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她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不怕再多等些时日。
她老实地待在病床上,保持绝对静养,唯恐一不小心就毁掉手术成果。直到可以佩戴腰围下地,她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撑着床沿站起。
她往前走一步。
纠缠她好几年的剧烈疼痛没有出现;从颈椎到腰椎,也未出现任何不适;更重要的是,她的体态看上去正常。
沈如磐是21岁拿到世界冠军,22岁胸腰椎压缩性骨折,随后状态急剧下跌,跌无止跌,一直到24岁又八个月,才在外表上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这些年,青春蹉跎,时不我待。
她的胸口霎时涌上很多复杂的情绪。万般滋味交织在一起,促使她再走几步,确定自己真的恢复正常,便毫不犹豫离开病房,来到门诊大楼。
眼下是午休时间,费恩正背对着她在休息室调咖啡。她挪步过去,张口喊道:“费恩医生!”
费恩吓一跳,手抖,杯子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
她绕到他面前,高兴地说:“您看看我!”
她个高腿长,脚步轻松的样子,显出一个年轻女孩应有的活力。
费恩还以为出事了,见她这样,赶紧唤住:“够了够了,你现在还不能太劳累,快回病房好好休息。”
她不走,反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志愿者要求保持3到6个月不等的追踪观察,你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现在才刚刚入冬。
沈如磐归心似箭:“您能不能让我提前出院?我先回国,等到需要来医院复查,再从中国飞过来。”
“不行。”
“可行可行,您就答应我吧。”沈如磐豁出去,厚着脸皮拽住费恩的衣袖,瓮声瓮气恳请。然而她的德语有限,绞尽脑汁也只是说,“我反正是志愿者里最特殊的病例,您索性让我特殊到底。毕竟现在才入冬,春天实在遥远。”
费恩一张老脸露出尴尬:“沈女士,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
“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轻淡的声音响起,分不出情绪,却一下子把所有对白都压下去。
沈如磐怔住,不可思议地转头,循声望去。
萧与时平静地坐在窗边的餐桌,桌上有杯喝到一半的咖啡。
午后的阳光正强烈,室内温度较暖。不知谁将窗户推开点,风拂入,窗帘扬起,将他半遮半掩在其中。
他一侧的肩膀被午后的暖阳笼罩,藏青色西装前襟在光线的沐浴下微微发亮,面料上显出的竖条金线和他白净的肤色相衬。
他一向穿正装,今日亦如此,笔挺的衣领上别着枚宝石领针,那自然无暇的蓝色调光泽,既与他持重沉稳气质相映得彰,又让他多了种温润含蓄的质感。
他似乎有种独特的魅力,只要一出现,所有人的眼里就只看见他。
沈如磐哑口无言地望着他,有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偏偏在这无端沉寂的氛围里,费恩硬插一句:“沈女士,Hsiao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对他提——他才是我们的老板。”
沈如磐:“……”
费恩见她吃瘪乐了,目光含笑投向萧与时:“你怎么说?同意吗?”
萧与时听到提问,唇角轻轻扬起,不轻不重回答:“我同意。”
他说的是中文,低沉缓和的嗓音,让沈如磐的心弦一颤。
她不敢相信,甚至有点喜出望外,刚想表达感谢,却听见后面的话:“不过,在尚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乘坐飞机,不论是谁,哪怕是上帝,身体内的植入物都会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出现沉降。”
萧与时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与她对视:“你还打算出院吗?”
沈如磐噎住。
她反应过来再说话,语气有点窘,也有点恼火:“萧教授,你不同意就不同意,拐弯抹角说这么多,是不是欺负我读书少?”
不想听回答,她转身走了。
人一走,休息室里只剩两个男人。
费恩瞧瞧萧与时,表情怪纳闷的:“你们用中文说什么”
萧与时端起咖啡尝一口:“我说不可以。她说,谢谢提醒。”
“真的吗?我感觉你们说了很长一段话。”
萧与时没接话,脸上的神色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费恩没有追问,续上之前被沈如磐中断的谈话:“你今日抽空来医院,是不是不放心她的恢复情况,想亲眼看一看?”
萧与时却道:“我将去国外做几个月的学术交流,今日是来和您辞行。”
“啊!电话里辞行就好,何必亲自来这么麻烦。”
“不麻烦,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您。”
……
两个男人谈话的时候,沈如磐垂着头沮丧地离开门诊大楼,住院部走。
路的两旁栽种了高高的树木,风一吹,枝上的残叶纷纷坠落,树干变得光秃秃的,提示冬季已然来临。
……可是,离春天依然遥远啊!
她心里不痛快,但又无可奈何。这时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下,她摸出来看,是陆楠的消息:“手术结果如何?现在能下床活动吗?”
她回复文字,想了想又全部删掉,用手机自拍一段走路的短视频,发给陆楠。
陆楠随即回复了一连串的惊叹号。
他似乎很震惊,不能相信这才短短一周,她便恢复得如此好。
这样的反应超出沈如磐的预料,也稍稍减轻了她被萧与时打击的失落感。她按住语音小方条,扁扁嘴说:“德国人严谨,我必须在柏林熬过冬季,春天才能回来。”
“没关系。冬去春来,一元复始,正好是新开始,加油。”
陆楠的文字无声,跨越千山万水的安慰却落地有声。沈如磐勉强释怀,将手机收回衣袋,接着迈步前行。
她很长时间不曾像现在这般脚步轻松,不一会儿,恢复健康的喜悦完全压过心中小小的不痛快,她心情好转,弯唇浅浅一笑。
此刻,萧与时就在窗边,眼风淡淡一扫,轻而易举看见沈如磐。
北风萧瑟,落木纷纷。她从中走过,也不知想到什么,莞尔而笑。
她展露笑颜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儿,明媚的笑意先从嘴角的小梨涡绽开,直漫眼底,是那样的美好,有种春花绚烂绽放的感觉,分外动人。
费恩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见了沈如磐,感慨道:“你之前种种顾虑,质疑科尔的设计,现在是不是放心了?假如科尔还活着,见到她现在的模样,肯定十分欣慰。”
萧与时没有回答,凝视她的目光中有情绪流转。
“对了,”费恩不经意地问,“你一眼认出沈如磐是世界冠军,又了解她的竞技特性,是不是非常关注花样滑冰?”
稀松平常的问题,萧与时安静一秒,转过脸,目光清淡如水投向对方,吐出的话很简单,但又似乎过于简单,显得欲盖弥彰。
“没有。”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无节操小彩蛋:
“没有。”他说。
阿啾——另一边的沈如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奇怪,谁在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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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投雷和浇灌营养液的各位。作者菌吭哧吭哧准时12点更新。
留评继续送红包。
这一章5700+,太粗长了o(╥﹏╥)o
第4章 又相逢
大抵是运动员底子好,沈如磐很快摘除腰围,进入到临床实验最重要的环节:术后康复治疗。
整个术后康复分成2个阶段,第一身体的恢复,第二是运动状态的恢复。她必须接受肌电刺激、力量训练等一系列非常规治疗方法,验证椎间盘假体能否支撑高强度的体育活动。如果不能,假体机械故障以及运动神经故障,都出现在这一阶段。
这真是无比煎熬但又至关重要的时期。
万幸连续3个月的观察结果显示,她的身体各项指标正常,没有出现任何病变。
费恩对她的恢复情况感到满意,提醒她广泛进食肉类和蔬菜。一方面她训练消耗大,另方面食物中的蛋白质和维生素是修复肌肉、韧带必不可少的东西。
沈如磐努力进食,然而营养监控科提供的餐食非常西化,她勉强自己也吃不了多少。为了不影响恢复,她上网搜索周边的中餐馆,发现医院附近是柏林大学的美食街,街上有间华人开的天府火锅。
火锅是运动员外出食谱里绝对禁止的食物,今时不同往日,为了增加体重促进恢复,沈如磐来到火锅店,点了份清汤锅搭配满满一桌菜。
不一会儿汤底翻滚沸腾,冬瓜片最先浮上来。她提箸去捞,滑溜溜的冬瓜总是从筷间溜走。
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一桩遥远的往事。
那时她迎来发育关,一年内长高了5公分。运动员和普通人不同,如果增高的同时再增重,体力便会直线下降,在赛场上肯定滑不动了。
母亲为此采取了苛刻到近乎变态的方式来控制她的体重。譬如,训练一整天只准她吃四颗素水饺。
她饿得不行,差点晕倒。陆楠心疼,偷偷带她去吃清汤火锅补一补。
锅里荤腥全无,她提不起食欲。陆楠兀自从沸腾的汤底里捞出煮好的冬瓜片放到她碗中,好言好语哄道:“冬瓜全身都是宝,减肥美容两奇效。”
她被逗笑了。现在想想,这可是战斗岁月中革命情谊的体现。
白白的水蒸气迎面扑来,沈如磐觉得眼睛里有些湿湿的,拿纸巾拭了下。
一个人吃火锅未免无趣,尤其和隔壁桌三五成群的留学生相比,更显得她形单影只。沈如磐吃吃停停,末了放下筷子休息。
她偏头看向窗外。
寒流来袭,柏林迎来几场较大规模的降雪,视野所及都是银装素裹。
有些沿街商铺早早地设立了圣诞装饰,将店面布置的很有节日的气氛。不过现在未放假,中国游客没有来,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陌生的西方面孔。沈如磐很难感受到跨年的喜庆,更多的是一个人滞留在异国他乡时的无聊。
她收回视线,扬手示意结账。
同一时刻,萧与时的飞机刚落地。
身为理论天体物理学家,除去伏案研究,他还有出席研讨会和参加学术会议等大量旅行工作。同时他又是柏林大学的教授,始终坚持研究、授课两不误,故飞机落地后也不休息,乘专车前往柏林大学。
司机知道他忙过头时胃会不舒服,主动说:“教授,现在还有点时间,我送您去学校附近的美食街吃点东西。”
即将抵达临近的路口,司机见前方是红灯,降低车速慢慢驶过去。萧与时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看到了和他一街之隔的沈如磐。
她坐在轮椅上,腿上披着一条流苏盖毯,仰头目视前方。
两人数月未见,萧与时起初觉得认错。当绿灯亮起,她混在人流中、不太熟练地推动轮椅朝他而来,他才确定真的是她。
她在治疗中,向来素颜示人,但五官是耐看的。隆冬季节干燥,她唇上多了一抹滋润的唇膏,裸橘的色调与她光滑白皙的肤色相搭,显出年轻的好气色,也让她添了几分不多见的柔感。
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抬手漫不经心地拂了下,侧脸竟有一种细水长流的美。
萧与时安静地凝视着她,一双眸子平静无澜,不显山露水,情绪难辨。
她渐行渐近,与他仅隔半米之遥时,偏了下脸,目光投向他这边。
司机却突然踩油门:“教授,您想去哪间餐厅用餐?”
车加速驶过路口,将沈如磐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萧与时没有答话。
司机见他久未出声,想着刚下下飞机还未倒时差,推荐道:“转角那边有间新开的咖啡馆,您是否需要一杯咖啡提神?”
萧与时静默两秒,开口:“也好。”
车子调头,走回头路。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道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车最后停在咖啡馆外。萧与时下车,走几步停住,拨通费恩的电话:“沈如磐恢复得不好?”
久未联系,费恩被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没有啊。”
“但我看见她坐着轮椅。”
费恩惊讶,琢磨会儿才回答:“是不是柏林下过雪,她担心外出滑倒,才用轮椅代步?”他说完又问,“你回到柏林了?难得提早回来,学术交流顺利吗?”
话一下子扯远了。
简短结束通话,萧与时来到咖啡馆。他抬手推门,门却被服务员拉开,一个人坐着轮椅从里面移动出来。
她一手推动轮椅,另只手托着杯热牛奶,垂眼看脚下,小心翼翼的模样。
萧与时一怔。
沈如磐抬头见到他,也愣了。
两人本无矛盾,唯一的过节也早就烟消云散,沈如磐不是个小器的人,简单说声“嗨”,算是和他打招呼。
见他被堵在门口,她往旁边挪。
她操作不熟练,轮椅移动缓慢。萧与时见了,随之开口:“轮椅没有固位措施,在雪天更容易打滑。你的椎间盘假体有减震抗压的设计,稳定性高,经得起跌倒。”
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她分神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误地按到哪里,轮椅的链条发出奇怪的哗声,突然卡住。车轱辘猛地一倾,轮椅眼看要侧翻。
萧与时倾身去扶,她却在惯性力作用下向前扑。如此一来,她的脸不可避免地撞上他的肩。
牛奶洒了一地。
她吃痛闷哼,本能地抬头,可刚一动作,头皮传来拉扯的疼痛。几乎是同一瞬,萧与时抬手按住她,吐字略重:“别动。”
——她的长发,缠住了他衣领上的领针。
第5章 有兴趣
萧与时今日佩戴的领针,造型非常特殊。
外观酷似两个星体互相绕转,切割、打磨、镂空、镶嵌等一系列工艺丝毫不含糊,决定了领针整体空间架构复杂,让人无法轻易地拉出打结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