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罗红药这样的好东西,雪茶心里自然也惦记着罗美人的好,所以御前说两句好话,自然是情理之中。
雪茶忙道:“之前因罗美人得罪了皇上,奴婢自然不敢多嘴。但近来瞧着她已经明白过来了,且奴婢又心疼皇上……想替皇上解忧才大胆提的。”
“她明白过来了?”赵踞不以为然,“她跟你说过?”
“这倒没有。”
赵踞瞄了雪茶几眼,总觉着哪里可疑。
忖度片刻道:“也罢,把她叫来吧。”
雪茶喜形于色:“奴婢遵旨。”颠颠儿地叫小太监去宝琳宫传人。
***
乾清宫传旨的太监来到宝琳宫的时候,罗红药的房中,正江水悠跟方雅两人在坐了闲话。
罗红药因毕竟大病了一场,虽然恢复大半,但通身上下仍带有些楚楚不胜的气质,显得反而比先前更多了几分动人。
江水悠笑道:“妹妹这般弱不胜衣的模样,真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倘若皇上见了必然喜欢。”
罗红药面色微红:“姐姐何必拿我说笑,皇上恐怕早不记得我这号人了。”
江水悠道:“话不能这么说,前日皇上在传我侍寝的时候,我还跟皇上提到过妹妹呢。”
方雅诧异地看着江水悠:“姐姐,你真的跟皇上提到了罗姐姐?”
毕竟大家都知道罗红药得罪了皇帝,所以这些采女妃嫔们也自然要避讳,无缘无故谁敢去撩虎须。
江水悠道:“倒不是我特意提的,只是皇上问起我进宫后一切是否习惯之类,不知不觉说到进宫的众位姐妹,我便说起妹妹因为水土不服一时病倒的事。”
方雅羡慕地看着她:“可见皇上对姐姐格外不同,竟跟姐姐说这许多话……我一见到皇上满心里紧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皇上好像也不乐意跟我多话。”说到最后,神色黯然。
江水悠笑道:“皇上是天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这样怕做什么?”
方雅含羞道:“我不是怕,只是……又敬又爱的罢了。对了罗姐姐,你在皇上跟前是怎么样的?”
罗红药垂了眼皮:“我跟妹妹却也差不多,见了皇上,嘴就像是给封住了一样,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雅闻言,自然想起她跟赵踞讨要鹿仙草的事情,可虽然好奇,却仍是不太敢问。
倒是江水悠说道:“说起来我正也有一件事想问妹妹……你先前为什么要跟皇上要小鹿姑姑呢?”
方雅正在琢磨此事,见江水悠大胆问出,忙竖起耳朵。
罗红药道:“我只是觉着小鹿姑姑为人做事很是爽利,她的性子跟我大为不同,所以我……颇为喜欢她。”
江水悠颔首道:“这倒是,小鹿姑姑的行事为人实在跟这宫内众人格格不入,难为令妹妹你难以忘怀。不过以后可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你可知道,太后也并不喜欢小鹿姑姑呢,若是迁怒了妹妹可如何是好?”
方雅想起那天在延寿宫内太后的话,也说道:“可不是吗?据我所知,这宫内待见那位鹿姑姑的恐怕没有几个人呢。”
罗红药幽幽地叹了口气,并不搭腔。
却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旨的太监到了。
方雅闻听,满目艳羡,江水悠却含笑起身道:“我说什么来着?皇上何曾忘了妹妹?恭喜妹妹,真真是否极泰来了。”
罗红药乍然听了这个消息,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水悠拉拉方雅,两人就先退了出去。
这边儿宝琳宫的宫女忙伺候着罗红药梳妆打扮,跟随着太监来至御书房。
正里头赵踞在跟雪茶说话,竟是问道:“你最近可又往冷宫跑了没有?”
雪茶说道:“皇上怎么这么问,那冷宫又是什么好地方了,奴婢没事儿去那做什么。”
赵踞道:“怎么朕听说你隔三岔五的便去一趟。既然不是好地方,那是有什么系着你?”
雪茶才嗤嗤地笑道:“瞒不过皇上,其实奴婢过去,只是看鹿仙草的笑话罢了。”
赵踞好整以暇道:“那你可看到了?说出来也让朕笑笑。”
雪茶来了兴致,遂滔滔不绝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笑话,只是听说她在冷宫内种了好些菜,还时常送给苏少傅,那菜上的虫子生的格外凶猛,一只有奴婢一根手指粗细大小,那冷宫本来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地方,种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吃,虫子更是剧毒,难为苏少傅居然不嫌弃,啧啧,奴婢可真是替他的安危担忧。”
赵踞忖度:“朕记得,苏少傅之前跟徐悯是旧相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对鹿仙草格外照顾。”
雪茶叹气道:“难为苏少傅那样温和敦厚的人品,居然跟徐太妃那种人是旧相识,这简直是兔子跟狐狸嘛。是了,再加上鹿仙草那只恶狗……啧啧……”
赵踞本来目光沉沉,听他乱说什么“兔子狐狸狗”,便忍笑白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侯,外头太监报说罗美人到了。
罗红药进内的时候,赵踞已经敛了笑,仍是那副冷清中带点疏离的神情。
等罗美人行了礼,赵踞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道:“果然是清减了不少,听闻你先前大病一场?”
罗红药垂着头道:“是臣妾的身子不争气,幸而托太后跟皇上的洪福,如今已经大好了。”
赵踞唇角一动:“病了一场,怎么反像是学会说话了。”
罗红药的脸又红了。
雪茶在旁边看着,直到此刻便机灵地插嘴:“罗美人,皇上方才批了半晌折子,累的肩膀酸疼的,你还不过来给他捏一捏?”
罗红药忙道:“是。”于是仍走到赵踞身旁,便轻轻地给他揉按了起来。
少女的手柔软而温暖,又带一点馨香,从额角慢慢地下滑,又在颈间拿捏,力道恰到好处。
赵踞眉峰一动,转头看向罗红药。
当夜,皇帝留了罗美人在乾清宫侍寝。
***
到了六月初,天气越发炎热。
冷宫里别的东西没有,蚊虫却突然多了起来,尤其下了几场雨后。
之前在端午的时候,仙草跟苏子瞻要了一些艾草,每天从早到晚地便熏艾,那浓烈的气息把冷宫中各位废妃们熏的咳嗽连天,守门的太监每每从门口看进去,便觉着里头烟雾缭绕,看着更像是鬼气森森了。
一连熏了数日,废妃们不干了,宣称宁肯给蚊虫叮咬也不想要给艾草熏死。
仙草只得单在自己的房间内熏,只不过冷宫中所住之人里头,唯独她是年纪最轻、皮肉最嫩的,那些蚊虫好像发现了上好的美味佳肴,胃口变得很刁,遂不太喜欢去吸别人的血,纷纷地都只盯着她。
仙草的房中熏了艾,虽然能够保全,但是每当踏出房门,那些红了眼的蚊虫便群起而攻之,每每才停留片刻,身上就多十几二十个包,叫人防不胜防,苦不堪言。
这天,小国舅颜如璋进宫探望太后,从延寿宫出来,将到御书房,远远地看见一位美人从御书房内走了出来。
能进出御书房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颜如璋不由问:“那是谁?”
陪伴的小太监道:“国舅爷没见过?那是正得宠的罗美人。”
颜如璋却是听说过的:“她又得宠了?怎么我听说之前她得罪了皇上,且又病重了呢。”
小太监笑道:“之前皇上不知怎么又想起她来,也是她的命好。这些进宫的采女们里头,数她最没根基,偏最得宠。”
颜如璋笑道:“这却有点稀罕。”
进了御书房,却见赵踞仍坐在书桌之后,闭目养神。颜如璋笑道:“皇上好兴致。”
赵踞睁开双眼:“朕才听雪茶说你进宫了,这么快见过太后了?”
颜如璋道:“我特意吃了饭过来的,太后这会儿要午睡,我趁机过来看看皇上。看皇上春风满面的,我也放心了。”
赵踞啐道:“几天不见,更加油嘴滑舌了。”
颜如璋笑道:“我是好意,皇上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说我呢。”
赵踞斜睨着他道:“你别嘚瑟,前两天朕无意中听太后跟曹嬷嬷说你年纪不小了,张罗着要给你选一门好亲事呢。你可有看中的人家?朕可以做主给你赐婚啊。”
颜如璋忙打躬作揖道:“皇上恕罪,我再也不玩笑了。只是我年纪还小,千万别帮着太后给我张罗什么,我就谢天谢地,谢主隆恩了。”
赵踞嗤地笑了声:“有趣。提起议亲你就这幅德性,难道怕讨到什么母老虎不成。”
说话间,颜如璋左顾右盼:“怎么不见雪茶公公?”
赵踞懒懒地说:“多半趁机偷懒去了。”
其实是因为之前罗红药前来侍奉,雪茶一来是不想打扰皇帝,二来也有一点事儿,便趁机溜走了。
两人闲话了半天,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看时辰内阁的辅臣们也是时候该进内议事了,颜如璋便告辞而出。
小国舅本是要出宫的,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没进宫,也没见过鹿仙草,听闻她给赵踞下旨囚禁在冷宫中一步也不能外出,却不知她现下如何。
正要过去瞧一瞧,却见雪茶鸡飞狗跳地迎面跑了来。
颜如璋笑道:“公公这么着急做什么,是不是知道皇上在找你啊?”
雪茶忙行了礼,又问:“皇上找我何事?小国舅,我方才去冷宫那边瞧了一眼,那鹿仙草不知怎么的竟病了。”
颜如璋知道雪茶跟仙草向来不对付,按理说知道仙草病了,雪茶该幸灾乐祸才是。
如今见雪茶神色有异,便问道:“公公这样着急,不知是什么病?”
雪茶拧眉道:“听人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人事不省的,总不会是疟症吧。”
颜如璋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会是疟症?”
雪茶道:“奴婢也说不准,所以正想着来回皇上,问问皇上是如何处置呢。”
颜如璋皱着眉,忙道:“那公公快去吧。”
雪茶行了礼,拔腿跑向御书房。
颜如璋却迈步往前,那随行的小太监忙道:“国舅难道是要去冷宫?这可使不得,若是疟症那是会传染的,国舅爷万金之躯,可使不得。”
颜如璋笑道:“不碍事,我只是隔着门看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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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竟病了。
一早上醒来,就觉着头晕眼花,本要下地,却几乎一个跟头跌倒,才知道是病了,于是忙拼命地又爬回了床上。
这冷宫内无人服侍,又没有大夫,之前有人病倒后,是仙草在门口求那看守通融,如今她病了,那些废妃们心智模糊,又怎会去给她求医问药,何况她一大早都没有露头,那些人看她关着房门,还以为她贪睡没起身,自然不会来打扰。
仙草浑身无力,自己忖度也许是因为给蚊子吸了太多的血,所以想来康健的身体竟然也撑不住了。
只觉着身上时冷时热,虽然能听见耳畔有人说话,但自己却张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懵懵懂懂的时候,有人道:“开门。”
不知是谁好像在拦阻,那人道:“不妨事,皇上若是怪罪下来,有我担着呢。”
仙草迷迷糊糊中想起来,说话这人正是小国舅颜如璋。
不多会儿,只听得冷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迅速靠近,然后房门给人一把推开。
仙草想睁开眼睛,却连眼皮都重若千钧,那人走到自己身边,伸出手指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竟好像是在试探她是否已经死了。
颜如璋试过了仙草的鼻息,回头吩咐道:“去传太医来。”
两名太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听命回身去了。
只不过,传信的太监才跑出冷宫的门,却见一名太医急匆匆地从前方奔来。
里头颜如璋见太医这么快赶来,也觉诧异,突然想起之前雪茶去御书房传信,也许是赵踞下旨命太医前来也未可知。
颜如璋便道:“皇上派你来的?”
太医恭敬回答:“臣是奉罗美人娘娘之命前来给小鹿姑姑看诊的。”
颜如璋很意外,没想到竟然是罗红药派了人来,这位美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些,只命太医即刻给仙草诊脉。
将仙草两只手腕都诊过了后,太医微微松了口气:“还好,鹿姑姑这像是偶感风寒,不是别的大症候。”
颜如璋心头随着一宽。
病榻上的仙草听到这里,虽然无法出声,心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原来这次也死不了。”
***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仙草养了两天,虽然病已转好,身体仍然软如面条。
偏偏在她无法动弹的时候,御书房内雪茶公公亲自来传旨。
雪茶看仙草的眼神,一如看那日那个咬伤他的“毒虫”,因说道:“你呀你,你可真真的能耐,好好的一个罗美人,竟像是中了你的降头一样,为了你简直不要命了。”
仙草本还在奄奄一息地装死,听了这话忙问:“罗美人怎么了?”
雪茶喝道:“她凭着好日子不过,偏偏来蹚你这趟浑水,先前皇上还没发话呢,她先叫太医来给你看治,这不是戳皇上的眼睛吗?”
仙草目瞪口呆,听到最后,竟道:“还好不是戳皇上的屁股。”
雪茶双眼鼓起来,气的哆嗦,遂一挥手:“架起来。”
两个太监半扶半拖的带了雪茶来到乾清宫,将她放在地上。仙草身不由己地跪在地上,抬头看时,正对上前方赵踞厌恶的眼神。
病了这两天,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加上被蚊虫叮咬,原本雪腻娇嫩的脸上也给叮出了几个红包,此起彼伏的,更加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