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妃见状便站起身来,对仙草道:“小鹿姑姑,这毒酒十分厉害,就算太医来到,也是回天乏术了,还是……节哀顺变吧。”
她说了这句,又看一眼紫芝,又道:“这紫芝先前虽是一念之差,但是……倒也算是迷途知返,还有些良知的,倒也罢了。”
仙草想要把紫芝抱起来,怎奈力气不够,才一屈膝便又跌在地上。
方太妃才要出声,旁边高五起身道:“小鹿姑姑,她的后事自有人料理,你且随我回乾清宫吧。”
仙草听见他的动静,才转过头来。
高五给她注视,却仍是面无表情。
就在两人彼此相看的时候,外间有人道:“雪茶公公到。”
话音未落雪茶已经跑了进来,本来先看见高五跟仙草两人面面相对仿佛对峙的样子。
他见仙草好端端地,才要开口,目光一动,又看见了给仙草抱住的紫芝。
“紫芝姐姐……”雪茶一惊,脱口而出。
雪茶奔到紫芝身边,还没靠前就看见她脸色煞白嘴角带着乌黑的血,雪茶忙紫芝的手,已经有些冷硬了。
雪茶睁大双眼:“紫芝姐姐,这、这是……怎么会这样?”六神无主,却是一股子哭腔。
仙草看到雪茶颤巍巍地哭着,自己反而镇定下来。
她放开了紫芝,慢慢站起身。
转头看向方太妃,仙草道:“正如太妃所说,紫芝也算是迷途知返,她的后事,还要劳烦太妃为她好生料理。”
仙草并没有行礼,又似淡淡吩咐的口吻,方太妃打量她淡然的表情,却竟不能违抗似的:“这是自然了。小鹿姑姑放心。”
仙草笑了笑,低头看着地上的紫芝。
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会儿,仙草转身迈步往外走去。
雪茶正跪在紫芝身边儿呜呜咽咽流泪不止,见仙草出了门,才擦擦泪也跟着站了起来。
正要跟着往外,回头又看着方太妃,行礼道:“劳烦太妃娘娘了。”
方太妃一点头,雪茶才忙追了出门。
***
且说仙草离开了方太妃宫中,高五却是跟在她身后的。
两人沿路走了片刻,此刻正是黎明到来之时,东方已经透出了红日之光,沉暗的夜色在太阳的光芒下四散消失。
宫道上有些太监跟宫女鱼贯而过,见了仙草,本正好奇,但一看到高五,却又忙不迭低着头匆匆而过。
高五原本陪着仙草而行,但是走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要去哪里?”
原来他发现这不是回乾清宫的路。
仙草闻言止步,抬头看向远处。
清晨的朝阳之光,正笼罩在前方的宫门上,飞檐拱角,明晦交替。
那宫门顶上已经生出了几棵野草,在清早的晨风之中微微摇曳。
那是紫麟宫。
仙草眯起眼睛盯着宫门,道:“方才在太妃那里,你明明可以拦着紫芝不叫她自寻短见的,你为什么没有出手。”
高五挑眉。
当时紫芝将仙草推倒在地,纵身跳起。
她动作很快,但是高五距离他们两人最近,而且以高公公的身手,倘若想要拦下紫芝,那却是易如反掌。
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就仿佛安静地目睹一切而已。
此刻面对仙草的质问,高五无声,好像是不愿回答,亦或者不能。
仙草转身看向他:“你是想要她死,是不是?”
这一次,高五却回答了,他回答的很快:“是。”
仙草的双眸微睁,抬手打向他脸上。
但是这一掌还没有掴落,手腕就给人握住了。
高五出手果然疾如闪电,他捏着仙草的腕子,冷冷地说道:“我劝你不要放肆。不是每个人都像是皇上……”
他没有说完。
仙草道:“皇上又怎么样?”
高五哼了声,突然微微垂头,低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皇上为你算计,若不是皇上的意思,这会儿你早就死在太妃宫中了。”
“那,”仙草盯着他:“皇上的意思是不许我死,那紫芝呢?”
就在此刻,雪茶急匆匆地跑了来,一眼看见他两人这般,不由愣住。
高五已经将仙草的手放开,他拂拂衣袖:“你要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皇上。可是我奉劝你,不要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身份,皇上再怎么纵容你,也有纵容到头的时候。”
这会儿雪茶跑到跟前:“在干什么?”他本能地挡在了仙草身前,瞪着高五。
高五瞥他一眼,也不做声,转身自己去了。
雪茶见高五走了,才忙回头问仙草道:“你怎么样?他伤着了你吗?”忙捧着仙草的手腕打量。
仙草看着雪茶满面焦急眼睛微红的样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陪着皇上早朝吗?”
雪茶道:“你不瞧瞧现在什么时辰了,正是散朝了,我总是觉着心慌,所以跟皇上说要去看看你们,皇上也答应了,谁知我还没回乾清宫,就听说你们给曹嬷嬷带走了。这……紫芝姐姐怎么就……”说到最后一句雪茶的泪又涌了出来。
仙草听了,抬头又看一眼紫麟宫,突然之间觉着一阵的头晕眼花。
几乎站立不稳,仙草忙伸手扶着墙,幸而雪茶见她脸色不对,也忙将她扶住:“你怎么了?是不是觉着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样白?”
仙草微闭双眼,只觉着腹内阴阴冷冷地疼,但是只一会儿却又消失了。
她定了定神:“没什么。”
雪茶陪着仙草回到了乾清宫。
皇帝这会儿却并没有回来,仙草喝了些热水,才觉着身上好些了,她心想多半是昨晚上一夜未眠,加上经历了这些事情的缘故。
才歇息片刻,外间有宫女来到,禀告说:“小鹿姑姑,是冯贵人宫内的人来,请姑姑过去说话。”
仙草想了想,起身正欲前往,才出门口,就见御驾一行浩浩荡荡地回宫来了。
仙草只得先行退后恭迎,不多时赵踞迈步进门。
皇帝扫了她一眼,却并没吱声。
进了内殿,赵踞才回头看仙草:“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仙草本预备着皇帝问话,闻言便道:“皇上不需要的话,奴婢先告退。”
赵踞本是另有一番意思的,可见她脸色冷冷淡淡的,便道:“既然如此,你跟朕进来。”
仙草低着头跟着他往内而行,赵踞到了桌后落座,说道:“听雪茶说,你先前觉着身子不适,正好让太医看看。”
说话间,外头便有个太医院的御医走了进来。
仙草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地伸手,任由那太医给诊脉过了。
太医仔仔细细地两只手都听了,向着皇帝行礼道:“姑姑的脉象看来并无大碍,只是……好像是受了些凉,臣会仔细按症下药,请皇上放心。”
赵踞一抬手,那太医便先行退下了。
皇帝看向仙草,见她脸上毫无笑意,比昔日那样灵动狡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怎么了?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皇帝吃了口参茶,看着仙草道。
仙草道:“奴婢失态了,还请皇上许我告退。”
“你是因为紫芝的原因,才摆出这幅冷脸?”皇帝本不想问,可也按捺不住。
从皇帝入殿,一直到现在,仙草虽没有盯着他瞧,却也能听出来,皇帝波澜不惊,就好像不知道紫芝已经死了,但是他偏偏还是知道的,只是不当回儿事而已。
仙草想起高五的话,但是……
她抬头:“皇上为什么要那么做。”
“朕做什么了?”
“皇上派了高公公去,不是要让紫芝死的吗?”
赵踞不语。
旁边的雪茶却惊恐起来,他看看仙草,又看向赵踞,最终又看向仙草,本是要辩解说皇帝不会如此,可是看着皇帝如冰如雪的脸色,却又说不出口。
仙草定睛看向面前的人。
剑眉凤目,双眸之中光华潋滟,若非一身龙袍,看着就如同哪家尊贵天成的俊美少年公子。
单看这样无可挑剔的容颜,若笑起来必定温柔款款颠倒众生,又怎会想到,昨晚上他丝毫不留情的杀伐果断。
仙草当然知道,赵踞不会让她死。
但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要让紫芝死。
——“有的人虽死犹生,有的人虽生犹死。”
紫芝也不笨,知道自己对于皇帝而言,若是苟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虽生犹死”,永远也无法入了皇帝的眼。
倘若是为了皇帝而死,那么只怕还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让他另眼相看,兴许他还会记得自己“虽死犹生”。
仙草抢先把所有包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是想给紫芝免责,毕竟仙草知道皇帝既然派了高五来,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给处死。
她宁肯把这个难题抛给皇帝。
——当时高五正也是看穿了她的用意,才露出那副表情。
而仙草对紫芝说“皇上不会让我死”,却是真的。
谁知这句,更加提醒了紫芝:皇帝不会让仙草死,那么,只有她去赴死,才是皇帝的心意了。
当然,倘若没有昨夜跟仙草那一番对谈,或者紫芝也不会这么选择。
除去始作俑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对皇帝来说,许是最简单的破局方法。
“你好像,在抱怨朕,”赵踞微微扬首,眼神睥睨,“你觉着她不该死?”
仙草皱皱眉。
赵踞却挑唇冷笑,说道:“那你不如告诉朕,你想要朕怎么样?之前你问朕,若犯案的是宫内的贵人又当如何,朕是怎么回答你的,难道轮到了紫芝,朕就要偏袒,就要徇私枉法?她能有今日如此下场,已经是顾惜了她的体面了。”
仙草闭上双眼,才觉着眼底一片湿涩。
“你其实很清楚,”赵踞脸上的笑收起:“若不是她行凶在前,欺君在后,又怎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皇帝说的其实都对。
仙草其实也知道。
她哑口无言,看着面前的赵踞,最后终于说道:“是,我记住了。”
赵踞问:“你记住什么?”
仙草说道:“记住皇上的话了,皇上不会偏袒徇私,就算是贵人也好奴婢也好,都会一视同仁的依法处置,这很好。希望皇上以后也能一直如此。”
赵踞突然觉着有些不太对劲:“你……”
仙草却不等皇帝问出口,便垂头道:“奴婢告退。”
赵踞喝道:“你站住!”
第115章
赵踞喝命站住,仙草只得止步。
皇帝走到她身边,捏着她下颌令她抬起头来:“人家经过事情,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倒好,胆子像是越发大了?”
仙草的目光无处可去,终于落在少年的脸上。
心里的伤还在沙沙地痛,先是罗红药,后是紫芝,连自诩无所不能的她,几乎也有些扛不住了。
略有些惘然地问:“皇上还有什么话吩咐吗?”
赵踞打量着她:“你好像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乾清宫的掌事女官,现在是要去哪里?”
仙草听了这一句,蓦地又想起高五说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强行把涌动的心潮按捺下去,半天,仙草终于说道:“请皇上恕罪,奴婢一时情急忘了分寸。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你……”赵踞喉头动了动:“你就给朕在这里站着伺候!”
她半垂着眼皮,温声道:“奴婢遵命。”
赵踞一愣,仿佛没料到仙草会如此乖顺。
皱眉看了她片刻,皇帝终于松手,转身重回到了长桌之后。
他翻看了两本折子,却有些莫名地心神不宁。
抬眸看一眼旁侧侍立之人,她却心无旁骛的,站立的姿势也很标准,连让他挑刺的机会都没有。
****
从紫芝自尽那日开始,仙草一连喝了两日的苦药。
她本想说自己没什么病,但太医却当作一件大事似的,每次送药还都是亲自捧了来,又特再给她诊脉。
看着太医无比凝重的脸色,仙草甚至怀疑雪茶是不是传错了话,把自己一时的身子不适说成了得了什么绝症之类的。
这日,众人在宝琳宫守制过后,吃了素斋,各自回宫休息。
路上,手中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冯采女格外的引人注目。
江水悠正跟颜珮儿一块儿走,看着冯绛狼狈的样子,便走到她跟前儿,温声道:“妹妹这是何苦,我已经跟太后跟太妃娘娘禀告过了,妹妹有伤在身,大可免除守制的规矩。”
冯绛站住脚,微微弓着身子,道:“多谢江昭容的好意,只不过我也想向着淑妃娘娘尽尽心罢了,免得晚上做梦,淑妃娘娘去怪我。”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何况近在咫尺的颜珮儿。
颜珮儿并未做声,仍是那样仪态万方的端庄。
江水悠却道:“妹妹,在宫内不要说这些会犯忌讳的话。”
冯绛道:“犯忌讳吗?我只知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江水悠见跟她话不投机,便微微一笑,对颜珮儿道:“妹妹身子弱,我先送你回富春宫吧。”
颜珮儿柔声道:“天气炎热,不劳姐姐,我自个儿回去就是了。”
冯绛在后面看着两人,冷笑说道:“江昭容真是识时务者,之前跟淑妃娘娘好的什么似的,现在淑妃娘娘没了,这么快又找了个闺中密友啊。”