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物理学家——钟花无艳
时间:2019-06-01 09:28:00

  他从她身旁经过,往脊柱外科的方向去了。
  沈如磐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萧与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飞快地收好个人物品,来到费恩的诊室,却见门紧闭,只好立在外面偷听里头的动静。
  “你来得真早,报告刚打印好。”费恩说着,将一份近两百页的测试报告交给萧与时。
  报告旨在研究科尔的设计的可行性,因此使用了许多复杂的公式来计算相关力学指标。这样的报告读来十分烧脑,一时间诊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窸窣的翻页声。
  许久之后,萧与时从报告里抬起视线,声音因为长时间不开腔有一点低沉:“有几个数据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带着做学问人特有的否定。门外的沈如磐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心口猛地一揪,呼吸滞住。
  费恩也同样一惊,又听萧与时道:“但仍在允许的偏差范围内。”
  费恩长长地松口气,抛出最关键的问题:“测试结果显示科尔的设计没有问题,沈如磐可以接受手术。你现在还持反对意见吗?”
  萧与时静默一会,合上报告:“我保留个人看法。”
  这样的回答其实就是勉强同意。
  费恩那颗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地,庆幸之余,忍不住说出肺腑之言:“你一句话说要再测试,不只沈如磐多等半年,我们实验团队也焦头烂额忙碌了整整6个月——Hsiao,想要说服你真是不容易。如果我的年纪再大点,只怕要转去心胸外科,治疗心肌梗塞。”
  门外的沈如磐听到这里,也是百感交集。这时从里面传出脚步声,她赶紧撤回到之前的长椅上。
  为了掩饰,她翻开书阅读,装做从未离开过的样子。
  萧与时离开诊室往回走,又和沈如磐相遇。
  其实她伪装得很好——如果不是她脚下踩着书签而不自知,他几乎就要认为她一直老实地待在这里。
  他从她跟前走过。
  想起费恩的牢骚,他停了停,退回一步。
  沈如磐虽然埋头于书本,但清楚地意识到萧与时去而复返。
  又怎么了……好不容易松弛的神经再度绷起来。她满腹狐疑,一张沾有尘土的书签蓦地出现在她视野里。她一愣,顺着书签往上瞥,看见修长的手。
  骨节清晰,指尖修剪得整整齐齐,食指指腹却有薄薄的茧子。这是常年伏案做学问的手。
  萧与时将书签交到她手中。
  偷听的事情被人拆穿,沈如磐尴尬地张了张嘴,没想到,他在她之前毫无预兆地开口:“第78页,最后一行。”
  他说的是中文,语调不急不缓,吐字轻轻淡淡,带着清润醇和的质感。
  她的心蓦然一动,抬起头看他。
  偏偏就在两两对视的瞬间,他转开脸,再无言语、甚至再没有瞧她一眼便离开了。
  她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等待他走远,将书翻至78页,看见这样一句话。
  “我该走了朋友。祝福你。”
  她怔住,瞅瞅手里的书签。
  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我很久不发文,现在又发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笑)。
  凡留评赠送红包,以示感谢。
  有读者问,物理学家是大哥,应该叫萧江? 没错,江、淮、沂三个字对应三位boy的中文名。只不过wuli物理学家不喜欢“江”字,喜欢“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所以就自己改名字了(囧)——这一个小插曲,会发生在女主去男主家里“约会”时作说明,现在先被作者菌剧透啦。
  这一章6000字+,没有存稿真不是连载不起~连载不起~O(∩_∩)O哈哈~
 
 
第3章 春天还会远吗
  沈如磐的资格终于确定下来。
  由于她的手术方式十分特殊,而且是首创,费恩打算挑选最优秀的一线医护人员为她实施手术,并对过程中可能发生的突发问题做周密的预案,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医疗团队要把可能影响手术结果的因素都预先排查出来,而沈如磐世界冠军的身份,也给团队带来挑战:所有人都希望手术成功而非失败。
  这是一场对双方来讲都压力极大的考验。
  手术前夕,费恩按照惯例最后一次给沈如磐做风险提示:“我们之前做的体外标本测试,只是在动物和尸体上进行的模拟测试,你是第一例人体临床试验。”
  “不论是切除椎间盘,还是移入假体、用钢钉绳索做加固,全部步骤都有可能伤害到你的血管和神经,继而损伤运动功能。”费恩在纸上画了个示意图,确定她全都听懂才说,“你是职业运动员,如果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沈如磐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怎么可能放弃,摇头说不。
  “那么,你是否需要亲友陪同做手术?”
  “没这个必要。”
  “我建议最好请一位亲友陪同。尽管我们做过严格的测试,但是手术风险仍然存在,万一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那位亲友便是紧急联系人。”
  费恩的提议客观理性,沈如磐出奇地沉默,许久后道:“我查过德国的法律,知道如果患者处在生命垂危的状态并且失去判断能力,医院无需亲友签字便可自行救人。我觉得我不至于那么不幸,假如真的不幸——”
  她顿了顿,平静地交待,“请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
  也许是住院部的气氛沉闷压抑,再加上费恩的话稍稍搅乱了意志,沈如磐晚上失眠了。
  眼下凌晨1点,换成中国时间,刚刚8点。
  她点开手机里的即时通讯工具——她很久不登录,几乎快要忘记密码。
  不一会儿,手机滴滴答答作响,消息多得数不清,大部分来自联系人“母亲”。
  她直接忽略。
  还有很多消息来自联系人“陆楠”。她面露犹豫,还是点开阅读。
  “我找了你很多次,你不在家,电话也关机。”
  “我知道你心中憋着委屈,但请不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你已经离开了吗?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们搭档十二年,感情深厚,为什么你在走之前就是不肯见我一面?”
  ……
  虽是文字,沈如磐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对方满满的牵挂。她读完全部的消息,心里越发说不出的压抑,迟疑一会,终究还是把她的近况写成文字,发送出去。
  没有收到回复。
  她感到失望,轻轻浅浅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铃声大作,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陆楠。
  她按下接听键,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遥远的质感,重重吐出她的名字:“如磐?”
  沈如磐长期滞留在异国他乡,最大的感受莫过于孤单和烦闷。这声呼唤勾起一丝心酸,可她表面上只是不着痕迹地“嗯”了声。
  “原来你在柏林。”电话里陆楠吐出这句便陷入沉默,仿佛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他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他问:“我仔细读了几遍你发来的消息。手术看上去很特殊,万一失败怎么办?”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踩到了沈如磐的痛点。
  她生气了,脱口道:“这就是我不愿和国内保持联系的原因。所有人,包括你,要么觉得‘不可能’,要么觉得‘会失败’。陆楠,你以前和我搭档比赛时,面对再强劲的对手也从不认输,如今你却用最悲观的态度预测我!”
  “这不是悲观,而是心疼。正是因为我们以前从不轻易认输,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把自己折腾得很辛苦。”
  陆楠的反驳完全出乎沈如磐的意料,她张了张口,语塞。
  几年前,她和搭档陆楠是花样滑冰双人滑项目的世界冠军,风光无限,备受外界瞩目。然而她胸腰椎压缩性骨折,随后出现了一系列严重的生理病变,即使勉强比赛,竞技状态也大不如从前,到最后不得不全面退出比赛。
  国内的专家告诉她康复无望,建议退役;教练也觉得她复出的机会渺茫,希望她体面地结束运动生涯。
  就当她茫然无措之际,领导考虑到新赛季的压力,突然宣布将她和陆楠拆开,并为陆楠另配女伴:童欣。
  童欣是双人滑女选手中的后起之秀,不论是单跳能力还是滑行技术都非常出色。
  这个做法严重地打击她的自尊心,她罕见地与领导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领导采取了折中的法子,给予她一年的病假,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治疗腰伤。如果她痊愈归来,可以恢复和陆楠一起比赛的资格,否则陆楠就将和童欣组队参赛。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张,然而在当时无人看好她的情况下,这意味着她被童欣取代是迟早的事。
  可以说,那时唯一不放弃她的人,只剩下她自己。
  她四处寻找可以收治她的医疗机构,直至看见德国医院发布的椎间盘假体临床试验……于是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孤注一掷地乘上飞往柏林的航班。
  电话里,无言的氛围持续了好一阵子,陆楠轻声打破僵局:“你什么时候做手术?”
  “下周。”
  “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清楚,尽快吧。”
  “好,我请假过来陪你。”
  “你陪我?童欣怎么办?”
  沈如磐说话的语气像讽刺更像生气。陆楠噎住,再开腔时声音有点低哑,弥漫着深深的无奈:“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在我心中,你是无人能够替代的。我很后悔,领导提出拆队换人的意见时我应当激烈地表达反对意见,哪怕被队里开除,至少也和你同进同退,而不像现在,你和我分道扬镳,一个人在德国接受风险未知的手术。”
  沈如磐不是个不讲理的人,面对这样的自白,如果说没有一丁点信任是不可能的。再说她也知道,是领导单方面决定把童欣配给陆楠,陆楠由始至终没有自主选择权。
  她咬住嘴唇,不确定地问:“你不会觉得我是个拖累吗?”
  “我们搭档十二年,共同经历过无数的的病痛和挫折,早就谈不上谁拖累谁。这些年,你便是我,我也是你。”
  是的。往昔历历在目,她不敢细想,但即使不去想,她和他共同面对过的艰难坎坷又岂会轻易磨灭?
  她的语气微微缓和些许:“你不要过来了,几个小时的手术而已,别担心。”再说教练也不会同意。他是重要的一线运动员,对国家队花样滑冰队举足轻重,不可能轻易离开。
  “那么,你和我保持联系好不好?不要再突然消失。”陆楠恳求道,嗓音哑哑的,带着伤感。
  沈如磐听到这样的言语,心中随之一酸,打开心门吐露实话:“我也不想。我那时刚来柏林,心里没底,医院又拒绝了我的申请……”
  她事无巨细描述一遍经过,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陆楠提醒道:“你还在病中,早点休息,我们改天再聊。”
  沈如磐其实很想问问他的近况,尤其想知道他和童欣是否开始一同训练。然而人在落魄时,这些话格外难以启齿。
  最终,她只是轻声唤他的名字:“陆楠。”
  “嗯?”
  “我的手术一定会成功,我有这个预感。”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下来,等待后文。
  “我会如期归队,也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如果那时你还愿意,请继续和我搭档——我们还有很多未实现的目标,还有很多想赢却没有赢的比赛。”
  她的语气果敢坚定,带着憧憬。那边的人静默几秒,回答:“好。”
  通话结束,沈如磐回到病床上,闭上眼睛入睡。
  黑暗中她合着双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然全无睡意。和刚刚不一样,她的心有些急,亦有些乱,仿佛竭力想要证明什么。
  那时年少,她练习单人滑,和母亲在训练方式以及比赛期望方面发生严重分歧,陷入低潮。
  稍后她两腿韧带严重撕裂,以此为借口中止训练,母亲却将她转去对个人技术要求不那么高的双人滑,并从众多拔尖的男选手中挑出陆楠和她凑成一对。
  相貌俊气的陆楠,说话得体特别讨女生喜欢的陆楠,居然从初次见面就很关照她,甚至注意到她冬天畏寒手指冰凉,常常在上冰前帮她焐手,给她暖一暖。
  这一暖手,便持续了十二年。从初出茅庐到站上世界最高领奖台,每一次训练,每一次比赛,从未间断。
  可现在……
  沈如磐睁开双眼,在黑暗中静默一会,摸到手机点开图库。那里储存了她和陆楠漫漫夺冠路的回忆。
  其中一张合照,拍摄于她和他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15岁的少年和15岁的少女并肩站着,都是花样年华,看上去十分登对。尤其是他,天生一张俊脸,笑起来时眉眼微眯,光洁的下巴往内凹,形成一条浅浅的美人沟。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照片,末了伸出手,指尖从陆楠的脸上抚过。
  从青涩到成熟,从失败到成功,十二年一路走来最宝贵的东西不是排名,而是两人荣辱与共、同进同退的默契。
  这份默契,拆队换人根本比不了,童欣更加比不了。
  这么想着,久违的感觉涌上胸口,并随着心脏的搏动聚集起来,又通过血液的流动涌至全身。仔细品味,这应该就是百折不挠的意志。
  沈如磐闭上眼,良久,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
  手术当天,医护人员早早集结。
  费恩严谨,哪怕到了这一刻,也依然对沈如磐的病情做最后一轮论证,排除掉可能影响手术结果的死角,才真正启动手术。
  正是凭着这种认真细致的态度,他从切皮到摘除椎间盘,从置入假体到在椎骨上开孔、打钻、置钉穿线,每步都完成得异常精准,完全避开了血管神经损伤。
  全体医护人员都为手术的成功感到高兴。沈如磐亦如此。
  她迫不及待地想下床走一走,看看自己是否恢复正常,费恩笑着阻止:“伤口完全闭合需要几天,你再耐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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