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回到卧室门口，母亲身上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她被生生痛醒了！
起初是迷惑，然后是惊恐，而当她看到儿子出现在门口，颈部淌着鲜血，她彻底崩溃了。整个人大力地挣扎，带动着椅子的四脚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双充血地眼睛，死死盯着儿子，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她说不出话，却一直呜咽着尝试发声，抑或是哭泣。她也许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凶手挟持着母亲，威胁着沈黎：“你可以逃走去报警去喊人救命。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
他的目标只是自己而已，原来这把刀，是用来结束自己的。沈黎说：“我去接盆水。”
一盆水，一把刀。
沈黎倚着墙坐下，撸起袖管，摘下左手的手表，那是去年妈妈送的生日礼物。
母亲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在被束缚的空间里，歇斯底里。
“妈妈，没事，人都是要死的。”一个孩子对于死亡的认识，仅此而已。他早就觉得人生并无太多意思，暴力、怨恨、紧张的气氛充斥着他短短的人生，除了母爱和爷爷奶奶给予的关爱，这个世界并无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连自己最喜欢的狗狗都留不住，做人真没劲。也许死了，在另一个世界，还可以跟笨笨一起玩。
一刀两刀三刀，血肉模糊的手腕，伸进温热的水中，身体的热度就跟随着这鲜红，一点点流走。这是沈黎跟着小伙伴们看一部港片的时候学会的，原来割腕不会死人，割破的手腕要放在水里，才行。
沈黎再也没有看那个人一眼，只是望着妈妈，想办法宽慰她痛苦万分的样子。
墙上的塑料挂钟，咔咔咔地走动秒针，好像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原本似乎不存在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极致放大，存在感史无前例的足，甚至让人觉得太吵。
凶手蹲在他面前，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送了出去。
“是发给我爸吗？没意义，他根本不在乎。”沈黎坐在那儿，嘲讽地看着对方徒劳。
数秒之后，手机响起。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这头丝毫不为所动：“沈局，你不用跟我虚张声势。我早就不在乎这条命了，我活下来，就是为了今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快！”
“当年不是你穷追猛打，我媳妇至于没命吗？我要你老婆一条命不过分吧……你儿子？谁让你教出这么个孝顺儿子，自决以救母！你儿子和老婆，总得留下一条命吧？”
凶嫌这一句无耻的辩白，给予绝望的母亲，最后的致命一击。
她破碎的嗓子，发出混乱的呼喊，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挣扎。
已经越来越虚弱的沈黎，居然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你杀我吧！你杀我吧！”
这是他对母亲的最后一抹记忆，然后意识就陷入了虚无。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沈黎被抢救了过来。睡了好几天，其实他早就恢复了意识，但一直不想睁眼，好像一直睡着，就不用面对令人绝望的消息。
终究是要面对的。
母亲跳楼了，从阳台直接翻下，没人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
摔下去的时候，她身上还绑着绳子，身下的椅子和她的身体一样，四分五裂。
一楼的邻居听到声响，出门一看，被吓得魂飞魄散，110、120乌秧秧来了一堆人。
凶手逃窜到临省，一个月后落网，被捕之时，从他身上搜出了一部手机，里面有一段视频。
画外声音说：“我就要一条命，谁先死，另一个就能活。”
母亲脚上的捆绑被割开了，她扑到昏迷的沈黎身边，想要抱抱他，却不能。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椅背上，整个人背着那张难看的椅子，以奇怪的姿势跪在他身边。
她低下头，轻轻碰了碰沈黎的脸，感觉到他还有呼吸，整个人眼睛里泛起欣慰的泪花。她轻轻蹭了蹭儿子，把头靠在他肩上，伤心地抽泣了几秒，不舍又留恋。而后猛地起身，摔下去，就立即挣扎起来。
她突然看向镜头这边，凶手的方向。眼里没有一丝仇恨埋怨，只有极度的平静，像是在与人达成某种承诺。
这是整个悲惨故事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至少临死之前，她以为这是一个有效承诺，她的死亡会带来儿子的希望，她走得平静。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凶嫌临时起意加码玩弄她的一个游戏。
一脚踹开通往阳台那扇破旧的门，她回头，最后看了儿子一眼，带着无限爱意的微笑与祝福。
据凶手交代，在她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内心从快意变为后悔。他想起自己也曾这样被人用性命来珍惜过。但是，没人在乎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性命应该到此为止了。
这段视频，当然也被发送到了沈克的手机上。如今被保存在沈黎的电脑、手机、硬盘、云空间里，存储了无数无数个版本，害怕会丢掉母亲生命最后这一段记忆。
他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接受一刀抹脖，而要选择割腕这种效率极低的死法？为什么要相信电影里的智障剧情？如果他干脆利落，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也许他不需要再这样怀着一颗碎成渣的心，艰难地活下去！
母亲的遗物里，有一本日记，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人心易变，不必强求。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此刻，我只有一个心愿，我的小黎能平安健康地长大，顺遂一生，幸福一生。
不得不承认，如此惨烈的记忆，居然在时间的冲刷之下，愈发模糊，可是这段话，沈黎一字不差地刻在心里。
什么是幸福？年少成名？日进斗金？权力滔天？美人环绕？
他不知道，他只能逼着自己努力地去生活，不断尝试自己喜欢什么，努力去爱人、交朋友。
只是有时候，在深夜里，反复回看母亲临终前的这段视频，他总会辗转自嘲：其实你只是假装过得很好，其实从那一天起，你就不可能幸福了。
第116章
大段的讲述, 让在法庭上身经百战的栗坤都感觉有些疲惫。
“他恳请我们，不要把昨天的谈话告诉你, 希望自己跟你说清楚。要不是你问，我真的不想说, 潇潇。”
姐姐的声音还在陆续传来，全程栗潇死死攥住手机，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因为喉间仿佛被无形之手紧紧钳制，根本发不出声音。
栗坤摸不透她的想法，但本着姐姐的责任心, 还是忍下性子劝说：“潇潇，你真的要跟他回去吗？沈黎不是一个好的对象，这样的家庭, 这样的经历，长出来的孩子, 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他很可能也会患上抑郁, 他也有可能对你暴力, 他……”
“姐姐，”栗潇冷静地打断她：“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天之骄子, 春风得意一辈子。按照你的标准，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对象，毕竟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给绑架犯口……”
“潇潇！”栗坤忽然失声尖叫, 疯了一样打断她：“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等平静了几分钟，她才又半是解释，半是自我安慰：“你大了，我们管不了你，随你怎么高兴吧。到了那边，你一定要谨慎小心！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给我，知道吗？”
“姐，你放心。”
栗潇挂了电话，踱到阳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
她突然想起来，冯灵在车祸那晚对她说的话：“好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幸福的家庭，愿你能给沈黎带来幸福。”
当时，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栗潇脑海中，挥之不去。现在她明白了，那眼神里包含着的，绝对不是祝福，而是不屑夹杂着怜悯。
人往往嫉妒心重，又同情心泛滥。不希望别人过得太惨，但是也别太好，至少不要比我好，这样才能坦然地送上一句真诚祝福。
显然，沈黎对她坦白了，才收到了这样的同情，不止是同情他的遭遇，也同情他的未来。她知道沈黎没有对栗潇坦白，不敢对栗潇坦白。
那句话的意思，实际上是：可怜的沈黎，愿你的栗大小姐，真的能一直爱你。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栗潇又好笑起来，有点心疼自己。也许她不应该这么纵容，她应该一开始就打破沙锅，把他的过去问得清清楚楚，省的被EX偷偷取笑了。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笑就笑吧，不相干的人罢了。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这么多自鸣得意的人。他们何曾看到过，失意之人是如何暗夜前行的？
也许是一天的高强度训练，身体太累；也许是痛苦地回忆，精神倦怠。这晚，沈黎居然睡得很好，赶在闹钟前醒了过来。习惯性伸手抱住身旁，却只抱到了软塌塌的被子。
卫生间传来洗漱声。
“真稀罕，起这么早？”他想。小懒虫没有工作时，往往都是要他威逼利诱才肯早起的。
他收拾昨天换下的衣服。一摸口袋，只剩一包空瘪的烟盒。
他才意识到，栗潇是一夜没睡。
一下就慌了。
洗完澡，栗潇稍微觉得精神了一些，随便扯了一件沈黎的衬衫套在身上，就出去了。
果不其然，他又是这样，靠在门边，等她。
只是，背没有那么直，精神没有那么好，不对，是很脆弱，整个人的状态都很脆弱，一碰即碎。
被头发半遮住的眼睛，是恐慌的，没有让人为之心折的那种神采。
“刘海长了！”她一手攥起他额前的头发，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先去洗漱，待会儿栗老师来给你洗剪吹！”
沈黎还是站定在那里，无声地望着她，可怜兮兮的。
“去啊！抓紧时间，待会儿出发了。”栗潇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近他。
突然就被紧紧环抱住了，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死死地把她圈进自己怀里。
栗潇用唯一能活动的双臂，轻轻拍他的背。
过了半晌，头顶终于传来沈黎低涩的嗓音：“你知道了。”
“姐姐是被我问得没办法才告诉我的，你别怪她。”栗潇心里清楚，栗坤跟沈黎一直不太对付，但他们都是她最爱的人啊。
她安慰他：“其实，我宁愿听她转述，只是听她转述，就够难过了，心里堵着哭都哭不出来。要是听你讲，眼睁睁看你把伤口撕开给我看，太残忍了，对你对我都太残忍了！我宁愿不要你说。”
“真的？你不怪我吗？”沈黎还是愧疚：“其实，我应该早点跟你交代清楚的。可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带着苦笑自嘲：“我真的怕了……她跟我分手的时候，宁愿说是嫌弃我一无所有，也不敢说真话，不敢承认是因为我的原生家庭。我可以努力、奋斗，为你拼出一个幸福的人生，可是潇潇，有些事我到死都无能为力，我真的不想因为这个，再被放弃一次……”
讲到最后，沈黎彻底没了声音。什么在女友面前的自尊和形象，统统不要了。他就是个无助的孩子，像当年耍无赖，冲上前去拦阻母亲下葬时一样。
栗潇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郑重地看着他，说：“你小瞧了我！我不是她！我们两个，都是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想到这节，栗潇越发气闷，语气不自主地加重。
听她这样说，沈黎挫败感加剧，他对自己失望至极。5年前，他天真地相信爱情强过一切，却立即输了个精光；5年后，因为受过伤，他不敢再轻易相信，又因此而伤了最爱的人。
他垂着头，轻轻抵住栗潇的额头，闭着眼睛，像是自说自话：“我辜负了你，对不起。”
“如果你用一辈子来致歉，临死前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一个粗暴的吻。
栗潇搂住心爱的人，手指摸过他长起来的头发。
一瞬间，脑海中浮现暴风雨里的一只小船，等待被摧毁，却无所畏惧。
一小时后，沈黎顶着栗潇老师给他修的新发型，行驶在了出京的路上。
大奔奔头一次坐车出去旅行，简直是开心到飞起，好几次拉得栗潇几乎要离开地球表面。
好在上车之后，沈黎一顿人狗交流，把它安抚下来，乖乖坐在副驾驶位上。栗潇则在后座，彻底睡过去了。
敏感时期，出京多一道检查程序，车辆排起长龙，好在不是节假日，没有耽误太久，沈黎也并不着急。
与以往回家不同，这是头一次带栗潇上门，他希望能正式把她介绍给长辈，自然不会赶着开车连夜到家。事先在老家临省一座旅游小城订了房，可以休息，运气好的话，还能带栗潇一睹夕照美景。
这个地方，是有一次栗潇刷微博看到的冷门推荐，眼巴巴跑来跟他说的。之前，她给自己画了好多环游世界的大饼，但是想想沈黎比超人还繁忙的行程，估计今年内都没戏了。
于是退而求其次，只要能一起，去哪儿都行。
“这儿，好看！看个夕阳，要不了多久的！”
她希冀的小眼神，根本没人能反抗。
当时，沈黎一口应下：去。
思索一番，又慎重措辞，转头跟团队提出了新条件：从明年开始，每半年必须保证至少一次连续15天以上的假期。
老魏：做什么？
沈黎：陪我媳妇儿。
范儿：啧啧啧，色令智昏。
沈黎：给我假，平时你们想怎么使唤我都不说二话。
老魏：这可是你说的。
范儿转头就跑去跟栗潇报告：沈黎为你彻底卖身了。
把栗潇感动得不行。
“你这对我要求是多低？”想到这里，沈黎就好笑又心酸。
栗潇一路睡得好极了，沈黎最佩服她的一点，就是在任何条件下都能睡得跟在100平米大床上般沉醉安逸。
等沈黎把车停在服务区，大奔奔躁动起来，栗潇才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地问：“到了？”
“还有三小时，这儿是一路上条件最好的服务区了，要不要上厕所？”
栗潇点头，爬起来，戴上帽子墨镜。眼下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这样的打扮并不显眼，就在刚才，还有一位女士，大檐帽、面罩、披肩齐上阵，一副武侠片的feel，飘过。
情侣款墨镜后面，沈黎则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嘴巴紧紧抿出深刻的线条，恨不得隐身一路跟着她进女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