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得到否定回答:“以前常吃,现在嘛,不太方便,但也努力制造机会!”
沈黎突然想起被螺蛳粉支配的恐惧来。
渐渐的,四周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个别胆儿大的,直接站在两人背后,朝着对面的相机比剪刀手。
“拍好了,别拍糊了!”
“换我换我!”
老蒋看不下去,充当经纪人的角色:“嘿,现在是私人时间哈,人家吃东西,拍什么呀?别拍了别拍了。”
“签名?”老蒋看一眼沈黎,他正若无其事地剥虾,一层薄薄的塑料手套,根本不顶用,满手红油。
栗潇倒是干净着双手,接过路人递上来的纸笔,签了名字,又问:“我替你签一个?”
沈黎点点头,栗潇工工整整地写上他的名字,说:“走吧。”一口把剥好的虾仁都吞下去。
老蒋把两人送回住处时,已是深夜,沈黎原本想留他下来住一夜。
奈何人家绝对不愿意作电灯泡,认真嘱咐了几句,最后说:“明天出发前把大门锁上,钥匙搁在门口芍药花盆里,出去把院门带上就可以了。”
两人送走老蒋,又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眼看他的车灯彻底消失在夜里。
扑鼻的花香随着夜风,无孔不入,钻进脑中,钻进心里,让人心微微醺,也可能是喝多了?
沈黎不去深究,思绪带着动作,信马由缰。右臂环住栗潇的腰肢,右手轻轻把住她腰侧,将她背紧紧贴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左手轻轻蹭她的脸颊。
这个动作,栗潇很受用,觉得整个人被他包裹着,很安全。
她下意识回头,吻他。
却被他躲开了。
“你!”栗潇受到天大侮辱,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会了,摆出一幅就义的表情。
沈黎无奈,解释说:“我答应你爸了,在外头不能放肆。”
栗潇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上次在室内泳池,被爸爸撞破的事,老脸一红。
愤愤打下他的手臂:“那你也别搂着我,别蹭我。咱们以后就保持一丈远,省的狗仔作文章。”
说罢,走进卧室,把阳台门甩得震天响。
沈黎撑着栏杆,忍不住好笑。以往回家的路,总是越开越沉郁,越近越焦躁。有了她,终于是不一样了,快意也好,拌嘴也好,这杯喝不完的苦咖啡,终于泛出了甘味。
上床,关掉全部的灯。
栗潇双手枕在脑后,抬眼只见天窗外,遥远的星辰微弱地一闪一闪,催眠作用极强。
旁边有动静,是沈黎,流动的空气里,夹杂着他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味道。
果然,凑上来了。
栗潇头一歪,不给亲。
沈黎顺势吻她脸颊,左手轻轻搭在她腰上。
这么喜欢我的腰吗?栗潇心里自问自答,不说话。
“星星真多。”
“哦。”
“潇潇,我想起在万有引力上做过的那个梦。”
“什么梦?”
“我们在海上……”
“别说了,臭不要脸!”栗潇想起来这个梦的内容,翻过身子,还是很生气。
半小时后,当她双腿环绕着沈黎的腰坐在他腿上,举目是漫天繁星,怀里是爱人的热吻,身体深处一阵阵奔腾的潮涌将她送上快乐的巅峰,她忍不住发出破碎的声音:“沈黎……这真是个……好美的梦……”
第二天,栗潇下楼的时候还是相当不好意思,注定做不了老司机。
沈黎正在厨房里倒腾。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从一个打扫厨房的好手,晋升为主厨了。
只记得有一次,在上海工作到很晚,回去一进门就是他做宵夜的背影,感动了栗潇很久。沈黎当时也是那句话:你对我要求是有多低?
“醒了?等我五分钟。”厨房里,沈黎听到下楼声,大声说话。
不好意思去他跟前,栗潇索性带着奔奔在院子里跑了几圈。
不一会儿,简单的三个菜和两碗粥就上桌了。沈黎站在门口喊她吃饭,四目相交,噼里啪啦的火花,昨夜对方对自己身体胡作非为的浪漫场面,一下子就飘回眼前。
沈黎轻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转身进屋。
昨晚消耗太大,两个人果然吃了个精光。连着大奔奔,也跟着沾了口福,吃到了最爱的罐头。
饭毕,栗潇抢过碗筷要去洗,不过有洗碗机代劳,她没什么可做的。最后,还是沈黎把灶台,油烟机,地面,餐桌,统统清理了一遍,还说:“你以为洗碗就只是洗碗吗?”
栗潇在旁边看着,连连感叹:“你以后去开个家政公司吧!你简直是这方面的天才!”
关上大门,把钥匙放在指定位置,行李放进后备箱。栗潇却并没有立刻上车。
她跑进院子的紫藤花架下,往秋千上一坐。
伸手示意:“我坐五分钟就好!”
时间紧,连荡个秋千都得卡着点来,栗潇总是有本事,把开心的事,做得让他愧疚不已。
沈黎在一旁微笑,掏出手机,给她拍了一张。
“你好哇,花仙子!”
原本以为,今天沈黎会情绪低沉,竟不是这样的。
两人如常,一路说笑。
当手机收到J省联通的欢迎短信,栗潇知道,快到了。
车穿过一座不洋不土的市镇,沈黎忽然停车,走进路边一家花店,很快便捧着大束黄白相间的雏菊回来。
他坐进车里,恍惚中,习惯性地想把花放在副驾驶座上,却突然意识到,今天栗潇正坐在那里。
手上动作一顿。
“我拿着吧。”栗潇自然伸手接过。
无话,又开了将近半小时。
遥遥在望,永孝公墓。
这座巨大的陵园开凿在一片群山合抱之处,距离市区不远。管理人员认识他,或者说是很熟悉了。
每个月,每个节日,沈黎都会在微信上知会他们,送上什么样的鲜花,栽什么样的树,如何布置等等。
时间是磨平一切的神器,像他这样,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在意的客户,非常少见。
几个人远远看见,就站起身,出来迎接:“沈先生来了?”
沈黎点点头。
那人看见沈黎身后的栗潇,又看看她手中的花,似乎明白过来,微笑。
按照惯例,沈黎从公墓管理处拿出扫帚、畚箕、毛巾,又拎了一个桶子,缓缓拾阶而上。
栗潇抱着花跟在身后,只见庄严肃穆的墓碑群,一排排,一列列,依着山势,犹如敦煌的“西海舰队”群给她的感觉,迎面而来,无可阻挡。
你以前是怎么腾出手来,拿花的呢?
栗潇看着前面的背影,特别想问他,又怕打扰他,他看起来真是孤单极了。
也不知是登了多少级石阶,穿过重重的陵墓,重重的松柏,四下越来越静得可怕。
不是祭拜的节日,园区里只偶有旁人的脚步声,飘渺的哭泣声、说话声传来,但仍免不了给栗潇一种死寂的感觉。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来路了,但还好,跟紧沈黎的背影就好。
终于,走到高处一片开阔地带,他停下脚步,面朝一块被各色鲜花簇拥着的墓碑,定住。
有很多人来拜祭她吗?
应该是沈黎常常托园区送来新鲜的花朵吧,百合、康乃馨、山茶、月季……还有这新鲜的草皮,都扎根在泥土里,向天呼吸,无处不透着生机。
这一方天地,一点也不像是陵园,就像是母亲侍弄的小花园。
第119章
原来, 沈黎的母亲,名叫钟婉。
“我原本想过, 改姓钟的。”沈黎还那样站着,风把他的衬衣吹得鼓起, 头发纷乱,遮住眼睛。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但栗潇也大致猜到了。
改不了。
她宽慰他:“阿姨不会介意的,不管你姓什么,都是她最爱的人。”
“咳……”沈黎忽然苦笑,背脊忍不住颤抖。
他记不得是4岁还是5岁时的一天, 问了每个孩子都好奇的问题:为什么小孩子一定要跟爸爸姓,不能跟妈妈姓呢?
“你知道吗?”他转身,对栗潇道:“我4、5岁的时候, 她就说过跟你刚才一模一样的话。”
栗潇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她不知道怎么接, 便走上去, 伸手抚住他的背。
“你等我一下。”沈黎低头看她, 眼神沉沉,里头扣了一口无波古井,叫她不敢再细看。
他把水桶搁在地上, 开始清扫墓地和周边的杂草、落叶、灰尘、被乱丢的东西。
他一声不响,动作迅捷准确,神色极平静, 和早上打扫厨房,没什么两样。不知道是做过多少次同样的事,才能训练出这样的熟练啊。
四下寂静无声,看着他的身影,栗潇甚至觉得,连自己都不存在了。她觉得自己是一团空气,在过去的漫漫岁月里,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来看自己的母亲,以这样的方式来陪伴她。
隔着黄土、石碑,切肤的爱与痛苦,愧疚与无助,都无处宣泄,只能通过这毫无意义的劳动来传达。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用,都没有用!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沈黎又去接了桶水,毛巾淋湿,细细将墓碑、供台以及石砌的栏柱、台阶统统擦干净。
“这里被长出来的植物顶裂了,我这两天就找人来修好。”
他突然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也许,是对地下的人说的吧。
栗潇瞬间就绷不住了,眼泪流水样淌下来。她没有发出声音,不想让沈黎看见。偷偷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又深呼吸,抬头把往外涌的泪水,逼回去。
全都打扫好,沈黎用湿巾擦了擦手,走到栗潇身边,问:“哭了?”
栗潇摇摇头,不肯承认,把花递出来。
沈黎走上台阶,半蹲下将花束放在供台上,顺势就跪了下来。栗潇想也没想,跟着跪了下去,紧靠在沈黎身旁。
下意识的举动,把沈黎吓了一大跳,他意外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栗潇却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来,有点木木的。
沈黎用手背蹭去她眼角湿润,给她一个微笑,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微笑,悲伤的底色上,染出由衷的快乐。哪怕将来演戏,他也无法再重复出刚才那一秒的表情了。
那种被救赎的感觉,只对她才有。
栗潇回过神,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鲁莽了。
沈黎点起9支香,递了3根给栗潇,对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缓缓道:“妈,带我女朋友来看你了。”
“她叫栗潇,比我小两岁,是做音乐的,很有才,心地好,人漂亮……你看得到的。她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很爱她,准备一辈子同她在一起。”
“说实话,以前来看你,心里都很难过。你牺牲了自己,希望我幸福快乐,我很努力地去做,但是一直做不到,真的很难。我觉得自己挺让你失望的。可是今天,我带她来,心里没有那么难过了。我知道,你在那头,现在肯定也很开心。”
“妈,你一定要保佑她,保佑她健康平安快乐一辈子。保佑她就是保佑我,她幸福我才能幸福,好吗?”
他说这话时,表情就是个跟家长提要求的孩子,10岁的沈黎应该是天真又可爱的吧。
这一回,栗潇没有再压抑自己的眼泪,哭得声嘶力竭。是感动还是感伤,她分不清,只知道心里一股情绪涌上来,不哭,她就要爆炸了!
她的反应,倒是又把沈黎吓了一跳。顺其自然说出的这一番话,脱口而出,毫无修饰,并没想到她会这样。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中,任由她发泄情绪。
其实,他曾经在这里,哭得比她失态得多,但是一次一次的,他长大了。这里,也成了他孤独时刻的一个去处,来这儿看看母亲,说说话,似乎就能得到宽慰。
风渐渐温柔起来,一如沈黎抚摸她发顶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把情绪都抚平。
离开前,栗潇认真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她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在说:放心吧,我会给他幸福。
9支香,静静立在香炉中,猩红一闪一闪,吐出灰白的烟,转眼又随着清风,消散无形,是把方才的话,都捎过去了吧。
……
出陵园之前,沈黎先跟管理处的负责人沟通陵墓破损的事,虽然只是小问题,他也细细嘱咐。谈妥后,他并没有立即开车去沈家,只是坐在座位上,目光失焦地靠着。栗潇拉着他的手,静静陪伴,不听音乐,也不说话。
好几条微信打断了这片刻宁静,栗潇打开一看,惊呼而起:关于青林集团收购郭氏集团28%股份的公告,刚刚披露。
近百亿的收购案,资金驰援之义,商场跌宕之奇,引爆财经商业圈。
栗潇二话没说,拨通电话,开口就是:“臭爸爸!谈这么大的生意,居然事先都不告诉我,吓我一跳!”
“惊喜?我只感觉到惊吓,搞大新闻你比我拿手多了!”
“不过,还是要恭喜你谈成这么大的合作,最近辛苦了吧,早点回家休息一下,好好陪陪妈妈哦。”
挂了电话,栗潇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跟沈黎解释了一遍:“加上并购的项目,集团的规模马上就要进入全行业前三了!”
沈黎点点头,嗯了一声。
似乎对他的反应不是很满意,栗潇紧盯着他好几秒,忽然顿悟:“你早就知道了!”
沈黎一下子就憋不住了,吃吃笑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栗潇超级委屈地质问。
“我也是偶然听校友会一位参与并购的老学长提起一句,这事保密性极高。”
解释也是徒劳,栗潇深觉不被信任,在群里把栗铭也吼了一顿。
直到栗坤也跳出来质问,才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不知情者,瞬间好受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栗铭突然发来了几张照片,是俯拍一座江南园林里的新中式别墅,紧跟着一句话:给妹妹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