵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她喜欢段轻鸿,那明峣怎么办,他当初可是抱着结婚的心态与闵晚相亲的啊。
闵晚起身接了一杯温水递给苏灿,她继续说,语速平缓:“我估计也就你不知道了,这些年,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喜欢段轻鸿,可是段轻鸿却好像永远也看不见。”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闵晚绣眉间染了惆怅和伤感。她与段轻鸿有最美好的开始,可是至今也没有迎来完美的Happy Ending。
苏灿抬眼望向她。
闵晚自嘲般地轻笑,将纸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止住了话题:“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大概不会懂暗恋一个人有多辛苦。”她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林立的大楼,淡声说,“以为自己的爱强大又炙热,其实天真又孤独。”
适时,外面响起了下课铃。
她抬眼看了看时间,回到办公桌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苏灿说:“灿灿,这件事你也别放心上,反正大家只是看透不说破而已。你赶紧收拾收拾,早点回家吧。”
她指了指窗外,提醒苏灿:“看这天气,估计晚一点会下雨。”
苏灿轻轻嗯了一声,她脑袋里乱糟糟的,也没什么心思收拾,就随便将桌上的东西抓起来塞进包里,然后跟着闵晚走出了办公室。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广场上,下午六点多,正值下课高峰期,学生们从教学楼一窝蜂地涌出来,校园里到处都是走动的人。
广播里在放音乐,是14年的一首老歌《暗恋》,歌词正唱到:啊,好朋友,就只是好朋友
不小心说出口微笑中藏着难过
我们就站在落地窗的两边
就算触碰也有了界限
如果跨越过彼此那道边界
是靠近还是更遥远
……
歌手的嗓音如山间清泉一般,将那股淡淡的忧伤,穿透人心。
短短的一段路,苏灿想了很多,想到了过去,也想到了现在。她突然停下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闵晚姐,我懂。”
“什么?”闵晚不解地转过身来看着苏灿。
“我说我懂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直直地盯着闵晚,神色认真又虔诚,仔细看,她的眼里有光,她缓缓说道,“十六岁那年,我喜欢上他,至今无悔。”
闵晚豁然一笑,挽上苏灿的胳膊一同往外走:“这样啊,那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吧。都在最美好的年纪,喜欢着一个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苏灿点头赞同。
闵晚得不到的是段轻鸿,而她得不到的明峣。
沉默了一会儿,苏灿很认真地询问:“闵晚姐,那你将自己的心意给段老师说过吗?”
“说过啊。”闵晚也没有隐藏,因为她从来不觉得暗恋是见不得人的,只不过是她爱的人不爱她,她只能悄然无息地默默将那份喜欢藏在心底罢了。她语气里有些遗憾和伤感,通透如她,似乎也不能轻易释然,她说,“不过他很明确地拒绝了,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他不是对我毫无感觉的,他也有一点喜欢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我靠得太近,想要更进一步,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将我赶走。”
闵晚苦涩一笑:“所以,你平时在学校看到的,不过是我和他尽量维持的和平,私底下,我们不知道吵过多少次呢,那天,刚吵完架,结果就碰到你了。”
苏灿半垂着眼,一边听闵晚说她和段轻鸿的事,一边思考着自己的这段感情。其实曾经她也有正正经经地给明峣表白过,那段时间简柔牺牲,她谁也不认,就认准一个明峣,她从苏宅搬到了明峣观澜社区的家里。
白天,明峣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她,晚上,他照顾她。那时候,苏灿入睡困难,只要一闭眼,就会做噩梦,梦里全是简柔离开那天满身是血的样子,很多个日夜,她从梦中惊醒,明峣便守着她,给她讲故事,说笑话,陪着她慢慢睡着。这么过了大概四五个月,苏望山找过来,要将苏灿送到美国,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尽管这个人是简柔的学生。
临别时,在海城机场,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对明峣说出喜欢二字,他并未理解二字的含义,只把她的表白当做了小女孩失去母亲后的依赖,所以,他连回应都没有,那是苏灿第一次尝到,原来暗恋一个人的眼泪,是苦的,是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